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父母心

有了外祖父手中這份股份，程嘉溯股份佔優，接近程頤和所擁有的部分。

這樣一來，即便程頤和遲遲不發話，杏林的眾位股東，也會自動把程嘉溯看成是他未來的繼承人——哪怕他不顧議論紛紛，直接把自己手中所有股份交給程嘉洄，在實力相當的情況下，程嘉洄也絕對不會是程嘉溯的對手。

如果以前人們只是暗中支持這位太子，那麼現在，他們已經把所有的投靠和支持都擺在了明面上。

要知道，人會記著雪中送炭的情誼，可錦上添花這件事，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好的了。如果等到程嘉溯完全掌握杏林的權力再投靠他，那時候就遲了，程嘉溯也許會嫌這朵花不夠好看，從而將它剔除出去。

程嘉洄愈發焦躁，不止一次在家中出言不遜。

但他越焦躁，我就越胸有成竹，只不理他便罷了。

他們母子囂張了二十來年，也該是付出代價的時候了。否則，他們還一直以為自己能夠順風順水，以為所有的東西就是該屬於他們的呢。

而程頤和終究不是坐以待斃之人，這天在飯桌上，他突然開口：「明天嘉洄便回公司去吧。」

他向來獨斷專行，如今肯當著程嘉溯的面說上這麼一句，哪怕不是明說，也是一種旁敲側擊式的退讓。

若是在從前，他一個人做決定就夠了，絕對不會用這樣溫和的語氣，告訴程嘉溯他的決定是什麼。

在他看來，這大約是一個了不得的退讓，雖然他的面子保住了，但他沒有直接對長子發號施令，已經非常罕見。

沉寂了幾秒鐘，程嘉溯微笑：「程嘉洄因為泄密而從公司離職，您讓他回去，用什麼理由？」

程頤和根本不在乎程嘉洄是否泄密，一個「YOUNG」項目對他而言不值什麼。但程嘉溯提出的理由也並非無稽之談，要讓程嘉洄回到公司去，總要堵住悠悠眾口。

原本，憑藉他董事長的威望，完全可以把他的次子弄回去，而讓所有人都不敢有異議。但程嘉溯提出異議，那就意味著，如果他讓程嘉洄回公司去，程嘉溯就會利用這個理由，指使自己的手下攻訐程嘉洄。

那個時候，不僅僅程嘉洄處境糟糕，就是董事長自己，也不免面子和威嚴全都受損。

程頤和慢悠悠地喝湯，用餐巾擦了擦嘴唇，才又道：「你不願意你弟弟回公司去幫你？」

這「兄弟」二人從無感情可言，斗到你死我活的程度，連殺手都出動了，偏偏在程頤和嘴裡，還是兄友弟恭的模樣。

更好笑的是，誰也不願意率先打破這種欲蓋彌彰的表面和諧。程嘉洄固然時時刻刻要刺激程嘉溯，卻不敢當著程頤和的面口出惡言，程嘉溯也是默認了這個傳統。

程嘉溯自然也不會說他厭惡程嘉洄，而是委婉地道：「並非我不願意，只是程嘉洄離職的時候，通報了全公司。現在要讓他回去，總得給大家一個交代，否則說不過去。」

事關程嘉洄的前途命運，他心情自然跌宕起伏，聽到程嘉溯一再阻攔，眼睛都氣紅了，咬牙切齒地盯著程嘉溯。

而鄭夫人，早在程頤和說「你弟弟」三個字的時候，就重重放下了筷子，用如有實質的沉默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氣氛一時沉寂到連程呦呦都感覺到不妙，悄悄縮起身子的程度。

只有小橙子無知無覺，在保姆懷裡「啊啊」地叫著，無憂無慮地咯咯笑。

我讓保姆把小橙子抱過來，自己抱著她，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覺得一切憂慮都遠去了。

程嘉溯摸了摸他閨女的臉，眉心的褶皺自動舒展開，笑著對程頤和道：「父親，程嘉洄能不能回公司去，關鍵不在我，在人心。」

可是，程嘉洄老老實實待著便罷；若是他真的回到公司，誰能確定程嘉溯不會從中作梗？

即便在父親的高壓下，強迫兩個兒子保持表面的和諧，可程頤和自己也清楚，他們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進行殊死搏鬥。

一旦他看顧不到，程嘉溯一定會捏死程嘉洄。

前二十來年，他秉持這樣的認知，將程嘉洄護得密不透風。如今兒子們越長越大，長子他沒有罩過，也不想罩著他。可他一直罩著的次子，卻不能真的永遠躲在他的翅膀下。

他想把次子推出去，才發現這些年裡頭，次子並沒有長成翱翔天際的雄鷹，反而成了嘲笑鴻鵠的燕雀，仰望鯤鵬的斑鳩。

他不是不失望，然而身為鯤鵬的長子根本不願意聽他的，出於慣性，他再失望也會下意識護著不成器的小兒子。這個兒子，是他未來與長子對峙的重要手段。

程嘉溯該說的話都說了，若是程頤和一意孤行，他自然有的是後續手段來對付程嘉洄。

畢竟雙方從來都不在一個重量級上，以前程嘉溯承受著程頤和的高壓，也能將程嘉洄打壓得喘不過氣來，更何況現在程頤和對杏林的掌控一再鬆懈，程嘉溯羽翼逐漸豐滿，程嘉洄卻不見有絲毫長進。

