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友妹恭
衛懷信在國際出口見到了衛家來接自己的司機。
那司機穿著合體的黑西裝,見到衛懷信,原本還自在輕鬆的臉霎時換上副鬱郁悲愴,待衛懷信走到近前,才低沉著嗓音,嘆了口做作的長氣,「少爺,你可回來了!小姐她……太可憐了……唉……」
衛懷信自小在民主國家的燈塔里長大,對國內衛家自封的少爺小姐老爺太太的稱呼無法適應,也懶得辯駁,便不應腔,只是自己推著行李箱,大步往外走。
他身上西裝大衣帶起的風透著股金融精英的味道,上至低調的大牌圍巾,下至鋥亮的手工皮鞋,都引起國際機場里不少矚目,衛懷信卻視若無睹,像是早已習慣。
短腿的司機追上來,想幫這位常年不歸國的英俊少爺推行李,卻被衛懷信錯手避開。
「懷瑾的靈堂是設在家裡,還是殯儀館?」衛懷信終於開口,語調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
司機忙道:「按規矩要在家裡停靈三日,可從前天出事後,小姐的屍體就被收在殯儀館,警察說是要法醫屍檢,今天才能去辦手續領回來。」
衛懷信頓足,「誰去領?領了嗎?」
司機又說:「本來是老爺去,但太太這兩天哭得太傷心了,家裡也來了不少親戚朋友,他們就說等你回家后再去一趟殯儀館,由你去領。」
衛懷信不做猶豫,直接道:「那你直接送我去殯儀館吧。」
「誒?」司機詫異,神色不願,「不先回家嗎?太太還等著呢……哪有一回來就先去那地方的……」
衛懷信瞥他一眼,猜到他心裡所想,漠然道:「不是說懷瑾可憐嗎?」
司機被噎了一句,還想爭取,仰頭卻見衛懷信斜眼看過來的目光比寒冬的風還要凍骨三分。他心裡一咯噔,苦惱地垂下頭,也只能往那最不吉利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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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懷信其實記不清衛懷瑾的模樣,他七歲被送去美國,出國前,衛懷瑾尚未出生。他一個異國小孩,被寄養在洛杉磯一戶華人家庭里,協議里只負責一日三餐早晚接送,偶爾看病也是兩相推諉。父母為他設定的成才之路非常春藤不可,他們出錢,他出力,天各一方互相協作,竟也讓他一帆風順成為普林斯頓大學的高材生。求學期間,衛懷信還能按照假期每年回一趟國,畢業後進入華爾街,或許是他已經習慣這樣的家庭關係,即便兩三年不回衛家,也無關痛癢。
關於父母,他是有記憶的,可和那位唯一的妹妹,哪怕零星共處片段,他都挖空腦子記不全。
二十歲的衛懷瑾,待她離世,他最直觀想起的,也只是母親半年前在電話里聊過,說妹妹越長越漂亮,氣質出眾。
可到底如何漂亮,如何出眾,他想來想去,居然只對衛懷瑾的一張十六歲證件照有印象。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領著衛懷信去認屍時,衛懷信確實看見了一具青春貌美,身形窈窕的女屍,屍檢的痕迹都被工作人員用漂亮的衣服和濃麗的妝容小心翼翼遮蓋住,屍體飽滿的雙頰上甚至還暈染著詭異的兩抹紅,在停屍房的白亮燈光下顯出刻意的生氣。
工作人員問衛懷信,「確定是你妹妹嗎?」
衛懷信不答反問:「你們抬出來的是衛懷瑾吧?」
工作人員立即正色,「那當然!這還能錯?」
衛懷信面無表情,「那就沒錯了。」
工作人員咋舌,看衛懷信的眼神漸漸生出幾團疑竇,懷疑這是位人模狗樣的偷屍賊。
衛懷信領取屍體,和殯儀館的車一起低調返回衛家,衛父衛朝軍和他打過招呼,就去安置靈堂,衛母王雪融不敢看衛懷瑾的模樣,只輕拍兩下衛懷信的背,就坐到一旁黯然神傷。
