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喬家人
趙鐵嘴將書講罷,繞開案桌,朝聽山湖上下聽客們施了一禮,眾人這才從溫忠大將軍所為事迹中的那份悲愴里回神,小九爺眸子里因浮出少許水珠,顯得更加瑩亮,想起自家先生所講「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道理,他又一次不著痕迹的抹了把眼角,趁趙鐵嘴轉身欲走之時,喊了聲:「趙老頭留步!」
「趙老頭」之稱不雅,「留步」二字卻滿是書生氣,二者並於一處,雖有些驢唇不對馬嘴的味道,卻還是讓趙鐵嘴停下步子,轉身望向小九爺。
小九爺讓老錢從懷裡掏出一沓銀票,噔噔噔從二樓小跑下來,躍上說書台,到趙鐵嘴面前把銀票遞出,道:「儘管知道給了你這麼多銀錢,說不定又得好些時日聽不到你這老頭說書了,不過故事的確講究,當賞!」
趙鐵嘴在晉城說書時間不短,與小九爺自是也見過數面,對之稱不上熟悉,卻也絕對不算陌生,身為說書人,實際上跟那些青樓里的姑娘沒什麼區別,來客喜歡就會給些賞錢,而他們既然出來賣自己身上的活兒,就沒有理由不要報酬,多多益善的報酬。
「謝小九爺賞。」
趙鐵嘴毫不矯情的從小九爺手裡拿過銀票,取銀票時,小九爺發現,這第一次與他近距離接觸的老頭子長衫袖子有些略長,自然垂下時,雙手幾乎全部隱於其中,只有拿銀票過去的一刻,他才見到這書講得極好的老頭子,不僅不像想象中靠文雅吃飯的那些書生細皮嫩肉白白凈凈,反而雙手滿是老繭,掌心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當然,除了有些許意外,小九爺並未深思個中緣由,就算想他也不見得能得出個像樣的結論。就如此次趙鐵嘴開場所講那般:江山江湖諸多事,不易因果盡得知。
既然不容易的事情,那就留給願意做的人去做,喬老爹自打小九爺能聽懂人言意韻時便講,如果你這一生沒有喜歡做的事情,那就懂得散財即可,想要什麼買什麼,喬家的金銀,足夠你花上個千生百世了。
小九爺自認是個很聽話的孩子,所以他一直在默默奉行著喬老爹對他的要求。
適時,年輕的呂掌柜也和老錢於二樓走了下來,來到小九爺身邊,在場聽客不論地位身份如何,逐一跟小九爺含笑道別,回味著今日聽山湖所講大將軍的豪邁重情,清場而散。
兩名貌美侍女被小九爺打賞了銀錢退去,小九爺正要開口,呂掌柜雙眼泛寒,又問道:「方才對你出手那人,還是殺了吧?」
這是王大福和小九爺鬧起來后,呂掌柜第四次提「殺」事,單憑這番表現,許是初見呂掌柜之人都會誤以為他是一個只知殺人的瘋子,但小九爺這種熟悉他的人都懂,如若你不犯及青皮哥的親人,他根本不會對你有太多留意惦記,哪怕你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他也不多瞧你一眼。
小九爺再次踮起腳攬住青皮哥肩膀,眨眼調笑道:「青皮哥,我要是個俊俏小娘們兒,肯定因你這一怒為紅顏而感動的痛哭流涕,然後來個以身相許整日你給暖床織衣。」
青皮哥依舊是不解風情的樣子,正要又說殺事,小九爺趕緊攔道:「得得得,青皮哥你今兒要是沒什麼事了,跟我回家陪老爹喝頓酒吧,你可是不知道,這些日子他多念叨你還有愁哥、黑炭哥,總說偌大個院子,空蕩蕩的總沒人氣。」
「喬家人不少。」青皮哥顯然是不會懷疑小九爺話中虛實,但對於話里的「錯誤」,他還是喜歡給小九爺糾正過來。
小九爺一陣頭大,翻了翻白眼道:「他們的關係哪有青皮哥親近,不說了,趕緊走吧,回去晚了我娘又該不讓我進門了。」
青皮哥點點頭,招呼夥計將聽山湖關門,和抿嘴一笑的老錢一併跟著小九爺往喬家走去。
封幽王朝建立至今已有二十二年,自始之時,晉城與九州大地上許多城池一樣,其實不存在那麼多樓閣建築,因先有那城中山,後有匪首環山圍城,慢慢地,才有了如今的規模。
晉城中央那座原本由匪首稱王的山頭,在喬家入駐之後,便把整座山移石削平,只留八丈八尺高地,設八十八階尺高白玉階,於其上建造華貴府邸。
喬家大宅許是不及封州皇宮佔地廣闊氣勢恢宏,但論奢侈程度,整個天下恐怕沒有一家能夠與之比擬,即便是皇帝的寢宮也得望而卻步。
喬家府門直對晉城城門,八十八級溫潤白玉石階供來人拾級而上,平山四周植滿羅漢松、一品紅、南天竹等四季常青的樹木花草,府門前坐著兩尊純金鑄造的威武雄獅,院牆大紅,有名家作壁畫於上,畫中時而煙熏裊裊仙人升天,時而林里猛虎長嘯峰頂,畫意不同,畫面常變,但環牆走觀整個圍牆欣賞下來,就會發現處處皆是賞心悅目,不曾有一分不協調之處。
山腳下,院牆外,每十步便會有一名持刀壯漢看守,隔一個時辰便換一次崗,給足每一名守衛休息的時間,這般待遇,使得喬家守衛身處其職時個個生龍活虎精力極佳,別說你想鑽進去個賊人,就是一隻螞蟻,只要有它的畫像,守衛們也能給你從螞蟻群里拎出來捏死!
