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別哭呀。」原本要發脾氣的某人被她眼眶裡的淚水立刻嚇得手忙腳亂,「不要哭,我又沒凶你。」
「你亂花錢。」
「我……」他俊美的臉龐有些微地發紅,半晌后,無奈地嘆氣,「我只是想要寵一寵你,不行嗎?」她那麼溫柔又那麼乖巧,細細地照料他的生活,可卻從來都不要求什麼,他也想要寵寵她,給她所有她想要的東西,他的心情,她怎麼就不明白呢?
她的眼眶還是紅的,淚水在裡面打轉,嘟了嘟唇,好半天還是那句指控:「你亂花錢。」
他真是拿這個小女人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錢花掉可以再掙,我有手有腳,可以養活你,也可以買你想要的東西給你。」
「你亂花錢。」
「我……」剛剛是誰說她溫柔體貼又乖巧的?難搞起來,一樣地難搞。
「我們好辛苦才存到六十兩,你就為了買支簪?」
「可是你喜歡。」
「我更喜歡六十兩銀子。」她水眸圓睜地瞪他,「你知道六十兩銀子可以買些什麼嗎?可以為我們的孩子買好幾年的衣裳,可以給他買好吃的,還可以送他念書。」
「孩子?」他自認理解能力一向不錯,為什麼她說的話他都聽不懂呢?
「笨!」她嬌嗔地瞪他一眼,「你的虎皮,明年的冬天就可以用得著了。」
她是說……他猛地伸手抱住她,「你有身孕了,對不對?」
她羞地直推他,「這裡是大街上,不要這樣。」
「我管這是哪裡!」他激動地問道:「柔兒,你有喜了,是不是?」
他的激動與開心感染到她,「是。」她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什麼時候知道的,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也才剛剛知道幾天。」她的癸水好長時間沒有來,所以就自己給自己把了把脈,得到的答案讓她又驚又喜,這才想著今天到鎮上來給孩子和他買些衣料,她抬頭望向他,「阿力,你開心嗎?」
「你居然問我開不開心。」他抱緊她,「我當然開心,開心得快要發瘋了!孩子,你有了我的孩子,對了,我要去買那支簪子……」
「你還說簪子!」她氣得拍他的手,「你去買好了,買來了我也不戴。」
「好好好,都聽你的,不買,不買。」怕她生氣,他連忙拉住她的手,「我們去藥鋪里找個大夫仔細地把把脈,順便再開些補藥。」
「嗯。」這個提議很好,她很乖巧地答應了。
顏水柔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這個消息可把全伯給樂壞了,能看到小傢伙的出世可真是讓人再開心不過的事;當然,樂壞的不只全伯,那個即將要做爹的人更是緊張地跟前跟後,之前那種冷靜自持與傲慢完全都不見了。
三個月的時候,孕吐和嗜睡找上了她,她每天都疲憊不堪,吃什麼吐什麼,就連說話的力氣都快要沒有了,每天只能虛弱地躺在床上,睡醒了吐,吐完再繼續睡。
她沒有力氣管家裡的事情,也沒有力氣去照顧那個她一直在照顧的男人;不過,世事往往有驚喜,那個對廚房和油煙極度厭惡的男人,居然為了她下廚去做飯。
有時候真的不得不承認,聰明不凡的某人,不擅長的事情,除了雕刻還有做飯,當他端來一碗燉得亂七八糟的湯,她望著他手指上無數的刀痕,不禁淚流滿面。
「哭什麼,這湯雖然看起來很糟糕,但味道也不是太差,我剛剛嘗了。」他將她從床上扶起來,「真是奇怪,明明按照全伯說的去做,材料都沒少也沒多,怎麼就是做起來不對呢?」
在她伸手接碗時,他卻突然縮回手,「你還是別喝了,萬一喝壞了……」
