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人畫皮戀
第6章美人畫皮戀
被小徒弟一通莫須有的攪局,借銀子的計劃我想也沒戲了,趁著玉嵌還沒從震驚和憤怒中完全清醒過來,我抱起天璣便跑,不過,覺得這樣跑了實在不太厚道,又跑回來。
「玉嵌,其實我是來跟你借錢……」一句話沒說完,見她整個人好像被氣大了一號,「我說得玩的,你不要當真!」我又轉頭跑了。
「個沒良心的!好好說話,老娘會不借你錢么?跑你個喪啊!」
跑遠了后,我彷彿聽見了什麼,剎住步子問天璣:「她是不是說同意借我錢?」
天璣一手搭在我肩頭,眨了眨眼,脆生生道:「她說你個沒良心的,好好說話,老娘也不會借你錢,跑你個喪。」
果然被拒絕了。我就說跟花魁借錢不太靠譜,一鼓作氣便跑出了後花園。
「對了,你怎麼跑這裡來?千叔叔呢?」我決定嚴厲訓斥一下,把她放地上,「人多的地方怎麼可以亂跑?迷路了怎麼辦?被壞人拐走了怎麼辦?怎麼可以不跟大人在一起?」
天璣歪著頭,一點也沒有被嚇到,「師父走了后,千叔叔把我裝進一個袋子裡帶進來,把我放在桌子底下,他就找漂亮姐姐喝酒去了。我從袋子里爬出來,順著師父身上的味道找到了師父,發現師父在跟一個漂亮的姐姐抱抱……」
「好了就到這裡。」我一邊對千歲憂這種帶孩子的方式極為不滿,一邊收了訓斥的語調,彎下腰,告誡小朋友,「師父和玉嵌姐姐的事,不要告訴別人,知道么?」
「知道。」
解決了後顧之憂,我們一起去找她千叔叔。
百花樓里氣氛更熱烈了,大概是快要到選第一花魁的時候。各處推杯換盞,卿卿我我,脂粉香羅。好想把小徒弟的眼睛蒙起來以免被污染,小徒弟卻毫不在意一個人在前面領路,三尺不到的身高穿梭在人群中,左右逢源。
天璣直接把我領到了千歲憂喝花酒的桌邊。果然見這貨左擁右抱還嫌手少了幾隻,一雙眼睛色迷迷都還瞧不過來。我尋了個凳子坐過去,這貨眼睛一直,從桌上趴了過來,「新來的么?怎麼這麼眼熟?來陪哥哥喝一杯……」
我接過酒杯擱一邊,「千歲憂,你欠我的三千兩銀子什麼時候還?」
「什麼?」酒色瞬間從這貨眼中褪盡,生生被嚇醒,「那麼多,我欠你那麼多?我爹會打死我的……」看清眼前後,千歲憂大怒,「慕小微你敢嚇老子,萬一把老子嚇得半身不遂,你……」
我又看著他問:「我家小徒弟呢?」
「不就在桌子底下的袋子里。」千歲憂去桌底一撈,沒有,再撈,還是沒有,待鑽進去撈,依舊沒有,僵了一會兒后,再出來時,這貨一臉沉靜,看我一眼,「我有個事情要跟你說,你不要哭,徒弟丟了還可以再收,千千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撈起桌上一根黃瓜塞他嘴裡了,起身便走。
天璣跟在後面,爬上凳子,也撈起一根黃瓜塞進去,再爬下凳子,跟在我身邊。
此時忽然人潮湧動,把個中央舞台圍得水泄不通,我們誰也走不出去。老鴇爬上台,揮汗如雨,「花魁大賽,現在開始——」
只見七彩的舞台上,一一走來各鎮花魁,每上前一個,台下便有一群人開始尖叫仍鮮花。叫到玉嵌時,我見她一副昔日風情毫不受損,玲瓏八面兼顧四方,台下的尖叫聲非常強烈。我從身前一個姑娘頭上抽下兩根髮帶,卷巴卷巴成兩團,塞進天璣耳朵里。
