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悟
一身白衣的宇文怒見狀,目光中,終於也不由露出一絲訝色。
他看向山海學宮的這位藍衣少女,肅然道:「不愧是山海學宮的高徒,孫師妹的這句花在何處,妙到極至。」
然而,山海學宮的人卻並不上他的當,冷石微微伸手一引,道:「道爭之時,不務虛贊。請宇文師兄解答,此簽之中,花在何處?」
宇文怒聞言,深深看了那名藍衣青年一年,隨即淡淡道:「花非在上,花非在下,花在心中。」
「什麼?」
宇文怒的回答,明顯大出了山海學宮眾多弟子的預料,不少人第一時間覺得慌唐,然後紛紛大笑起來。
只有冷石,以及那位出下此題的藍衣孫師妹,和另一名銀峰弟子,卻臉色同時一變。
孫師妹道:「宇文師兄真會說笑,花明明是在簽上,如何能在你心中?簽上之花我們人人可見,可你心中之花,我們可是無一人能見能聞,這便說明,宇文師兄此答錯了。」
「是么?」
宇文怒微微一笑,也不著怒,淡淡道:「聖人曾言,天下無心外之物,既然孫師妹問我花在何處,那心外無物,花自然就在我的心中。如果聖人錯了,那我們每日學的是什麼?如果聖人沒錯,敢問孫師妹,宇某又何錯之有?」
孫師妹聞言,一時窒息,半晌竟不能作答。
山海學宮的領隊弟子,冷石見狀,知道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
很顯然,這位宇文師兄看似粗莽,其實粗中有細,並不是好易與之輩,不然也不能成為明月學宮的領隊弟子。
他目光微微一轉,說道:「既然花在宇文師兄心中,那不知,此花為何顏色?為何味道?還請宇文師兄有以教我……」
明月學宮諸學子聞聽此言,面色亦不由微微一變。
顯然,冷石此語,摒棄了花是不是在宇文怒心中的說法,而是直接問他花為何色,花為何味?
如何宇文怒回答了,但明明無花,他肯定答錯;如果回答不上來,他說花在他心中,這一題,自然更是錯上加錯。
因此,冷石此言,看似平常,其實中間卻安排了兩個大陷阱,只等著宇文怒跳下去了。
因為接下來,不管他如何回答,都是錯的,冷石都能找到方法反駁,這樣一來,宇文怒就是中了他的圈套了。
顯然,身為山海學宮外院精英弟子之一,藍衣少年冷石,自有其不凡之處。
宇文怒聞言,雙目微微一眯,緊盯著對面的藍衣弟子冷石,見其半步不讓,只是緊緊盯著自己,知道如果答不出這個問題,只怕今日,便要灰溜溜離去了。
心中對冷石此人的危險性大為提升,不過,他既然敢說出前語,自然就有相應的解決方法。
於是,他故意閉上雙目,裝作沉思半晌,忽然悠悠嘆道:「此花紅艷艷,恰似大日初升,此花香綿綿,正如玉桂盛開時。」
這句回答,便是直接指明,此花顏色為紅色,而味道像桂花之香了。
所有人一時愕然。
不過竹籤之上的一個花字,如何能有紅色之別?如何能有桂花之香?
山海學宮不少人的臉上,已經露出嗤色。
只有冷石,臉色鄭重,似乎知道宇文怒不可能無的放矢,他怎麼可能放任如此大一個破綻放在眾人面前,讓人質疑?
但雖然知道,此中必有陷阱,他還是不得不踏進去,詢問道:「宇文師兄說此花為紅色,此花似桂花,不知此處,還有何人看見,何人聞到?」
「如果無人看見,無人聞到,那就說明,宇文師兄是胡編亂造,請恕小弟等不能苟同了。」
宇文怒聞言,早有所料,不慍不怒,反而微微一笑,只是淡淡反問道:「我心中看見,此花為紅色,此花似桂香,如果冷石兄看不見,不知冷石兄看見的此花,顏色如何,味道如何?」
「只要冷兄讓我們看到,其顏非紅,其香非桂,宇文怒今日便自動認輸,馬上率隊離開,那座小煉心石礦,也歸於貴學宮,如何?」
這番話初一聽是認輸謙讓之詞,但是冷石初聞此言后,卻不由面色頓變,顯然大感棘手。
是啊,宇文怒說,他所見之花,顏色為紅,味道為桂,如今冷石問他,眾人不曾見,眾人不曾聞,如何知真假?