「沒關係。」她微笑著,「你剛剛說了材料都是按全伯說的放,那就不會有問題。」只要不是亂加什麼奇怪的東西進去,這碗湯喝了就不會有事;再說,這是他親手為她做的第一碗湯,她一定要喝。
入口的瞬間,她的秀眉微皺,做了這麼多年的菜,她生平第一次吃不出來他燉的是什麼東西,而且也完全吃不出滋味,不咸也不淡,不甜也不酸,就是五味俱無;能做到這種水準,她真是佩服,但她還是一滴不剩地悉數飲盡,然後再度爽快地稀里嘩啦地全部吐了出來。
這次之後,廚房完全交給全伯暫時接管,他們一致認為阿力只要負責賺錢和照顧她就好。
其實照顧她算是很輕鬆的事情,因為她除了吃,就是睡,再多就是洗澡;不過洗澡她堅決不同意讓他幫忙,因為他每次為她洗完澡之後,都會激動地直喘氣,憋到不行了,就再自己去沖個冷水澡。
天氣越來越冷,他再這樣會受風寒的,所以她不再同意他幫她洗澡,於是變成了她在裡面洗,他則守在外面隨時等候她的吩咐。
兩個男人,一老一少,將她照顧得妥妥噹噹,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快樂,就連睡著嘴唇都是往上揚的。
可這晚,一向好眠的她卻突然從睡夢中醒來,不確定是什麼弄醒了她,也許是白天睡得太多,所以現在晚上反而有些睡不著;又或許是她的身體終於從虛弱的狀態恢復過來了,雖然恢復的時間有點奇怪,但她此時此刻就是覺得精神無比。
他沒有躺在她的身邊,不必伸手,她也知道這個事實,因為每天晚上他都會抱著她入眠,她已經習慣被他的體溫和他的氣息包圍;她轉身,看見偏廳有微弱的燭光照過來,起身拿過擱在床邊的衣裳披起,下了床慢慢地走過去。
他的身子背對著她,很明顯是為了擋住燭光不要照到她的睡床上去,他正低著頭,手時不時地動著,伴隨著他的動作還有低低地咒罵聲。
他在做什麼?
她小心地走過去,然後她看見了,暖暖的燭光下,他左手拿著一根烏沉的木料,右手拿著刻刀小心翼翼地雕著,那塊木料已經可以看得出是一支簪子的形狀;他在雕刻,努力地千辛萬苦地想要雕出一朵完美的芙蓉花來,他想要把那支沒能買來送她的簪子,親手做出來給她。
淚水,猛地衝出她的眼眶。
她用力地捂住唇,想要忍住喉間的哽咽,可惜還是失敗,細碎的抽泣聲從她的嘴裡傳出,他立刻敏感地停下動作轉身望來。
溫暖的橘色燭光中,她披著素色的衣裳站在那裡,烏黑的髮絲鬆鬆地披在肩后,盈盈的眼眸里淚光閃閃,一顆又一顆的淚珠從她的眼眶裡掉下來。
「柔兒,你怎麼了?」他慌得立刻扔下刻刀,起身過來摟住她,「這麼冷的天,你起來幹嘛?是不是需要什麼,要喝水或是肚子餓了,還是想要去茅廁?」
他每問一句,她都拚命地搖頭,眼淚滴落到他的皮膚上,燙入他的心底,他摟著她坐在椅子上,將她抱到膝上坐好,伸手為她擦眼淚,輕聲地哄她:「這是怎麼了,我惹你生氣了?」她再搖頭。
「柔兒,你說說話好不好?我很擔心。」她只是哭卻一直不說話,讓他心亂如麻,卻找不到可以解決的辦法。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說話,但她喉嚨哽得說不出來,努力了好久才勉強止住抽泣;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指了指他慌亂中扔在桌上的那支未成型的簪子。
他立刻會意,臉龐發紅,不自在地轉開眼眸,「這個……我還……沒有做好。」他實在是很沒有雕刻的天分,怎麼努力卻還是不能雕出一朵漂亮的芙蓉花。
「你……你做了多久了?」勉強從嘴裡擠出這句話,可聲音遺是在顫抖。
他的臉頰更紅了,沉默半天,才不情不願地回答:「十七天。」
