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騙誰呢

第九章 你騙誰呢

杜若予本來以為衛懷信一時興起來看自己,是出於失憶后的好奇,等他見到了真實並平凡的自己,就會主動回歸他的嶄新生活,不再執著過去。

事實證明,衛懷信過去不曾聽信她的忠告,現在也不會。

兩天後的清晨,衛懷信又來了,這次他不是自己一個人靜悄悄地來,而是拉著個行李箱,堂而皇之地要求辦理入住手續,並且指明要住在杜若予的隔壁。

整個養老院都被驚動了,花妹拉著杜若予趕去院長辦公室時,辦公室裡外已經被老人們圍得水泄不通,見到故事裡的女主角,他們全都擠眉弄眼,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人群中心裡的沈奶奶正哭笑不得地勸衛懷信,「我這又不是酒店,什麼入住不入住的,本來你要住,我是絕無二話的,但我們實在騰不出空房間了,要不然這樣,你去隔壁招待所住,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衛懷信堅定地拒絕。

沈奶奶天真地問:「哪不一樣?那邊的環境還比我這兒好。」

衛懷信言之鑿鑿,「那邊沒有杜若予。」

圍觀群眾異口同聲長哦一句,有人附和衛懷信,「確實不一樣!」

「就是,當然不一樣!」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啊!」

人群又是一陣笑聲,花妹撞撞杜若予的肩膀,不管聽沒聽懂,反正先跟著起鬨就對了。

沈奶奶笑得合不攏嘴,她透過人群瞥眼滿面通紅的杜若予,對衛懷信說:「要不這樣,過幾天就是農曆二十九了,到時有不少老人會被子女接回家過節,你問問哪個人願意把房間借你住幾天。」

衛懷信立即轉向諸人,剛要商量租金,離他最近的曹爺爺當即大笑,「小衛!你住我的!」

衛懷信說:「好,謝謝您!」

曹爺爺又笑,「但是等我回來你就得搬出我的房間咯!」他故意伸長脖子往杜若予那兒看,嘴巴努得能掛油壺,「到時候說不定就有人願意做你的室友啦!」

辦公室里哄堂大笑。

杜若予惱羞成怒,擠開眾人,跑了。

她跑回自己房間,猛灌了一杯涼白開,還覺得臉頰冒火。

衛懷瑾舉著朵花從屋外進來,頓感苗頭不對,想偷偷逃匿,卻被杜若予眼尖看見。

「衛懷瑾!」杜若予喝住她。

衛懷瑾縮回腳,怯怯地回頭強笑,「怎、怎麼了?」

杜若予心裡一股邪火,「你乾的好事!」

「啊?難道我哥哥又來了?」

「他不僅來了,還打算住進來!」

「哈哈哈真沒看出他現在是這種快刀斬亂麻的風格……」衛懷瑾瞄見杜若予橫眉豎眼,果斷改口,「真是太不矜持了!」

杜若予重重哼了一聲。

衛懷瑾偷笑片刻,見杜若予是真的煩惱,便出餿主意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以不讓他住進來。」

「什麼辦法?」

衛懷瑾哈哈大笑,「只要你住進他家,他自然不會搬過來啦!」

杜若予抓起桌上的一本英漢詞典就要怒揍衛懷瑾,衛懷瑾嚇得奪門而出,杜若予追過去,門一打開,不防門外有人,她就跟脫軌的火車一般直撞上去。

好在被撞的人有副強壯的胸膛,穩穩噹噹接住了她的身體。

杜若予不用抬頭也知道。

這是衛懷信的懷抱。

這是衛懷信的氣味。

「沒事吧。」他開口了,聲音還跟過去一樣,可關懷的程度到底沒了那股親昵。

杜若予不知怎的就鬆開了手,像是沒了力氣,於是那本可以當做枕頭的英漢詞典就順勢而下,重重砸在了衛懷信的腳背上。

「嗷!」衛懷信慘叫、彎腰、抬腳、抽氣。

杜若予大驚失色,「沒事吧?我看看砸哪兒了?你先進去坐下!把鞋脫了!」

她扶著衛懷信進屋坐在床沿,自己蹲下要看傷處,可衛懷信顧著面子不肯脫鞋,杜若予一著急,在他小腿肚上拍了拍,「這又不是古代,你也不是黃花閨女,看了腳就失貞,再說,我又不是沒見過!」

她直接摘了衛懷信的襪子,那隻腳背挨了詞典邊角的自由落體襲擊,已經迫不及待地紅腫起來。

「我去廚房拿點冰,你……」杜若予剛起身,手就被衛懷信拉住了。

他說:「你如果一直這樣自然而然地關心我,不是就很好嗎?為什麼還要違背你的本心,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

杜若予心口亂跳,「我沒有。」

衛懷信鬆開她的手,沒去爭辯到底有沒有。

杜若予反而沒有馬上離開,她掙扎了會兒,聲音發虛,腳底心也輕飄飄的,「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過去,其實並沒有很喜歡我。」

===

衛懷信一瘸一拐地被暫時勸走了,過兩天,方未艾抽空來慈心養老院看望杜若予時,被杜若予堅定地當成了叛徒,差點被揪著耳朵罰跪牆角寫悔過書。

「千古奇冤啊!」方未艾因為抱住路過的花妹,終於逃過一劫,他無可奈何地再三解釋,「我真不知道他說來就來,想法還千變萬化,況且他想來,腿長他身上,誰也攔不住啊!」

杜若予嗤之以鼻,「你既然早知道他要來,為什麼不早些提醒我?」

方未艾的眼神飄向天花板,嘟囔,「那個半夜給他發簡訊告密的人怎麼不提醒你……」

「你說什麼?」杜若予問。

「沒沒沒,我是說你也了解衛懷信,他看著好脾氣好商量,可真是他想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我?我連一頭牛都不如!」方未艾定定神,又問:「你真打算從此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杜若予沉吟片刻,不答反問:「你覺不覺得衛懷信受傷后,性格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哪不一樣?」

