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衢州城守是個心慈的父母官，有流民來投奔便開城門放人進來，而流民進城就需要安頓周全，以免流民滋事。

為了這些，衢州城守已經有好幾日沒有合過眼了。

且受了災的地方要救人、要搶修、要安撫，好在朝廷這幾日開始陸續撥了不少賑災的銀兩和人手來。

段旻軒在衢州城這裡受了城守不少照顧，如今在救災的節骨眼兒上，他便每日都會抽出幾個時辰去城守那裡幫襯，讓衢州城守很是感激。

衢州城地處蒼月南端，隸屬於甫州郡，災後幾日，甫州郡的郡守領了皇命，親自來衢州城一帶督辦。

段旻軒早前就在處理災後的事，輕車熟路，便受了甫州郡守的邀請，協同料理賑災的事。

孟老爺子自然沒有反對，還道：「賑災同帶兵打仗一樣，都是迫在眉睫的事，吃完就快去。」

孟雲卿順手夾了一筷子青菜給他，而後低頭扒飯。

段旻軒見狀，輕輕抿唇。

匆匆陪著老爺子和孟雲卿用過午飯，段旻軒就往府衙那頭去了。

孟雲卿望了望那抹頎長的背影，心想他只怕是又要等到入夜了才會回來了。

這幾日在衢州城都是如此，過了晌午，他就往府衙去，等入夜了許久才會回來，回來後便來房內看看她，若她醒著，就同她說會話才離開。

不知不覺間，她也就習慣了等他來過一趟再入睡，這才幾日功夫彷佛就成了習慣，如同尋常夫妻一般，朝夕相對，平淡如常。

想到這，她不由得咬了咬唇，低頭喝湯。

吃過午飯，孟雲卿便陪著老爺子在院中走一走消食。

端午後，由於暴雨的緣故，這幾日的天氣還算涼爽，飯後在院中散步也不覺得熱。

孟雲卿攙著孟老爺子，一邊散步，一邊說話。

「先前聽旻軒說，暴雨時是被困在山洞了，還高燒著，可有嚇著？」到眼下，孟老爺子才有機會細細問起。

孟雲卿點頭道：「起初是嚇著了，後來就不怕了。」頓了頓，又道：「同段旻軒一處，很安心。」

孟老爺子挑了挑眉，似是忽然想起何事，就緘默了，沒有說話。

孟雲卿問：「爺爺這是怎麽了？」老爺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感嘆一聲，方才咽回喉間的話才又出口，「他爹娘就是山洪爆發時去世的，他從小就怕這些。你們困在山洞裡，他肯定是擔心，也怕極了，只是不說。」

孟雲卿這才僵住。

在我小時候，他們乘車趕路，遇上了山洪，就沒有回來過，我是老爺子拉扯大的。

他早前就同她說過，她竟忘了！

孟雲卿心中好似有鈍器劃過，那時在山洞，他守著她，嘴上一直淺笑寬慰，看不出半分慌張神色，可那當下他該是何種心情？

不怕，有我在。

那也不差，我們還都在洞里，同現在沒有兩樣。

傻丫頭，我怕死，我們還要活著出去，去見老爺子。

孟雲卿不由得想出神，等孟老爺子都說了許多話，她才緩過神來。

許是觸景生情，孟老爺子又說起了段旻軒母親許多事情來，人雖不在了，回憶卻是好的。

老爺子說著，她就安靜聽，不時點頭應聲，等再說到段旻軒，竟是難得的讚許——

「這孩子從小就聽話懂事，沒讓我多操過心。受委屈的時候，還總喜歡瞞著我這把老骨頭，偏偏就這性子像我得很。」

孟雲卿也笑道：「是同爺爺像。」

孟老爺子感嘆道：「一晃眼就從這麽大，變成這麽大了。」口中說著，還不忘手中比劃著。

想到段旻軒的個頭都比自己高出許多了，孟老爺子抬手高過頭頂，眼中寫滿笑意，甚至不禁說得手舞足蹈起來。

孟雲卿跟著點頭，只覺得老爺子是真疼段旻軒這個外孫。

孟老爺子也歡喜得很，不知說了多久，臨到末了，又嘆道：「我都這把年紀了，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就盼著你們什麽時候都能成親，趕快讓我這個老頭子抱上重孫子。」

這話讓孟雲卿不由得愣了愣，想起段旻軒在山洞時對她說的話——

等從這山洞離開，我就同老爺子說我要娶你。多好，他的外孫要娶他的孫女，他定然歡喜。

他同爺爺說了嗎？上午是他去接老爺子的，孟雲卿心中忐忑。

「雲卿？」見她出神，孟老爺子喚了一聲。

孟雲卿回過神來，臉卻忽然紅到耳根子，無措應聲：「爺爺。」

孟老爺子就笑道：「女大當嫁，我們雲卿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孟雲卿困窘地咳了咳，「哪有，爺爺說到哪裡去了。」