但宇文怒立即反駁他,既然冷石不相信他心中之花為紅,味道為桂,那就請冷石說出他心中之花的顏色,味道,並讓其他人看見。
如果他能做到,宇文怒立即認輸離開,放棄那座小煉心石礦的開採權;可是如果他不能做到,那答案就清晰明了了。
他們只能承認宇文怒說的是對的。
所以,這話初一聽,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但到了冷石這,卻坐立難安,左右為難。
因為,他如果胡亂說一種顏色,一種味道,別人同樣看不見,也聞不著,那麼,正如他詰問宇文怒所說,如果別人都看不見,聞不著,誰知他所說是真是假?
這樣一來,他就會居於下風。
但如果他不說,那就等於默認宇文怒說的是對的,他心中之花為紅,香味為桂。
雖然明知道宇文怒此舉純屬胡說八道,竹籤上的一個花字,既不可能顯現在他心中呈現紅色,也沒有桂花香味,卻又反駁不能。
這便是,你讓我解答的我解答不了,但我讓你解答的,你能解答嗎?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結果當然是,不能。
沉默許久,最終,冷石臉色一臉難看,深深看了一眼對面的宇文怒,道:「此次道爭,我山海學宮認敗,那座煉心石礦的開採權,暫歸明月學宮所有。」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卻又道:「不過,今日之輸,不過是我冷石技不如人,不證明我山海學宮弟子無能。一個月後,我們山海學宮會另遣弟子,前往貴宮論道,到時還望明月學宮不要退縮。」
「好,隨時奉陪!」
明月學宮領隊弟子宇文怒,聞言哈哈一笑,直接答應下來,顯然根本不懼。
言畢,他一揮手,直接帶領明月學宮的諸弟子朝遠處原路返回,走出一段,忽然悠悠朗誦道:「聖人游南鎮,一人指岩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關?』」
「聖人言: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因此,此花自然在我心中,也在諸位師兄師妹心中。這心花為燈,照亮你我的前程,也給我們一路前行的勇氣,藉此與各位師兄師妹共勉!」
聲音裊裊,漸去漸遠,最終,明月學宮一眾十人徹底在道路盡頭消失不見。
而山海學宮的十位弟子,卻在領隊冷石的帶領下,站在紫宮山腳,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背影,一動不動。
良久,山海學宮的領隊弟子冷石一聲長嘆:「一掌化仙,名不虛傳,果然非是等閑,這一次,是我們輸了,走吧!」
說完,背影落寞,帶著身後九名弟子,回到山海學宮,一邊走,一邊道:「回宮之後,冷某將閉關一年,一年不到,絕不出關,今日之恥,他日自當重上明月學宮,重新找回。」
身後眾人見狀,俱不由露出一臉敬佩之色,原本悲傷的心情恢復了許多。
那位孫師妹,以及另外那名銀峰男弟子,和另外七名普通弟子,一齊大聲道:「願追隨冷師兄腳步,共入煉心洞,經心魔百鍊之苦。一年不到,絕不出關!」
那位冷師兄道:「諸位何必如此?」
但所有人一齊道:「山海學宮,同榮同辱,今日既敗,丟我山海學宮之面,自當懲罰,師兄不必多言。」
良久,那位冷師兄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謝過諸位師弟了。請吧……」
「請……」
……
十人的身影,也重新融入那層層藍色光幕中,而道路一側,全程目睹這一過程的蕭陌,卻不由大為震動,心中,隱隱似乎有所悟。
他再不猶豫,快速沿著原路返回,沒有再去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回到紅葉客棧,來到房中,重新點燃一爐龍魂香,然後盤膝坐在榻上,再次進入深層入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