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嚙髓
「在西南煙瘴之地,有一種蠓蟲,名叫『嚙髓』,與小蠓蟲好吸人血不同,此物喜食皮肉,吃活人髓。破蛹之後能飛,餵食得當后,大如拳,翅膀退化,落地行走梭梭……」王源道。
當他說出「嚙髓」這個名字的時候,大師兄的臉上明顯變得不大自然起來。
「你是說,三師兄是被這種蠓蟲咬過?」黎雍擰著眉頭:「可是,六年前總比的時候,也是隆冬,絕無飛蟲蹤跡;而三師兄遺骨上的洞,也不是小蠓蟲能咬出來的吧?哪裡會有這麼多的蠓蟲?」
別說冬天,就是夏天,也沒有爆發過蟲疫。
王源點點頭:「確實不是嚙髓的成蟲咬的。但它的幼蟲,類似絲蟲,需要人的活血才能發育,是寄生在人體內的。它們咬進人的骨頭裡,吃光了人的骨髓,長成了,才會破體而出——那時候,它們就像是成千上萬的蛆蟲,拱翻人的皮肉,只留下一具枯骨……」王源說著,怒視著大師兄。
眾人聽說這種蟲的恐怖之處,都不寒而慄。
「三師兄一向小心謹慎——」黎雍道:「總比之前,他幾乎只吃菜蔬,不食可能有蟲卵寄生的肉食;他的房間是最整潔乾淨的——」看了一眼大師兄:「不知岳師兄,能用什麼法子,叫三師兄中招?」
「大師兄是什麼樣的人,大哥其實是清楚的。對他一直是很防備的,不僅他,就連他的人,到後來是所有的人——都不接觸——」王源道:「這也是為什麼師兄弟們說大哥性子越來越孤僻多疑的由來。可是,所有人他都防備,大師兄卻知道有一個人大哥他絕不會防備——」
「那個人就是他的親弟弟。」王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
「我一開始也想不通大師兄是從哪裡動的手腳。直到上個月大師兄從州學回來。」王源回憶道:「我去拜見大師兄,大師兄當然裝作很高興,他一貫如此——他還很友好地要把手拍在我的肩膀上——可他手都已經落下來了,卻突然頓住了,警覺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好事情——」
「我當時就意識到他不對勁,心思一動,故意道:當年大哥也是這樣,總是拍著我的肩膀慰勉我幾句。——然後就去打量他的神情變化——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先是有些尷尬,懷疑我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可看到我『人畜無害,蠢笨不堪』的樣子后,心裡就安定了,料定我是想不到的,甚至想到當時手法之妙,其他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裡,笑容中都掩蓋不了的得意……」王源嘲諷道。
黎雍遲疑道:「他是……」
「他知道大哥的習慣。所以在那次我去見大哥之前,讓人給我送了一件新棉衣。棉衣的肩部是做過手腳的,那上面有小刺——上頭就有嚙髓的蟲卵。只要大哥拍我肩膀,刺就會扎到大哥的手裡,隨著他的血液流到他的體內,附著到他的骨頭上,鑽進去喝他的血,吸他的髓,咬碎他的骨骼——」王源提著大師兄衣領:「大師兄,你說我說得對嗎?」
大師兄苦笑起來。
他怎麼會想到看似木訥蠢笨的王源其實精明得跟鬼似的?自己已經隱藏這麼深,以為所有的痕迹都被他抹去了,可不經意間的破綻,還是讓王源發現了!
「大師兄功名之心無比強烈,那時候大師兄知道總比不會是大哥的對手,與他有個協議,就是大哥要是能把去州學的名額讓給他,他就給一直給我家每天送兩斤肉吃。」
「可是到總比前,他送的肉越來越少,越來越差。之前的做法是,殺一隻整豬,最好的部分,切給我家,其他的送給其他要討好的師兄弟。但到決賽之前,豬肉好的地方變成了器官雜碎,整肉變成了碎肉——這是一個什麼信號?就是說,他們的人開始敷衍了,等這些下腳料肉送完了,就可以不送了,也沒必要再殺整豬了。為什麼?總比結束了,而他到那時已經是勝者,甚至還能讓大哥死——有什麼必要再去討好一個死人呢?」
「我當時只是隨口一說,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大哥那麼聰明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歹意,算是徹底與對方撕破了臉皮,認清了真面目。可是他對自己很有信心,覺得無論大師兄是什麼樣的陰謀陽謀,一定不是他的對手——大師兄可以叫他死,他也能叫大師兄死。這就是他倆在擂台上生死相搏的真~相。並不是大哥走火入魔,一心謀害師兄弟——不是他岳君實先有歹意,又哪有大哥的以牙還牙?只是,他沒想到,就在大哥認清岳君實的同時,已經中了他的暗算。」
王源沉默了一會兒,對黎雍道:「黎師兄,你還記得六年前的總比,大哥他是什麼樣子的嗎?」
黎雍努力回憶道:「我只記得,三師兄當時臉特別好,好像氣色特別好的樣子,衣服穿得很少,一點也不怕冷,人也特別亢奮,出手快而狠厲。就像是……服用了五石散。」
「一點也沒錯。」王源點頭道:「他那不是氣色好。實則是已經病入膏肓。他的體內鮮血、七魄都已經枯竭,只剩下千萬條蠕動的絲蟲。」
「他不是在擂台上死的。在台下就已經死了。雖然他還能想,還能動。可走上擂台的時候,就只是一個傀儡,陪對方演了一齣戲。」
「然後發生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官方說法就是,王泉想殺大師兄,大師兄苦苦抵抗,王泉自己最後狂性大發,死掉了。」
「過年的時候,我和爹把大哥埋了。那個年,全家人都沒法過,只有哭。他好像還沒死。臉上身上,就和那天在擂台上一樣,紅彤彤的,還是軟的。人死了,天冷了,那些沒了吃的的蟲子,也都眠了。春天到了,它們都醒了,咬破了那具殘骸,爬出去了。只給年輕的骨骸上,留下千瘡百孔的洞~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