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音歌取了手中的圍巾給她,方才就讓她圍上的,她卻著急出門,說戴上熱。眼下,她走得急,微微出了些汗,若是再灌了些風進去,怕是要染風寒的。
孟雲卿有些歉意接過,也不推辭,往脖子上一搭,繞了兩圈,確實才暖和了許多。
她素來怕冷,只是從前在定安侯府養了一身肉,才經風寒了些,如今瘦了這一兩個月,即便按周瀟瀟說得食補之法,氣血無損,也覺得不像早前那般耐寒了,她忽然有些懷念早前養出的那些肉了。
等到忠孝居,孟雲卿果然看見段岩就候在門口。
兩個月余不見,段岩看見她也一臉喜色,「許久不見,小姐好。」
孟雲卿也笑嘻嘻的點頭,「他同爺爺都在屋裡嗎?」
段岩應是,孟雲卿便提起裙擺走了進去。
段岩同福伯是父子,父子二人也分開兩個月有餘,就留在院外說話。
音歌看了看,便也跟著孟雲卿進屋去。
外間內置了兩口青銅做的暖爐,暖爐里燃了上好的銀霜炭,熱氣充斥在外間內,一踏進去就感到一陣暖和。
「爺爺。」孟雲卿喚了一聲,取下圍在脖子上的圍巾和厚厚的披風,轉身遞給音歌,一張笑臉,因為一路走來被風吹得通紅。
孟老爺子端坐在外間主位上,面前一身華服錦袍的男子正好背對著她,似是方才正在同孟老爺子說話,許是聽到她的聲音,才頓了頓,緩緩轉過身來。
孟雲卿屏住呼吸,見他轉身,不想移目,卻又覺得無所適從,不知應當將目光放到何處,思索了一下,隱在袖間的手微微攥緊,連帶著呼吸都遲了一拍,這才又抬眸看他。
他也剛好轉眸,恰好四目相對。
兩人眸間微微一滯,須臾後又各自低頭笑了笑,笑意里含著幾分微妙。
音歌輕咳兩聲,「我去沏茶。」
孟老爺子捋了捋鬍鬚,笑容滿面地道:「都別站著了,來爺爺這邊坐下再說。」最終還是老爺子解了圍。
兩人上前,在孟老爺子下首的一左一右的位置落坐。
段旻軒方才正同孟老爺子說起燕韓之行,孟雲卿也不出聲,一邊安靜地聽著,一邊偷偷打量他。
這偷偷打量便是一會兒看看爺爺,一會兒看看他,但看他的時候看得仔細,時間卻不敢太長;看爺爺的時候,心猿意馬,卻時間很長。
許是路上急行軍磨人,總覺得他臉上的輪廓都深了,雖然五官還是如往常一般精緻,卻帶了幾分疲憊之意,眼窩還微微陷了進去,不過雖然疲態盡顯,但同爺爺說話時精神卻是很好。
他的聲音慣來好聽,亦如眼下。
他走的這兩個月,她時常想起他的聲音,那低語輕喃彷佛還在耳畔,絲絲融進她心裡,漾起層層漣漪。
「雲卿丫頭……」直至孟老爺子又喚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爺爺叫我?」方才神遊太虛去了,語氣里就有些愧疚之意。
段旻軒道:「爺爺問,你臉怎麽紅成這樣,是不是屋裡太暖和了,讓音歌去掉一些炭火?」
孟老爺子是見她臉色通紅,以為她熱著了,才想著問她要不要去些炭。
孟雲卿就有些怔忡,待回過神來,忙搖頭道:「沒有,爺爺,這是方才在外面吹風吹的。」
外面風涼,吹的臉色都紅了,她是這般解釋的。
孟老爺子沒有再問,對面的段旻軒也沒有開口,只是看了看她,眼裡嘴角都噙著笑意。
因著走神被逮個正著,所以當他再次同老爺子說起話,她就不敢走神了,認真聽著,有時說到定安侯府也會接話,聽到段旻軒提起外祖母身體康健,摸牌也很有精神,她才跟著笑起來。
段旻軒又提起他在燕韓京中待了十餘日,局勢有些微妙。
入冬以來,燕韓皇帝就大病不起,朝政一直交由太子把持,但太子之前分明已經失了寵信,又險些被罷黜,朝中都覺得靜王有戲了,這時候皇帝卻突然病了,只能由太子監國。
這時間來得正好有些微妙,人人都覺得有黑手在背後推波助瀾。
太子和靜王的皇位之爭越漸白熱化,朝中也分為兩派,處處針鋒相對,眼下定安侯和定安侯世子都周旋其中,不想府內受牽涉。
因著他身分尷尬,定安侯府也不讓他多逗留,讓他早些回蒼月再說。
孟雲卿心中就有些緊張,「那舅舅……」她也不知如何問。
段旻軒道:「依我看,定安侯這端倒沒有太多問題,定安侯府一直置身事外,並非這兩日的事情,無論太子和靜王哪邊上位都不會動到定安侯府的利益,反而要借定安侯府穩定朝中局勢。定安侯向來看得明白,才會讓我儘快離京。如今定安侯府同宣平侯府沾親,考慮同蒼月的這層關係,更不會有人貿然動定安侯府,舅舅那邊,你大可放心。」
