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四章 生死哀樂
「白府的事臣妾倒有個主意。」夏浣棲拉著林豈檀坐入軟榻,纖纖玉手輕輕為林豈檀揉著雙肩。
「說說看。」林豈檀星眸微闔道。
「皇上可記得,喆王曾經看中的那個女婿?」夏浣棲道。
「老七?」林豈檀敲了敲額角,「你是說鍾誥闋的孫子……叫什麼來著,覃貴妃曾與朕提過,近年朕這記性實在是越來越差了。」
「叫鍾尚文,鍾閣老的曾孫,」夏浣棲附耳悄聲道,「聽說他在酒樓因著蘭茵公主的流言還出手打了人。」
「這小道消息都哪兒來的,你們整日在宮中盡聊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林豈檀笑道。
「皇上,這怎是無關緊要的事。」夏浣棲抿唇一笑,「前一陣五皇子與鍾熒岫的婚事遭遇波折,鍾閣老雖說主動請奏退了婚,可眼見攀高枝的機會就這麼平白沒了,心中怎會沒一點怨念?」
「有怨念又如何?這天下是朕的,鍾誥闋若是有心借子衍之勢做大,這高枝鍾府自然攀不得。」林豈檀道。
「皇上說的是,」夏浣棲柔聲道,「可如今,蘭茵公主的事不是不好處理嗎?既然鍾尚文對蘭茵公主有意,皇上何不順水推舟成全了這樁姻緣。蘭茵公主怎麼說也是皇上的義女,就憑這皇親國戚的身份,鍾府自然應當歡天喜地將公主迎入府中,如此一來,翯王府清譽得保,我那妹子也有了著落,豈不是皆大歡喜的事?」
「白羽闌嫁入鍾府……」林豈檀微微沉吟,「倒也算不得辱沒白府,好歹還是個曾被子衍選中納妃的人家。」
「是啊,」夏浣棲撫鬢嘆氣,「至於烏蘭綺長公主,就要瞧皇上的了,若是沒了皇上的幫襯,我那妹子即便嫁入了翯王府,估計站在長公主面前也是個連大氣也不敢喘的。」
「有個怡妃這般聰慧的阿姊,你那妹子哪兒就比烏蘭綺差了?」林豈檀笑道。
「皇上貫會哄人。」夏浣棲口中嗔怪,揚起的唇角卻流露出了百般歡喜。
「那愛妃喜歡還是不喜歡?」林豈檀攬過夏浣棲的柳腰。
「臣妾自然喜歡……」夏浣棲倚在林豈檀懷中,美眸中是掩不住的笑意,「皇上,舍弟與呂淺大婚在即,臣妾有心前去觀禮,不知皇上可否應允?」
「自家兄弟大婚,你也該去露個面,只是出宮前要到鳳忻殿稟明一下行程,待新人禮畢后早些回宮。」林豈檀道。
「多謝皇上,臣妾知道宮裡的規矩。」夏浣棲笑道。
「聽說皇后也派人賞賜了夏奕頃兩個稀罕物件?」林豈檀道。
「是,」夏浣棲點頭,「皇後娘娘賞賜了一個松鶴仙童壽山石雕筆洗和一副靈芝青花紋冰糯翡翠鐲子,物件是實打實的好,可要說貼心,倒是覃貴妃的賞賜更討喜些。」
「覃貴妃賞賜了何物?」林豈檀道。
「是一幅百子千孫的白玉帳簾,那帳簾臣妾曾在桐兮殿見過,白玉顆顆瑩潤透亮,活靈活現雕著八百個圓頭圓腦的胖娃娃,實在是個吉祥之物。」夏浣棲道。
「哦,」林豈檀微微揚眉,「朕怎麼從未在桐兮殿見過此物。」
「皇上……」夏浣棲粉面含羞,「女人家的心事,皇上如何能懂,臣妾和皇上好歹還有玥湄,覃貴妃入宮至今未能給皇上誕育一兒半女,心中自是有些遺憾的。」
「這種事,也強求不得。」林豈檀嘆了口氣,「好在子衍一向待覃貴妃親近,覃貴妃也該感到安慰了。」
「皇上說的是,宮裡的姐妹們也常說,五皇子待覃貴妃比太子待皇後娘娘親近得多,覃貴妃該知足才是。」夏浣棲道。
「你近日看似與覃貴妃走動多了些,常常幫著她說話。」林豈檀笑道。
「翯王納妃的事,怎麼著都得覃貴妃點頭,臣妾……那不是留了點小心思嗎。」夏浣棲扭捏道。
「好!」林豈檀再次朗笑,「想要什麼就對朕說,藏著掖著甚是無趣,你的事朕回頭會和覃貴妃說,無論王妃還是側妃,朕終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