程嘉溯從我懷裡抱起小橙子，「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他一離席，我和程呦呦都跟上去，鄭夫人早被程頤和倒了胃口，捂著胸口叫劉阿姨，「我有點犯噁心，幫我煮點甜湯吧。」看也不看那父子倆，自顧自離席。

裝飾華美的餐桌前只剩下程頤和與程嘉洄父子二人。

程頤和面上一片平靜，無法透過他的面容猜測他的內心。但程嘉洄就簡單得多，那是一種混合著憤怒、恐懼、氣急敗壞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還不等我們離開餐廳，他便急匆匆開口：「爸爸！」

程頤和淡淡瞥他一眼，不用開口，就將他滿腹心思算計堵了回去。

我心裡暗笑，程頤和愛了這個兒子二十多年，可是當利益明晃晃地擺在眼前，如果要推程嘉洄上位，他必須承受極大的損失，他還能堅持舍程嘉溯而就程嘉洄嗎？

程嘉洄一次算計落空，發現單憑自己的力量無法抗衡程嘉溯，自然會清楚他背後的人。

於是當天晚上，程頤和與程嘉洄父子都不曾回家。

晚飯時分，鄭夫人平靜地說：「他們去桑小姐那裡了，我們隨意。」

程頤和從不交代自己去了哪裡，但從二十年前開始，鄭夫人就知道，只要他不回家，就一定是去了桑柳那裡。

這個家是他身份地位的象徵，而桑柳的家裡，才是他喜歡的女人，和他愛的兒子。

後來程頤和把程嘉洄帶回程家大宅后，也並不常住這裡，一年裡大部分時間他都帶著程嘉洄住在桑柳家中。

直到年紀逐漸變大，對美色與感情不再那麼熾熱，也為了鞏固程嘉洄的地位，他才住回家中。

即便如此，帶著程嘉洄回他們的家去小住，也是經常發生的事情。鄭夫人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飯後，程嘉溯照例和我一起帶著程呦呦和小橙子玩，小橙子不愛哭，但很愛笑，只要稍微一逗，就會給人一個無齒的、陽光燦爛的笑容。

「桑柳那裡……父親一定會被他說動。」

程頤和心志堅定，但對上桑柳，鮮有不如她所願的時候。更何況讓程嘉洄回公司去本就出自他本身的意願，只不過程嘉溯用公司人心的理由加以阻止。

只要桑柳能勸解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他就一定會堅持先前的意願，讓程嘉洄回到公司去。

「你會讓他如願么？」我們好不容易才把程嘉洄趕出公司，礙於程頤和的存在，沒有再追究他雇傭殺手幫助周玫綁架我的事情。

但是，我們能容忍他回到公司，重新接觸權力嗎？

「他大可以試試！」程嘉溯露出兩份煞氣，程呦呦小身板抖了抖，小橙子毫無所覺，一巴掌拍在她爸爸臉上。

程嘉溯一下子笑出來，嚇唬小橙子：「再這樣，爸爸就吃掉你的手手！」

說著作勢把小橙子的手含進嘴裡。

程呦呦嚇得尖叫：「爸爸！不要吃妹妹！」

見小橙子邊笑邊更用力地拍打著程嘉溯，才知道她爸爸是在和妹妹開玩笑，拿了個顏色鮮艷的小球來逗小橙子，「叫姐姐，姐姐。」

我在一旁：「呦呦，你可以數一數，你叫小橙子多少聲姐姐，她才會叫你一聲姐姐。」

小橙子遠不到學說話的年紀，我和程嘉溯雖然經常對她說話，卻不會真的教她叫人。

也就是程呦呦這傻孩子，以為教了妹妹就真的可以讓她叫姐姐，每天堅持不懈地趴在小橙子身邊叫無數個姐姐，換來的只是小橙子吐出個奶泡，又「啪」地一聲破掉。

知道程嘉溯準備了後手對付程嘉洄，我就放心了。

次日，程頤和果然親自帶著程嘉洄回到杏林集團，這一次他卻不能把程嘉洄隨便安插在實權部門——從前的程嘉洄是杏林集團二公子，如今的他，身上卻有著洗不掉的污點。

程頤和任命程嘉洄為他的秘書，在集團里，董事長的秘書擁有處置許多大事的權力，和安然一樣，看著不起眼，卻是非常重要的部門。

如果程嘉洄能真正做好這個秘書，那麼在將來，哪怕他不能繼承杏林集團，也大可以分一個子公司出去，成為一名優秀的管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