孟老爺子笑得更歡，「我們雲卿要是有心上人了，就同爺爺說。」

孟雲卿一臉為難，「爺爺不是上回才問過嗎？」

在茶莊子的時候，她陪老爺子逛後院的茶山，老爺子就問起過。

孟老爺子便悄聲道：「爺爺知道，你們姑娘家怕羞。不過不怕，爺爺是最護犢子的。燕韓國中的也好，蒼月國中的也好，總歸我們宣平侯府的姑娘，看上誰就是誰了。」

聽了這話，孟雲卿頓時哭笑不得。

等到段旻軒回驛館，都亥時三刻過後了。

見孟老爺子房中的燈還亮著，就問了起來。

伺候的侍從說：「老侯爺同小姐說了一下午的話，將小姐哄睡著了，剛才才回房間的。」

段旻軒望了望孟雲卿那端，撩起衣擺，往孟老爺子房間那裡去。

一見他進門，孟老爺子就問：「處理妥當了？」

賑災的事情也不是一兩日的功夫能成，孟老爺子這般問，不過是同他找話說。

老爺子專程從茶莊趕來，上午見他的時間又不多，下午他又去了衙門，老爺子一直沒有睡，是在等他。

段旻軒心底明白，便應道：「今日倒還順暢，要說這衢州城守和甫州郡守還都是得力的人，算是這裡鄉民的福氣，這賑災的事，也拖不了幾日。」

說著，他逕自翻開茶杯，倒了些水，忙了一日，早就覺得有些渴，偏又著急回驛館，路上便沒顧得上喝水。

「慢些喝，別嗆著，活像我這老頭子同你搶水喝似的。」孟老爺子瞪著眼抱怨。

只要同老爺子一處，不出三句話就是如此情形。

段旻軒便轉了話鋒，「胡大夫沒一道跟來？」

孟老爺子不以為然地道：「我身子硬朗得很，讓他跟來做什麽？沈通和娉婷還在茶莊子里養著，正好讓他看看。」

敢情給胡大夫塞了活兒，就顧及不到他這裡了。段旻軒想著，不由感到一陣好笑。

就見孟老爺子從兜里掏出一壺酒，笑嘻嘻地道：「今晚，我們祖孫倆好好喝一喝。」

段旻軒見狀，不禁挑眉道：「胡大夫禁了你的酒，你這是偷著跑來衢州城喝酒的？」

「胡說！」孟老爺子皺了皺眉，「我有偷著嗎？我這是光明正大的喝！」

強詞奪理都如此理直氣壯，段旻軒無奈道：「老爺子，我明日還要去府衙……」這一壺下肚，怕是要睡到後日的。

「那你喝一碗，剩餘的我喝，嘿嘿！」言罷，就將酒都斟上了，也不給他反駁的餘地。

這酒一斟上，酒香便溢了出來，孟老爺子忍不住嗅了嗅，只覺渾身舒爽，簡直堪比靈丹妙藥。

孟老爺子直接將碗端起，送到他手中。

「這碗酒你必須得喝，在軍中，但凡上完戰場回來，就得大口飲酒去去戰場的戾氣。前幾日暴雨，你同雲卿折騰得不輕，這碗酒是去晦氣的。雲卿那丫頭還沒停葯，你這個做表哥的就代她一道喝了。」

老爺子不會無緣無故讓他喝酒，只沒想到竟是有這般原由，段旻軒笑了笑，「借老爺子吉言。」言罷，喝了一大口下肚。

孟老爺子也抓起酒壺，陪著喝了一大口，只覺渾身暢快。

「這回可真把我這老頭子嚇倒了。」孟老爺子聲音有些沉，不像往常，「連個信兒都沒有，就怕你出事，我怎麽給你去世的爹娘交代？」

段旻軒擱下碗，知曉他這幾日是當真焦心。

「眼下這不好好的？」段旻軒一言帶過。

孟老爺子瞥他一眼，眸光一橫，「雲卿下午都同我說了，又滾石又滑坡的，好不容易找到個山洞，還塌了，險些被泥沙給埋了……」

段旻軒主動端碗和他碰壺，「姑娘家嘴裡說出來的，信兩分就好。」

孟老爺子輕哼一聲，端起酒壺飲了一口。

爺孫倆同時放下碗和壺。

段旻軒的指尖輕叩著桌沿，眸子看著他跟前的酒壺，開口道：「老爺子，同你說個正經事。」

孟老爺子頓住，心想實在難得。

段旻軒還是輕叩著指尖，卻抬眸看他，「我的婚事。」

【第六十八章祖孫倆的共識】

「噗——」孟老爺子這一口酒全噴在段旻軒臉上。

段旻軒面無表情擦了擦臉。

對面，孟老爺子絲毫沒有歉意，反而捂著肚子笑個不停，「哈哈哈……臭小子，你這玩笑開得一點都不好笑，老頭子才不上你的當。」

段旻軒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同你說的是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