「臣妾謝皇上聖恩!」夏浣棲喜不自勝,斂衽施禮。
半個時辰后,林豈檀離開了夏浣棲的素儀殿,關於林伊人的婚事,他從未想到會橫生出如此多的枝節。柘晟殿內,才剛剛發生林伊人束腰上海棠花開的怪象,白羽闌的流言便緊隨其後冒了出來……舍白羽闌,娶烏蘭綺?林豈檀冷笑,這一局若果真是林伊人精心部署,那他未免太自作聰明了些。
「皇上,」吳奐聲扶林豈檀坐入御輦,「接下來,您是去桐兮殿?」
「去……」林豈檀頓了頓,「去晉塬殿,宣喆王,朕要與他下棋。」
「是。」吳奐聲躬身,擺了擺拂塵揚聲道,「皇上起駕,晉塬殿。」
龍幡、御輦緩緩前行,看著萬里無雲的天空,林豈檀只覺心中煩亂,思緒萬千。多年前,在那高高的宮牆外,曾留下他和一眾兄弟意氣風發的郎朗笑聲,如今,這金碧輝煌的宮殿鎖住了他,也永遠切斷了他與他們血脈相連的親情。
清風徐徐,明黃色紗簾微微擺動,林豈檀伸出手,感受著拂過指尖的風……有些人,永遠不可能被替代,有些事,永遠不可能被遺忘,就如同這風,即便無形無影,轉眼消散,你卻知道它來過,那麼真切,無可替代,無法遺忘。
「父皇,那鸚鵡的腿並非三弟有意折斷,父皇怎可為了一隻玩物,而嚴厲責罰自個兒犯了錯的兒子?」彼時,十二歲的林以然擋在林豈檀的身前,義正辭嚴,浩氣凜然,竟將高高在上的君王說得一時失語。
十一歲的林豈檀垂著首,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來。同樣一句話,從林以然口中說出和從他口中說出,結果會完全不同,父皇最愛的兒子是林以然,而他,在父親的心中,甚至不如一隻鸚鵡重要。
後來,他曾偷聽到鍾誥闋和父皇在晉塬殿的一番對話。
「皇上,太子天資過人,仁厚賢孝,此乃諄國社稷之大幸,老臣雖為太子太師,卻常感洞觀古今不及太子明澈通透,實在萬分慚愧。」
「朕也知道,以然在諸皇子中首屈一指,可他太過仁善,亦是為君者的大忌,朕終究擔心,將來有一日他對奸佞太過姑息,如此豈非給江山留下禍患?」林呈峴道。
「皇上多慮了,」鍾誥闋撫須,「朝堂之上兄友弟恭,太子有幾位皇子相助,諄國又何來禍患之憂。」
「權謀之事若都能敞亮放在明面上,又何來謀字一說?」林呈峴嘆了口氣,「朕自經蝴蝶谷一事,已看透人間生死哀樂,今後這諄國交給以然,朕放心,只是你須得鼎力扶持以然,讓他成為一代聖主明君。」
「皇上適逢壯年,老臣已年過花甲,指點太子為君之道,老臣實在擔當不起。」鍾誥闋惶恐道。
「朕近日常常在夢中見到芍筠,她說,她在九玄洞等著朕……」
林呈峴的聲音裡帶著無限的滄桑和悲涼,即便時隔多年,林豈檀依然記得那回蕩在冷風中的喟嘆……原來,身為君王,竟也有無法得到的東西;原來,那顆掩藏在龍袍之下的心,竟如此苦澀。
「吳奐聲。」林豈檀抬了抬衣袖。
龍幡、御輦緩緩停了下來。
「皇上有何吩咐。」吳奐聲在御輦旁道。
「朕突然想起來,上元節祭祀時喆王咳喘發作,後來提早回府了。」林豈檀道。
「皇上的意思是……」吳奐聲小心看了看林豈檀。
「去司宸殿,老七來回奔波,恐怕吃不消,改日再宣他入宮吧。」林豈檀道。
「是。」吳奐聲道。
龍幡、御輦再次前行,明亮的光有些刺眼,空氣中有微塵曼舞……那個比他小三歲的異母弟弟,本該正當年富力強時,可如今,竟已有絲絲白髮了。被貶黜遠疆的二哥林銘賢和四弟林淳紀對他必是恨之入骨,可一切正如父皇所云,權謀之事若都能敞亮放在明面上,又何來謀字一說。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早已是亘古不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