待小九爺帶著老錢和青皮哥回到喬家,入了皇帝親筆「喬府」二字那塊匾額下的朱紅府門,離著老遠就嚷嚷道:「爹,娘,我回來啦!」
喬府院中地面所鋪,亦是與山下台階一樣的石料,乃是一種溫潤的白玉所砌,這種白玉產自晉州偏南之地,神奇之處在於它冬暖夏涼,極為養人,故得名養身白玉。
巴掌大小的養身白玉便價值數千兩白銀,試想整個喬府的地面儘是由此玉鋪成,這等極盡奢侈的舉動,問天下有誰能夠支撐的起?即便你能效仿喬家之舉,可你能有把握守住這寸土寸金的大宅嗎?
喬家可以,所以喬家從不擔心在外人面前露財。
小九爺邊跑邊喊,直對府門的廳房裡走出一名中年,從五官能瞧出年輕時定是為俊俏小哥兒,只是可能隨著錢財增加,吃食品質提高,使得體態微微有些發福,紫色錦袍內裹著個小肚腩,臉上一直掛著笑,讓人生不出距離感的笑。
「爹,娘呢?」
小九爺一聲「爹」便道出了這中年的身份,巨富喬家的發家家主,雖大字不識一個,早亡的爹娘卻是給他取了一個文道期望極高的名字,喬知深。
若論書經之道,喬知深算是未能達成其父其母的念想,不過論經商之道,他若自稱不知深,旁人怎敢談所知非淺。
喬知深望著小跑過來的兒子,臉上笑容少了幾分精明多了幾分慈愛,沒好氣的說道:「見了爹還問娘,怎麼,爹就比不得你娘好?」
看著喬老爹「吃醋」,小九爺翻了翻白眼,還未回應,老錢和他那青皮哥已是走了過來。
「呂龍衣拜見喬伯伯。」
一身青皮好似銅像的聽山湖掌柜,其名如人,天生披掛一身青色龍衣,至於為何不是青色蛇皮,這一點恐怕龍不出海時,難有人知。
喬老爹上前,用他那戴滿金玉戒指的微胖右手拍了拍呂龍衣肩膀,笑道:「龍衣在聽山湖看著不覺無趣吧?若是不想呆了,喬伯伯再讓旁人守著,可別委屈了自己。」
原來,聽山湖這晉城最大最有名的說書樓,乃是喬家家產之一,而呂龍衣呂掌柜,也不過是給喬家看店的而已,但也不能說只是一個看店掌柜,喬家家產遍布晉州,手下掌柜數不勝數,可能進喬家大門又被喬知深這般親近待遇的,唯有寥寥幾人,呂龍衣算其一。
呂龍衣不知是因五官不顯還是性格偏於冷淡,神色依舊不溫不火,輕輕搖頭道:「龍衣不覺無趣。」
喬知深點點頭,也不多言,拉著呂龍衣往廳房走去,招呼身側婢女準備上好酒菜,晚上設宴待客。
小九爺懶得去湊熱鬧,自顧自尋其母而去,至於老錢,既然進了喬家門,他自然也就不必再待在小九爺身邊看護,穿過一處側邊院門,左拐右拐回返小樓休息。
不理身旁經過一位位家僕的問好聲,小九爺一路小跑,來到喬知深和其母池寶嬌所住樓閣小院里,他不再跑動,小九爺深知自己娘的脾氣秉性,喜靜不喜鬧,於是輕手輕腳的來到門前,正要敲門,就聽到裡面發出池寶嬌的聲音。「夢兒,你越是著急就越綉不好,女兒家哪能只知整天舞刀弄槍,學些女人的活計,將來嫁出去才能討得公婆喜歡。」
小九爺一聽就笑了,算算時辰,此時正是娘教自家姐姐女紅的時候,而那個「夢兒」,也就是他的三姐,做夢都想著當一名女俠的姑娘,每每到這個時辰都要鬧點毛病出來,要麼就是肚子疼,要麼就是眼睛不舒服,總之除非實在逃不過了,她才會乖乖的陪著兩位姐姐和娘親繡花綉草。
「昨日三姐說是有些著涼肚子疼,昨日的昨日說是練劍出了汗,一吹風把頭吹的不舒服,昨日的昨日的昨日……哈哈哈,想來今日娘親是不會再讓她偷懶嘍!」
小九爺在門口掐指盤算著自家三姐的各種逃避說辭,接著就難以自抑的笑出了聲,池寶嬌在屋內聽見,隔著門喚道:「是酒兒回來了吧?偷聽女人講話的習慣可不好,還不趕緊進來!」
偷聽被發現的小九爺撓撓頭,嘿嘿笑著打開了房門,一進門,他便看到自家三位姐姐現如今各自的情形。
圓桌中間那女子身著玉紗,秀髮如瀑,體態略有豐腴,額前留著齊眉短髮,儘是青春俏皮之態,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上彎著長長的睫毛,每次扇動都可將嫵媚風情吹入男兒心中,美麗的臉蛋如溫玉般閃著瑩瑩光澤,若是細察,則可見得其唇上有一痣,添以這副美貌為基,自當應了「唇上痣,英雄痴」的說法。她就是小九爺的大姐,喬梅鳳。