衛懷信環視一圈,他從未參加過國內的喪葬,對自己家的靈堂布置評判不出個所以然,便默然不語上樓換了身素服,再下來時,王雪融已經蹲在供案前一張張地燒起冥幣。
衛懷信來到她身邊,也取了疊紙錢,邊燒邊問:「警察那邊怎麼說?兇手能抓到嗎?」
王雪融哀戚搖頭,「那天晚上下著大雨,警察在你妹妹身上,還有周圍,都找不到有用的指紋和DNA,那條路上唯一兩處監控也都只拍到個模糊身影,有雨有傘,什麼都被擋住了。」
「不是說最早發現懷瑾的人,曾見過兇手嗎?」
「那人聽說眼神不大好,只說兇手是個穿戴臃腫的男人,又戴著眼鏡口罩,當時那麼冷的天,那麼大的雨,她也沒看清。」
衛懷信問話的口吻像極刑偵隊的那些警察,公事公辦,冷性理智,「殺人總要有動機,兇手為什麼殺懷瑾?劫財還是劫色?還是她認識的人設計作案?懷瑾平時和誰結怨過?」
他每問一個問題,王雪融的眼皮便跳一下,到後來整張臉一起抽搐,神色苦不堪言,「懷瑾身上的財物沒有丟,不管是現金還是首飾都還在。她受傷后呼救,就有人來,警察說她並沒有……什麼侵害……懷信,你別問我了,親戚們就要來了,你去幫忙招待他們吧!」
王雪融泫然欲泣,衛懷信與她也沒其他話可聊,便站起身,挺了挺腰桿,要往人聲鼎沸的前門去。
「懷信!」王雪融又喚住他,「你妹妹的事,在外人面前別提太多,她生前清清白白,千萬別在死後三人成虎……那個地方偏僻黑暗,她一個女孩子,半夜出這種事,已經有流言蜚語在議論了……」
衛懷信的中文雖溝通順暢,少數古詞卻聽不大懂,但他善於通過情境推測,便理解地頷首。
跨出靈堂時,他回頭望了眼衛懷瑾的遺像。
被白花圈起的相框里,二十歲的衛懷瑾也正看著他,她五官精緻,卻不是愛笑的模樣,冷淡的眉眼間甚至藏著層陰鬱譏誚,像是藏了一千零一夜的心事,無處訴說。
十六歲證件照上稚嫩的妹妹,二十歲遺照上美麗的衛懷瑾,還有躺在殯儀館裡面頰詭異發紅的那具女屍。
這三張臉慢慢重疊在一起,最終合成眼前那張黑白人像。
衛懷信與衛懷瑾對視片刻,同情多於悲痛的心裡突然騰升一個念頭。
這個與他同父母,卻擁有截然不同成長環境的妹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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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懷瑾的屍體只在衛家象徵性地稍作停留,儀式結束后就又被送去火葬場。等在火房外時,衛朝軍向衛懷信抱怨,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女孩,被精心生養多年,最終卻只換回幾捧寞落的白灰。
衛懷信不置可否。
為何而生,為何而死,如何生,又如何死,於她沒有半分自主。
隨父母下葬好衛懷瑾的骨灰后,天色尚早,衛懷信不想呆在家裡應對一干陌生親戚,便自己開車去市局刑偵隊了解案情進度。
接待他的刑警姓陳,據說是位副隊長,相處起來好言好語好脾氣,官腔卻也耍得溜圓,耐心接待半天,實則給不出半點有用信息。
衛懷信知道多說無益,留下對方聯繫方式,客氣地告辭,隨後轉道去了大學城。
他想看看衛懷瑾出事的現場。
案發三天,由於現場是公共街道,還關係著小巷鄰里的進出,因此原先的黃色隔離帶沒過多久就被撕掉,零散地飄落在潮濕臟污的地面上。
巷子口排放著兩個大垃圾箱,往後數步,二樓窗戶的防盜網形成一道遮雨屏障,衛懷信前後走了百米,發現這一帶多是圍牆,此處竟然是唯一可供躲雨的地方。
衛懷瑾當晚或許是為了躲雨才站到這條巷子里。
衛懷信仰起腦袋四處查看,還想和附近居民聊兩句,可周圍群眾大概這幾天被警察排查過多回,也被記者騷擾過,一聽衛懷信想打聽兇殺案,禮貌點的搖頭拒絕,粗暴點的直接甩門落鎖。
