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趙家和洛家的婚約是天下共知的事情,當年洛老將軍在臨行沙場前更是親自求來了聖旨,替他的寶貝孫女撐場面。那個時候,洛家將門虎子,威名赫赫,稱得上是京城第一世家。
只可惜,滿門忠烈的洛氏子孫,全部戰死於那場慘烈的戰爭中。
如今趙然想悔婚,就不單單是背信棄義這麽簡單,認真說來,這可是欺君枉上,大逆不道的罪過。
在瓊華宴上,他當著天下士族說出了「此生非方家小姐不娶」的絕言,如此一來,更是將洛家的臉面全然不顧,硬生生的踩在了地上。
當時宣和帝勃然大怒,滿座俱驚,盛大的瓊華宴不歡而散,但最終宣和帝也只是將趙然趕回丞相府閉門思過罷了。第二日,新科狀元悔婚另娶的傳言不脛而走,整個京城都知道趙然在瓊華宴上的「壯舉」,而悔婚一事隨著流言的眾說紛紜,越演越烈。
本來只是一件姻緣糾紛,到如今卻扯上了三個家族的顏面。
所有人一開始都以為趙然的請求必定無果,卻沒料到事後宣和帝只是發了幾場不疼不癢的小怒,更是絲毫未曾冷淡丞相趙卓和太傅方文宗,一時之間,滿朝文武皆嘆兩人聖恩隆厚。
說來也怪,宣和帝寵幸的兩大肱骨之臣,十幾年來一直在朝堂上不對盤,趙卓看不起寒門出仕的方文宗,方文宗也瞧不來以家族勢力為靠的趙卓,兩人各自率領的兩派在朝堂上的關係一直頗為緊張。
宣和帝這些年來不知想了多少辦法讓兩人言歸於好,可惜都不成功,這一次,兩大臣子同時對趙然的行為選擇了沉默,這下就讓宣和帝嘖嘖稱奇起來,連連感慨方文宗寵女之甚並非空穴來風之言。
方文宗一生只娶一妻,夫妻伉儷情深,人到中年才得一女,自小就看得如珠如寶,方紫菲十五歲時,上門求親的人連方家門檻都差點踩破。奈何方紫菲眼光甚高,偏要親自挑選如意郎君,方文宗寵女極盛,甚至為此向宣和帝求得方紫菲婚事自主的承諾,京城上下都為之嘆服,眾人甚至都暗暗猜想,最終會是誰娶得方家的掌上明珠。
如今瓊華宴上狀元親求,方家選擇沉默,如此看來,方家倒是隱隱有了答應的意向,眾人便知這趙然恐怕是方家小姐親自相中的。
一個月來,趙然天天跪在玄門殿外,大有皇帝不答應便不停止的意思。他是丞相獨子,求娶的又是太傅的掌上明珠,更何況宣和帝態度模糊,這一次,哪怕是再有膽子的御史,都不敢在這件事上諫言一二。
當朝狀元,竟為一女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如此長情倒也不常見,是以半月之後,才子佳人情緣天定的佳話便在京城慢慢流傳了起來,博得眾人一片同情。這個時候,早已無人去關注那個被厭棄的洛家小姐,雖有人嘆息不忍,但也壓不住悠悠眾口,京城的風向,一時之間全變了。
宣和帝更是頻繁的召見方文宗和趙卓,朝堂的黨派之爭也日漸平息,京城上下都開始猜測這洛、趙兩家的婚約怕是要廢除了,就算是拖著也不遠矣。可嘆到最後,滿朝文武除了念舊的幾位老臣,竟無一家願意為洛氏孤女多說幾句好話。
所以,直至今日,聖旨一出,這場鬧劇倒是真的要蓋棺落定了。
那些圍著的百姓慢慢散開,唯剩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者背著竹筐從街邊緩緩走過,他手中的竹篙輕輕敲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隔了許久,才聽到他遙遠的一聲嘆息:「可惜了,那可是雲州洛氏啊!」
天佑大陸地域遼闊,如今屹立著三個王朝。
大寧王朝位於最繁華的中部地帶,是連接三個國家的樞紐,經濟與文化的發展程度也遠遠高於其他兩個國家。但南方的南疆國和北方的北汗國,民風慓悍、兵力強盛,為了遏制大寧的發展,數百年來一直是盟友關係,是以近些年來三國也漸成了鼎立之勢。
