第二章 設局天花
細細洗了把臉,把跳蚤亂蹦的頭髮也洗了個徹底,雲輓歌才趁天沒黑摸爬進桃源村。
這個荒涼偏僻的村子已經養了她八年,從她出生的第一天起,只因算命大師一句不祥就被扔出了相府,被送去主母名下的一處莊子。莊子里的人受了主母示意,竟將她扔給外村的粗野人家。
雲輓歌爬回熟悉的牛棚,抓了把草胡亂吞下去,這才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天花得治,但不是現在。雲輓歌抿了抿唇,把貼身藏的玉佩扔到土屋門口,看了圈屋子周圍的人家早已落戶關門,這才安心地斂目休息。
天大亮,就有聲尖叫撕破安寧,雲輓歌被聲音驚醒,便順勢伏在牛棚欄杆上望著屋子。
一個穿著粗麻布的女人狂奔了出來,衣不蔽體,嗓門奇大:「救命,天花,是天花!」
女人身後還跟了個身子小小的孩子,孩子渾身都燎起了通紅的泡,脖子上掛著的正是雲輓歌的那塊玉。
女人一把推開哭嚎求抱的孩子,躲到了鄰家男人身後,只把一雙恐懼的眼盯著自己孩子瞧。
雲輓歌收回目光,安心地窩在乾草上休息。
當年這女人故意將天花病人的衣服給她穿,如今報應不爽,終於波及她最寵的孩子身上,最後竟然到了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嫌棄的地步。
若非他們如此貪心,悶聲不響貪了這塊玉,她總會給他們機會,雲輓歌想著,彎了彎唇,默不作聲地縮進牛棚的乾草里繼續打盹。
這裡潮濕、陰冷、惡臭,卻讓雲輓歌出奇安心,她一雙晶亮的眸子隱沒在枯草堆里,腦中儘是活下去的念頭。
算算日子,不過半月,相府大抵就會派人來接她回京城,為的是她佔了府中嫡出女兒的位置,又是侯府老侯爺的親侄女,他們就是再不願,也是要來的。
除了和頤公主,她是京城中最高貴的女子,不知讓多少女人嫉妒。
偏偏那年她剛回京,卻被當做粗鄙的笑話瞧,只因她在鄉下長大,言行舉止脫不開窮苦的酸臭,讓人避而側目。不少宴會中,都成為眾人議論的對象,她的出生也變成了她的恥辱。
想到這裡,雲輓歌嘆了口氣,看著灼灼的陽光,心卻冷得全身瑟縮,想起的都是地牢里與蛇鼠作伴的日日夜夜。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雲輓歌的神色漸漸沉了下去,感染上天花可謂致命,會在短短七天內患上毒血症,整個人容易高熱、寒戰、乏力、驚厥。
即便是治好了,也還是會留下痘印,就像是長了滿臉的麻子,無論怎麼治都只能延緩癥狀。
上輩子的她能祛除痘印,那是她狠心刮開了整張臉的皮肉,一日日窩在暗無天日的房間里躲著養,才趕在及笄前養出了出水的臉。
於是她滿心歡心地等著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那日洞房花燭她褪去一身紅衣,只等來身著軍裝、喝醉了酒才來找她訴苦的尉遲稷。
她一直知道,這這位俊美的夫君從未真正相信過她,他不是要權利么,於是她親手將他送進舅舅手下的軍營,而自己成了名副其實的守活寡。
尉遲稷在軍中幾番將死,她卻只能替他留在京城做人質,這些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於是所有人都在等看她的笑話。
說到底,不過她太渴望親情,未見過親娘,又被爹厭棄,打小被人打罵著長大,她將每一點關懷都當做了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雲輓歌摸了摸眼瞼,乾澀枯癟,沒有眼淚,她笑得諷刺。趁前院亂起,她悄悄的溜出了農院。
走了一個晌午,雲輓歌才找到了記憶中那所破廟。
她記得,馮氏找來害她的衣服就是在這破廟,那衣服來自一個外族的人。
這垂死的蒙古人患了天花躲在這裡休養,病是好了,曾經用過的東西扔到後山,被盯著的馮氏找了回去。
只可惜,等雲輓歌查明前因後果,馮氏一家已被滅口,曾經的天花患者病又很早就痊癒了,雲輓歌沒有證據。
唯一幸運的是,前世雲輓歌與蒙古王虎賁可汗打交道時,從他嘴裡套出了天花療法,只要用天花病人痊癒后留下的豆痂,將毒物燒成灰減毒后,吹入鼻孔就可治療天花。
雲輓歌摸進破廟,細細的尋了一遍,才瞧見了觀音座蒲墊上的豆迦,黑乎乎的,已經被燒成了灰。
剛好省了麻煩,雲輓歌收拾了一捧豆痂扔進隨身帶的破棉帕里,小心地藏進了胸口。
突然,傳來了少年郎粗獷的豪邁笑聲:「中原姑娘水靈,漢子卻也太柔媚,咱草原上姑娘都上馬背,你瞧瞧你們這的男人……」
他的話突然被打斷,少年堅硬的聲音傳開,他說:「你強任你強,清風拂山崗,來年沙場見!」
雲輓歌急忙躲在觀音像后,認真地想了會兒,卻沒聽出這究竟是哪些故人的聲音,只能屏息冥神地躲好。
門打開后,那兩人又說了會兒戰事,雲輓歌模糊猜出其中一個是來自蒙古的大將,還有一位是楚國的權貴。
兩人年紀不大,分析起戰事卻犀利獨到,雲輓歌聽了心驚,不知原來蒙古國內壓根不願意打仗。
但云輓歌記得很清楚,尉遲稷曾告訴她:蒙古國人血腥野蠻,亂殺無辜,欺壓百姓,謀划多年蓄意挑起戰爭,導致四海之內民不聊生。
於是她跪在忠義侯府整整兩天兩夜,頂著風雪,不吃不喝,求得忠義侯老淚縱橫地保薦尉遲稷領軍攻陷蒙古國。是日,她的腿寒就此而來,每逢天寒時節,寒氣鑽心入骨,現在想想雲輓歌也會下意識的去摸一摸自己的膝蓋。
重活一世,自己再也不會那麼糊塗。
天色暗了,話音粗獷的少年離去已久,還有一位卻遲遲不走,等得雲輓歌有些困。她體內的毒一天不清,她就一天易困虛弱。
「砰……」
雲輓歌倒了下去,滾下的觀音座,昏迷前的一瞬,她看見了一雙水波瀲灧的眸子,那張臉英挺驚艷,有說不出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