二姐喬蘭慧在大姐左側落座,秀髮之上,戴著一枝形態不佳、甚至可以說不怎麼珍貴和好看的荷花木簪,姿色不比大姐,卻也是一清美女子,身上長裙也非是什麼昂貴料子,若單從外表服飾來看,根本猜不到她也是巨富喬家喬知深的親生女兒之一。
喬梅鳳右側,那個正被娘親訓斥愁眉苦臉的女子,也就是小九爺的三姐喬菊夢,有著一頭將將過肩的亮麗黑髮,雙眉略粗,滿面英氣,一身黑色緊衣裹身,將那玲瓏有致的身姿勾勒的更加富有力量感,面前桌上還擺著一柄賣相極佳的寶劍,許是長期頂日練武之故,展露在外的肌膚並非如大姐二姐那般如脂如玉,而是代表健康的小麥黃膚。
說起三位親生姐姐的性格,用三人當下女紅的完成程度和品相便可窺得七八。
大姐喬梅鳳不緊不慢,一針一線認真細緻的綉著一方富貴牡丹,做工精美,煞是討池寶嬌滿意。
二姐喬蘭慧則是綉了一枝冬梅,看樣子分明是早就完成了,正坐在那裡舉著一本書集品讀。
三姐喬菊夢本想綉一根青草,可總有疏漏凌亂之處,逼著一個拿劍的女英雄做這等細緻活,當真也算是苦了她了。
站在小九爺三位姐姐身後「監工」的美婦,便是他們姐弟四人的娘親,池寶嬌。
池寶嬌如今年齡已是四十有六,但從無論從外表還是氣質來看,分明都與三十歲出頭的少婦無異,尤其是能生下這麼一窩俊男美女,僅憑喬知深的皮囊顯然遠遠不夠,不夠的那部分,自是由池寶嬌來湊了。
秀髮輕挽,使得池寶嬌更顯端莊良淑,眼見自家四位子女湊齊,她臉上滿是溫馨與幸福之態,三姐喬菊夢一見自己的救星來了,忙起身把小九爺拉了過去,沖著池寶嬌撒嬌道:「娘,弟弟出去那麼久肯定餓了,晚膳又不到時候,不如你去給我們做些糕點來吃嘛!」
池寶嬌對自家三女兒的那點小心思了如指掌,她也清楚喬菊夢根本做不來女紅這種細緻活,只不過她不願後者日後嫁出去什麼也不會被旁人背後指指點點,所以才硬逼著她學點女兒家的事情,可說到底,她總歸還是很寵愛這三女一兒的,否則也不會由著喬菊夢的性子讓她整天跟著自家守衛舞刀弄槍。
點了一下喬菊夢的額頭,池寶嬌替小九爺理了理因奔跑而稍有凌亂的衣物,笑嗔了聲幾個小冤家乖乖等著,然後便邁著蓮步去準備糕點去了。
娘親一走,喬菊夢拉過小九爺就在他臉上親了下,大喊著弟弟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喬梅鳳也放下了活計,把小九爺摟過來抱在腿上到處揉捏,喬蘭慧眼見自家大姐和小弟都這麼大了還如此行徑,本能下皺了皺眉,卻也沒多說什麼,繼續看自己的書。
小九爺先得了個三姐的獎勵,又被大姐摟在懷裡摸摸抓抓,頓時臉紅了起來,正如他二姐所想那般,若說幼時如此那還講的過去,如今小九爺啥都懂了,就算是親姐弟,現在還老這麼玩,指不定哪天就得玩出火來。
剛要尋個借口從大姐喬梅鳳懷裡逃出來的小九爺,一對上自家大姐那水汪汪的眸子,永遠稚女般甜脆的聲音,馬上繳械投降,老老實實繼續享受著其他男人做夢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當然,這也是折磨……
由此一幕,即可知喬家夫婦育有三女一男,大姐喬梅鳳正值桃李年華芳齡二十,二姐喬蘭慧年過十八,三姐喬菊夢比二姐小上一春秋,唯一的寶貝男丁小九爺,則是比三姐晚生一冬夏。
不錯,小九爺其實不排家中老九,非是那小「九」爺,而是小「酒」爺。
他姓喬,名竹酒。
喬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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