也就是說,他已經這樣偷偷地做簪子整整十七個晚上了,可她卻一直都沒有發現;她的心裡酸酸甜甜的,各種情感紛紛湧上來,差點又哭出來。
他可以利落地三天就做出一張精美的桌子,卻花了整整十七天還沒有辦法做出一支像樣的簪子來,可他卻一直在嘗試。
她抬手拿起那支非常不成樣子的簪子,簡單的沒有任何花紋的簪身光滑漂亮,可簪首那朵芙蓉卻雕得亂七八糟;先不說花瓣一片大一片小,單是外形就差點看不出來它是一朵花,如果不是她曾經看過那支碧玉簪的話。
她放下簪子,伸手去拉他的手掌,翻過來一看,滿滿的刀痕。
新傷加舊痕,那雙曾經修長白皙像貴族般的手,因為要養家而不停地辛勤勞動,又因為要給他的妻子做一支她喜歡的簪子還不斷地被刻刀划傷手……
她的淚水又涌了出來。
「柔兒,不要哭,我一點都不痛。」
怎麼會不痛,又怎麼可能會不痛!她哭得全身都顫抖起來。
「我……我去給你拿藥膏。」都怪她最近這段時間身子太不爭氣,總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不然她早該發現他手上日益增多的傷痕了。
「別忙。」他趕緊抱住那個要從他膝上滑下去的小女人,真是的,太讓人操心了,也不想想她現在肚子裡面還有孩子,怎麼可以動作那麼大,「我已經擦過藥膏了。」
她安靜下來,一點一點地撫過他掌上數也數不清的傷口,有的細小、有的較大、有的淺、有的深、有的新、有的舊,滿滿的痕迹;她低頭,在他的掌上柔柔印下一吻,「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她拖累了他,她那天為什麼要去看那支簪子。
「怎麼會是你的錯呢?」他笑著,「如果我有錢,我肯定會為你買下來,可是因為我們要存錢養孩子,所以對不起,我只能自己做一支給你,但我太笨了,總是做不好。」他在雲霧山上找了好久才找到適合做簪子的綠檀木,可他卻總是雕不出一朵像樣的芙蓉花。
「怎麼沒找全伯幫忙?」
「這是我送給你的東西,當然要由我親自完成,再說全伯所有能教我的東西已經全部都教給我了啊。」他無奈地苦笑,「還是因為我缺乏這方面的天分。」
「不,我很喜歡。」她拿起那支簪子遞給他,「為我戴上,好嗎?」
「我還沒有做好。」而且這支已經做壞了,這段時間他不知道浪費了多少塊木料,卻還是沒有進步。
「這支就好。」她含著眼淚朝他微笑,「我就喜歡不完美的芙蓉花,幫我戴上好嗎?」
誰能拒絕這樣的請求?他接過來默默地為她挽發,將簪子斜斜地插入她烏黑的髮絲之中,鬢開芙蓉、脂染頰畔,那支並不完美的發簪卻襯得她典雅而美麗。
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臉蛋埋入他的肩膀之上,低低地喚著他的名字:「阿力。」
「嗯?」
「我愛你。」
狂喜瞬間將他淹沒掉,他原來以為她說喜歡他,願意跟他成親,已經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可現在才發現,美好過後還有更美好。
比如,她說愛他;又比如,他發現自己也愛她。
「柔兒。」
「嗯?」
「我也愛你。」
她的唇邊浮起淺淺的幸福的笑,他說愛她呢,其實他不說,她也知道的;有的愛就算沒說出口,卻還是可以深深地感覺得到。
她對自己當初的選擇,再沒有絲毫的遲疑了,她不後悔嫁給他,哪怕將來他恢復記憶,不再愛她,她也不悔:至少,他曾經這樣地對她好過,曾經這般地做盡讓她感動的事情,她又還能再要求什麼?在還愛著的時候就努力地愛吧,至於明天,就等到天亮之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