杜若予苦惱,「……反正沒以前好說話了。」

方未艾誒嘿怪叫,「就算是過去,他大概也只對你好說話吧?」他倒是想起來了,「說起來,他已經不怕黑了。」

杜若予奇道:「怎麼說?」

方未艾肯定點頭,「就是不怕黑了,連鬼也不怕了,大概全忘記了。」

杜若予詫異地張張口,又閉緊嘴,想到衛懷信最開始被自己裝神弄鬼嚇到畏縮膽怯,卻總是強自鎮定,堅持留在自己身邊,心裡酸甜苦辣,什麼滋味都有。

方未艾說:「我問李嘟嘟,如果是你失憶,你的病會不會也隨著遺忘的記憶而消失,她說不知道,但她說,想要治癒內心,除了遺忘,還有一種辦法,就是直面。」

杜若予苦笑,「可我即便直面,也仍然是現在這樣。」

方未艾撓撓額頭,「會不會是你面朝的方向不對?比如你以為你面對的是正面,可事實上,你朝向的或許只是一個側面?」

杜若予皺眉。

她還在思索這句話,那邊方未艾已經若無其事地踱到杜若予房間的小窗戶后,往外一探頭,就能看見院子里新種的桂樹,他問:「你真把衛飽飽種在這兒了?」

杜若予也看向衛飽飽,它如今汲取了更多的養分,著實茁壯不少。

方未艾並不真的關心一棵樹最後種在了哪兒,「馬上就過年了,聽我師父說,今年過年你爸就六十歲了,按照業縣的習俗,他是要做壽的吧?」

「嗯,但我爸不打算操辦。我家沒多少親戚了,將就著就過去了。」杜若予說,「黃岳肯定會來陪我爸,你師父若有空也會來,他們幾個老友聚一聚,也不至於太冷清。」

方未艾點點頭,「我到時候看看有沒有值班,沒值班我就過來給王叔拜年。」

杜若予不再說話,她注意到衛飽飽的邊上不知何時多出個衛懷瑾,那漂亮小姑娘穿得像顆肉包,兩條腿就像肉包上插著的竹籤,正搖搖擺擺繞著樹無聊轉圈。

自從那天衛懷信宣稱要入住慈心養老院,衛懷瑾與他門前門後相撞,她就躲起來了,直到此刻才露面。杜若予怕她再跑,想出門直接將她五花大綁回來,可礙於方未艾在場,只能撓撓鼻子,眼睜睜看著衛懷瑾散了會兒步,就消失在廚房的方向。

好不容易等方未艾屁股坐疼了離開,杜若予立即趕去廚房捉拿衛懷瑾,結果偌大個廚房,根本不見衛懷瑾的蹤影。

杜若予裡外找了遍,確認衛懷瑾又逃了后,沮喪地嘆了口氣。

===

年前二十八的時候,沈奶奶依照約定,等曹爺爺一回家,就通知衛懷信過來暫住。衛懷信來的時候,養老院不少老人都已經被接走,就連沈奶奶都收拾好行李,要回家裡享受幾天兒孫繞膝的歡愉。

空了一半的養老院顯得格外冷清,衛懷信扔下行李就去找杜若予,「你怎麼不回家?」

杜若予奇道:「你明知道我會回家你還搬進來?」

「我在業縣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我查過了,這個地方離你家不遠。」他半靠在桌上,兩條長長的腿在狹窄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局促,「要不然等你走了,你的房間讓給我住,我也不用住曹老先生的房間了。」

杜若予低聲拒絕,「想得美。」

她往行李袋裡塞進兩本筆記,故作不經心地問:「你呢?過年不回家嗎?」

「回哪?你是說我父母的家,還是我那套房子?」衛懷信雙臂環胸,「我父母過年向來是不需要我人到的,紅包包足了就行。至於我自己那套房子,那裡半點家的樣子都沒有,我為什麼要回去?」

見杜若予沉默著沒有回應,衛懷信低頭笑笑,隨即把手伸進西裝大衣口袋裡。

他走到杜若予身後,手越過她的腦袋,舉到她面前。

杜若予詫異,「干什……」

話未說完,衛懷信鬆開拳頭,一條項鏈墜著枚戒指垂到了杜若予眼前。

杜若予嚇一跳,下意識去摸自己脖頸,發現自己的還在。

「不是你的。」衛懷信低聲笑道,「這是我的。」

「我那天在你這兒看見了那枚戒指,總覺得我應該也有一枚,可我回家后怎麼也找不到,公司也沒有。」他問,「你猜我在哪兒找回來的?」

杜若予怔怔看著那枚戒指,不發一語。

衛懷信說:「我聽說我出事搶救那幾天,醫院連發幾份病危通知,我父母從手術室領走的我那些衣服物件,當時一半是以為會當遺物,一半是想保留成證據,因此都沒動過。我拿到這枚戒指時,上頭還有血。」

「我在臨死前都貼身戴著的戒指,另一隻現在就掛在你的脖子上。」他聳聳肩,說話時吐出的氣息灼熱地炙烤著杜若予的耳垂,「你和我說我出事前可能沒那麼喜歡你?你騙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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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派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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