聞言,孟雲卿也跟著點頭。
末了,段旻軒說到平陽王府,孟雲卿也才想起商君和與趙世傑夫妻倆。
商君和算是爺爺的半個孫女,如果燕韓國中局勢動蕩,爺爺心頭定然是系著商君和的,按照爺爺的性子,若是燕韓國中不安全,許是要遣人去將他們夫婦兩人接回來。
段旻軒就道:「早前皇帝為了制衡各方勢力,召了世傑和君和到京中,一住就是一年多,平陽王府在西南邊界就是個空殼子。幾月前,蠻族和駐軍起了衝突,原本以為是小摩擦,用不了月余就可以平息,沒想到因為君和夫婦兩人不在西南,蠻族便趁火打劫,搶佔了不少領地,皇帝暗暗吃了啞巴虧。十月的時候蠻族攻城掠地,越戰越勇,皇帝又病倒了,太子監國,就讓君和他們二人回了西南,眼下正在西南平亂,不在京中。」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孟雲卿只覺驚心動魄。
不想孟老爺子卻開口道:「回了西南就好,這亂也不著急平定,遠離京中就是。無論將來誰上位,這西南都得依仗他們夫婦兩人,君和是個聰明的,知曉這場仗要打得久些。」
段旻軒也笑道:「我聽世傑說起過,他當年擒過三次蠻族首領,蠻族首領同他歃血為盟,只要他鎮守西南一日,便秋毫無犯,如今又忽然進犯西南邊界,豈不是出爾反爾?」
西南蠻族雖未開化,卻最講天地道義。
段旻軒繼續道:「依我看,這西南動亂也是世傑預見了京中局勢,提前安排好的。西南動亂,他同君和才可名正言順回西南的平陽王府。」
孟雲卿卻道:「那平陽王不怕太子只放他回西南,卻將平陽王妃扣在京中嗎?」放趙世傑回西南鎮守,留商君和在京中做人質,豈不更好?
聞言,孟老爺子和段旻軒都笑了起來,看得孟雲卿不明所以。
段旻軒又道:「京中局勢已經不明了,太子肯放世傑,就是想賣平陽王府一個人情,籠絡他和君和,在和靜王的皇位之爭中多一個有力支持者。他如此做,世傑會感恩戴德,而靜王也會忌憚著西南的平陽王府,若是再扣了君和在京中,這人情就算白做了,若是靜王鑽了空子,費些心思將君和送出京中,屆時於太子而言,人也白放了,人情也拱手讓給了靜王,可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聽了這番分析,孟雲卿也跟著點頭,這些朝廷之事果然從紙上得來終覺淺,她讀得再多,也不如他同爺爺見識得多,但商君和這端沒事,爺爺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也算落地了。
至於婚期,段旻軒就道,定安侯也覺得後年春天好。
後年春天,燕韓國內的局勢應該便穩定了,只有益處沒有害處。
老夫人的意思也是放在三月,說二月和三月都同雲卿的八字合,二月才出孝期,燕韓向來看得重,就放在三月。
孟老爺子聽了便點了點頭,看向孟雲卿,又道:「你們兩人也許久沒見了,去說說話吧,別在這裡陪我這個老頭子了。我一會兒喚了卿和來,教他紮馬步。」
卿和?段旻軒皺了皺眉頭,面上有些不解。
孟雲卿起身道:「卿和的事,我稍後同你說。」
從忠孝居到霽風院一路,孟雲卿便同段旻軒說起許卿和的事情來。
從七月許卿和給她寫信,說要認真念書子承父業,說到沈琳、許鏡塵帶許卿和來蒼月京中做客時去看了白芷書院,再說到許卿和半夜來讓她幫忙,說想留在京中考白芷書院,前因後果都說得清清楚楚。
再有就是,爺爺覺得許卿和年紀不大,說話卻頭頭是道,同段旻軒小時候很像。
愛屋及烏,爺爺便很喜歡這個小鬼頭,小鬼頭說要讀書,爺爺一口答應下來,還請了從白芷書院退下來的先生來府中給小鬼頭補課,說這都是託了他的福。
許是說得歡喜了,腳下路滑都沒有留意,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幸虧身旁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住。
她剛想道謝,他卻乾脆俯身,將她打橫抱起。
眾目睽睽下,行過的侍從和婢女都是一面問候,一面偷笑。
段旻軒點頭回應,到了無人處,就見他露出感慨的神色。
孟雲卿莫名地看他,他便笑了笑,「輕了不少。」這是說她抱起來沒有先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