數十年的制衡之力使三個王朝漸趨平靜,天佑大陸上的百姓都清楚,如果天佑沒有像大寧開國大帝封凌寒那樣的人物出現,恐怕已分裂幾百年的天佑大陸極難再有統一的一天。
天下之勢,本就分和有道,遲早也不過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兩百年前,天佑大陸上只有大寧王朝一個國家,只可惜大寧王朝傳承到顯德帝這一代時,國力衰弱、內鬥不止,顯德帝駕崩後王朝大亂,朝廷漸漸無力掌控偌大的北部草原和南疆地區,一直被打壓的北方戎族和南疆苗民則乘勢反抗,相繼立國。
天佑一零一四年,北部阿爾漢族首領元傑統一漠北各部,在烽池城建都,創立了北汗國;次年南部楚元宣稱帝,在祁城建都,隔著漓河與大寧遙遙相望,並以此為依託建立了南疆國。
大寧王朝至此失去了天佑大陸霸主的地位,當時的大寧繼承人忙著爭奪帝位,也喪失了對這兩個地區最好的收復機會,是以到了今日,經過兩百年的爭鬥,三個國家都已無力真正解決對方。
十六年前的那一場大戰更是讓大寧和北汗元氣大傷,十幾年來三國休養生息,但蠢蠢欲動的戰爭慾望,從來就沒有從驍勇善戰的戎族身上消退過。相反,數十年來在相安無事的平靜下流淌著的硝煙,正漸漸在漠北上空飄散開來。
禹山洛家別莊
禹山周圍之地都是洛家的領地,這地方非屬雲州,卻因洛氏宗族數百年的墓園在此,故一直歸屬於洛家。當初與北汗一戰後,洛家滿門兒郎的遺體便被運回了這裡,自此以後,禹山除了每年的祭拜之日外,從未有外人踏足過。
半山腰建造的莊園連綿數里,金磚碧瓦遠遠望去,便如一條巨龍蜿蜒在禹山當中。民間傳言兩百年前三國大亂時,洛氏一族積聚了驚人的財富,如今只看這區區一別莊的奢華之貌,便知傳言不虛。
莊園之內,亭台樓閣,迴廊立影,裡面有一處小院建得極幽深,周圍零散的建築看似無奇,但卻隱隱別有一番洞天。
清脆的玉佩交接聲在迴廊深處響起,一時間顯得格外突兀。
一雙實在稱不上好看的手輕輕推開房門,穿著短衣勁裝的丫鬟,把手裡端著的茶盅輕放在檀木桌上,轉過身看了一眼在軟榻上橫躺著的女子後,好看的秀眉往上一皺,聲音清脆:「小姐,您怎麽又睡著了!」
她一邊說,一邊輕挑腳尖把散落在地上的薄毯掃起來迴旋到手上,然後輕輕搭在女子身上,動作看起來甚為熟練,可以說得上是一氣呵成了。
躺在軟榻上的女子極不情願的「哼」了一聲,轉過身來,睜開了眯著的眼睛,「清河,什麽時辰了?」
「小姐,都卯時了,這個時辰最好不要睡覺,您就是喜歡把時間反著用,等到晚上該睡又睡不著了!」洛清河一邊將茶盅里的熱茶過濾到杯盞里,一邊朝軟榻上斜靠的女子看去,只是這次的動作卻慢上了不少。
躺在軟榻上的女子,剛睜開的眼眸裡帶著一絲剛睡醒的霧氣,眼中的眸色極深,墨黑的幽雅里夾雜著濃郁的茶色,一眼看去,流波迴轉間韻雅而靜謐。挑高的鳳眼微微上揚,但這女子卻毫無小家碧玉的嫵媚婉轉,橫掃之下,隱隱有著一絲穩重鏗鏘的深沉凜冽。
通身上下除了挽住長發的墨簪外,無一飾品,女子只著了一件簡單的黑色單衣,上面沒有任何複雜的紋理和線條,但整個人卻因那一分極致的簡單和色澤,立時尊貴了起來。
往實里說,這副容貌氣度實在不適合生在一個世家宗族的深閨女子身上,只是卻又偏偏與榻上斜靠的女子極契合,就好像她與生俱來便擁有能駕馭這容貌氣勢的底蘊一般。
黑衣女子緩緩從榻上坐起,墨黑的髮絲拂過軟枕,傾瀉下來泛映著流光的色澤,她看著清河越發獃楞的臉,挑了挑眉,「清河,茶快溢出來了。」
清河手一收,急忙將茶盅放好,但還是有幾滴水漬濺在了雪白的地毯上,她嘆了口氣,看著自家小姐微微上挑的眉,「小姐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