無功而返的衛懷信在一處廢棄報刊亭旁站了會兒,手機里接到美國同事的郵件,先是向他致以慰問,接著便委婉詢問他何時能回歸崗位。
衛懷信掃上兩眼郵件,攥著手機,呼出的氣白蒙一片,轉瞬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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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冷風一灌,杜若予便凍得頭皮發麻,鼻樑上的眼鏡像是結了寒霜,又冷又重,偶爾透過鏡片往外看,也是黑乎乎歪七扭八,花非花霧非霧,人不如人,物不成物。她在盲道上用直柄雨傘探查地面,謹慎地敲敲打打,是個人見人以為的真瞎子。
衛懷瑾走在杜若予身旁,戲謔地笑,「你這樣子,真可以去天橋測個周易八卦了。」
赫奇帕奇跟在另一旁,捧場地狗叫兩聲,對衛懷瑾這位新房客極盡諂媚。
杜若予只專心走自己的路,誰也不理。
衛懷瑾又貼到她耳朵旁,有些著急,「再往前走就是你見到我被殺死的地方了,我找你來,是要你重回現場,發掘出那晚的蛛絲馬跡,不是讓你出來扮算命大仙的,你那眼鏡就不能摘了嗎?」
這回杜若予開口了,語氣十分乾脆,「不能。」
「為什麼?」衛懷瑾提高嗓門,朝氣蓬勃的一雙眼在寒冬里瞪得宛如牛眼,就連嘴巴和鼻孔也不自覺撐大,一張臉罩門全開,也不怕寒氣襲腦,從此變成真智障。
杜若予看不見她的臉,悠然道:「因為怕再撿具你這樣煩人的屍體。」
衛懷瑾氣得捏了拳頭捶杜若予後背,「死者為大,你懂不懂?」
杜若予被捶得往前趔趄兩步,嘴上還在爭辯,「死者為大,但活人也不小……」
前方几步外正有個男人邊埋頭用手機邊朝她們走來,杜若予雖看不清楚,卻立即閉上嘴,
她不想被當成自言自語的瘋子。
那男人似乎注意到杜若予,與她擦肩而過時主動避讓。
衛懷瑾拉著赫奇帕奇往前猛跑幾步,轉身叉腰朝杜若予喊:「你快點!那晚你要是能走快點,我說不定還有搶救的機會!都是你!年紀輕輕裝什麼瞎子!」
杜若予輕哼一聲,很不服氣地嘟噥,「胸腹部被捅了十多刀的人,大羅神仙也救不活你。」
她說話聲音極輕,卻不知這詭異冷冽的風是如何傳聲入耳的,竟然將她那句抱怨輕飄飄送進了錯開幾步后的路人耳里。
那個剛剛還好心避讓的男人驀地駐足,迅捷回身,腳下一快,手臂一伸,牢牢抓住了杜若予沒有執傘的那隻手。
杜若予嚇一跳,被拽得猛回頭,臉上墨鏡下滑,露出三分之一清明的視線,堪堪對準了眼前的路人。
要說路人,這個男人的長相實在名不副實,他的眉眼尤其長得好,劍眉星目,眼珠子黑濯如靈玉,緊緊盯住杜若予的時候,有剎那彷彿深山神獸鎖定獵物,非啃骨噬筋不罷休,可下秒,他又迅速沉著,除去蹙起的眉頭,整個人的氣質收斂得溫和從容,判若兩人。
「你……」
「你……」
杜若予和這位「路人」異口同聲,又同時噤聲。
「路人」先鬆開杜若予的手,露出個溫良恭儉讓的微笑,「我怕你踩著那片果皮滑倒。」
杜若予抬抬眼鏡,並未看見地上有什麼果皮,但她不願生事,只低聲說:「謝謝你。」
「路人」沒再多糾纏,徑直往原路去,杜若予轉轉剛剛被抓疼的手,也繼續朝前走。
衛懷瑾背著手,嬉皮笑臉湊過來,「你不覺得那個人很可疑嗎?」
杜若予懶散道:「按捺不住,來現場親自調查的死者家屬,有什麼可疑。」
衛懷瑾吃驚,「你看出來了?」
杜若予輕哼,「你們家基因不錯,兄妹長得像,還各有各的好看。」
~~~~~~作者有話說~~~~~~
男主角出場了!大家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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