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九章 幻術
柘晟殿外,一簇簇火樹銀花射向天幕,絢爛璀璨,如夢如幻,照亮了大半個夜空,林伊人走在前往偏殿的白玉石階上,長長吐了一口氣。林玥湄雀躍的歡呼聲和噼噼啪啪的炮仗聲漸漸遠去,清冷的風中夾雜著余雪的濕潤之氣,這一切讓他的心漸漸變得平靜。
「王爺,方才香兒傳話來,說是覃貴妃希望您換好衣衫后早些回府。」辛州低聲道。
「知道了。」林伊人唇角浮起一絲苦澀。
上元節,在這個普通百姓歡慶團圓的日子,他卻是那個宮裡最多余的人。
「王叔呢?」林伊人緩緩前行,「方才祭祀他就說有些不適,宴飲時也未出現,不知現在如何了?」
「喆王咳喘得厲害,眼下已經回府,離開前只叮囑嬤嬤照看好郡主和小公子,其餘也未說什麼。」辛州道。
「今夜之事,王叔倒如同早早料到一般。」林伊人想起踏入柘晟殿時林音音所說的話,悠悠嘆了口氣。
「王爺平日謹言慎行,授人以柄的機會並不多,可近日……要對付王爺卻不難。」辛州道。
「聽上去話裡有話,你什麼時候也學人說一半留一半了?」林伊人道。
「這話並非屬下所說,是裘總管和萱娘嘮嗑時屬下聽到的。」辛州悶聲道,「裘總管說,王爺一門心思都在谷姑娘身上,給了太子府和右相太多籌謀的時間,從宜樊到九玄峰,從忘覺寺到沉溪嶺,樁樁件件咱們都極為被動,所謂不進則退,太子府一旦佔據主動,短期內覃貴妃和王爺勢必難以扭轉局面。」
「是啊,林澗之和元穆懷等這機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林伊人揉了揉眉心,「束腰的事你怎麼看?」
「酒是牧塬王庭進獻入宮的『火燒雲』,束腰是王爺日常所用之物,宮女在斟酒時恰巧將酒打翻在王爺的束腰上,於是花開並蒂的異象便出現了。這事乍一看,似乎是王爺在束腰上做了手腳,然後乘宮女斟酒時有意讓酒潑灑在身上,再以海棠花開的奇景,當眾締結翯王府與牧塬王庭的良緣。」辛州道。
「不錯。」林伊人微微頷首。
「可那『火燒雲』和『紅綺羅』之爭,分明是牧塬王庭使節阿爾桑和太子挑起的話題,之後皇后又與他二人彼此應和,一心要將長公主與王爺扯在一起,反倒是覃貴妃假借不勝酒力,讓皇上有了拖延的理由。此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長公主身邊的人與太子有所勾連,想要離間王爺和五皇子之間的關係,只是五皇子身在局內,恐怕未必能夠洞悉真相了。」
「無法洞悉真相的何止五皇子一人,長公主自是被蒙在鼓裡,皇上又何嘗不是對本王極為狐疑?」林伊人道。
「依屬下看,覃貴妃明擺著不願王爺與長公主有所牽扯,皇上應當不會對王爺心存疑慮才是。」辛州道。
「覃貴妃,」林伊人嘆了口氣,「皇上疑心的並非覃貴妃,而是翯王府。」
「王爺是說……」辛州腳步一頓。
「兒大不由娘,」林伊人負手眺望迢迢星河,「海棠花開並非覃貴妃所願,但花開並蒂卻是翯王府所為。」
「如此說來,王爺豈不是百口莫辯了?」辛州囁嚅。
「百口莫辯……」林伊人看著從偏殿迎出的宮女,「這束腰,又會是什麼人在什麼時候動的手腳呢?」
辛州沒有回答,林伊人也沒有追問,這是他們最無法面對的問題,一個趙仙草已經讓林伊人、谷小扇、江諾幾乎陷於死地,莫非翯王府里,竟還藏著另一個不為人知的趙仙草?
換好衣衫后,林伊人便以微感抱恙告退,曄帝沒有留他,林子衍也沒有像往日那樣熱絡地與林伊人告別,即便是顧流螢,也只差香兒給林伊人的馬車裡送了個手爐。
天寒地坼,比寒風更冷的,是人心。
寶馬雕車行進在熱鬧的長街上,男人的呼和聲、女人的嬉笑聲、孩子的打鬧聲、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不斷從車簾外傳入林伊人耳中。這是屬於百姓的上元節,他明白,身為皇家子嗣,既享有了常人不曾擁有的尊榮,便要為這尊榮付出代價。
「辛州,速度快些。」一種突如其來的孤獨感讓林伊人幾乎無法忍耐,這世間一切歡笑似乎都與他無關,他只是那個可以被忽略的旁觀者。
啪!馬鞭輕揚,車輪滾滾,濺起點點殘雪,半柱香后,馬車從側門駛入了翯王府的後院。
「王爺。」林伊人一下馬車,宗櫟便迎了上來。
「小扇怎麼樣了?」林伊人徑直朝憐卿小築走去。
「谷姑娘一切安好,自王爺走後,萱娘一直陪在旁邊。」宗櫟道。
「祁境呢?給小扇運功之後可有什麼不適?」
「在屋裡睡了,看似連日來只是乏了些,氣色倒比過去還要好。」
林伊人輕嗯,「辛州,你叫裘總管來憐卿小築,宗櫟,你今夜帶梟鷹隊去放火。」
「放火?」宗櫟一愣。
「對,」林伊人衣袂翩然轉入迴廊,「在牧塬王庭長公主烏蘭綺暫居的驛館里放火,能鬧多大就鬧多大,不要傷著人就是了。」
「是。」宗櫟躬身領命。
看著林伊人清逸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辛州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憐卿小築內,谷小扇果然一切安好,林伊人細細看了她一小會兒,便覺心中那種孤獨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溫暖。
她需要他,他的命,是她救的。
林伊人的衣衫,一向都是萱娘在親自打理,當萱娘仔細斟酌海棠花開的束腰時,裘致也匆匆趕了過來。
「王爺,這般詭異之事,屬下曾在域外的雜耍中見到過。」
「雜耍?」林伊人疑惑看向裘致。
「域外的雜耍與筱安的雜耍有些不同,其中便有夾雜著幻術的表演。」裘致道。
「幻術……」林伊人拈指沉吟,「便是那以假亂真、混淆視聽的把戲?」
「說到底就是些障眼法,譬如憑空將鳥籠子變沒了,或者將手中的銅板變為貨真價實的金元寶之類。」裘致道。
「銅板變成金元寶?」林伊人搖頭,「若是真有這能耐,雜耍藝人還不一個個都富甲一方了。」
「可不是嗎?」萱娘笑著對裘致,「你也別提那些個鳥籠子、金元寶了,還是趕緊來看看這束腰上的花才是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