此際,不少公子哥懷抱鮮花準備獻與美人。我一手堵著耳朵抵禦各方尖叫,一手順便抽了一枝鮮花,拈在指間,甩去了台上。
眾人只見一支花箭自人群之上橫空飛去,「嘟」的一聲,正簪入玉嵌髮髻。
歡聲雷動,我深藏功與名。忽然感覺到一道奇異的視線,就在咫尺的左邊,我一轉頭,正對上與我齊高的小徒弟的目光。咦,哪裡不對?與我齊高?再往下看,天璣居然是坐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肩頭。我吃驚地再往下看,見一個娃娃被髮帶綁了手腳,可憐兮兮地坐在地上。
看來又是一個帶著娃娃來花樓的家長,可為什麼是我的小徒弟坐在人家娃娃應該坐的地方呢?簡直太匪夷所思了。趁人不備,我趕緊給人家娃娃鬆綁,再迅速把天璣給換下來。
多麼讓人發愁的熊孩子,怎麼能隨便綁架別人家小孩呢?我還沒拉開訓斥的架勢,反被她捂住了眼睛,在我耳邊低聲:「師父,快閉桑眼睛。」
太愁人了!
我準備正正經經地教育她一回,還沒拿開她的小手,忽聽得周圍一片驚恐的哭叫聲,百花樓如同瞬間炸開了鍋。我拿開天璣小手,見人群已經混亂不堪,人擁人,人擠人,還有被推倒被踩倒的。
我大驚,「發生什麼事了?」
天璣一手指向舞台。
我一看之下,屏住了呼吸。
方才還水泄不通的舞台四周眾人早跑得一個不剩,一片狼藉中,某個鎮上的花魁俏生生站在中央,只是,腦袋落去了台下。反應過來后,我忙捂住天璣的眼睛,「小孩子不要看。」
我也不忍見那血腥,餘光掠過掉落的人頭,忽然一個念頭從腦中閃過。同時,一道銀鏈子切切實實從空中閃了過來,如同一道銀色蟒蛇,蛇行而來,要將我纏住。
我抱著天璣預備先撤,沒防住天璣一邊被我捂著眼睛一邊忽地抬起了一隻手,揚起一股極強悍的內力,生生將銀鏈子末梢反擊了回去。手持銀鏈子的正是神捕姬無常,借著天璣發出去的力道退後幾丈遠,化去了銀鏈子上的反噬力。
神捕動了怒:「拜月教餘孽還不束手就擒?竟敢在大爺眼皮底下行兇,殘忍殺害一介女子!」
說罷一道銀鏈子又甩了過來,我抱著小孩不好施展,只得一退再退。千歲憂飛身過來一把拽住鏈子,往手上一挽,開始了拔河,「神捕大人,你憑什麼叫我們拜月教餘孽?你哪隻眼睛看著我們行兇了?這一個個姑娘們,老子疼愛都還來不及!別以為我們跑了一回,就是怕了你!老子在京城上邊有人!正二品!」
神捕被氣到,「冊那!正二品在大爺面前,也得叫大爺一聲神捕!兇手從來都不承認自己是兇手,大爺追捕罪犯這麼多年,當然感覺得到,這百花樓外面方圓一百尺內,沒有高手的氣息,兇手必然是在樓內!這樓里除了你們幾個可疑的傢伙,還有誰最適合做兇手?」
千歲憂呸了一聲:「老子還覺得你最適合做兇手,無聲無息殺完人後,混入人群裝無辜觀眾,再賊喊抓賊!」
我啊了一聲,「傳說中的密室殺人!」
天璣扯了扯我袖子,示意我看一個地方——命案發生的舞台。此刻的台上,有一人已將無頭花魁的屍身拼在了一起,獃獃坐在花魁身邊,失魂落魄,正是替我出主意落魄書生後花園會小姐的林公子。
神捕與千歲憂還在一邊拔河較勁內力一邊互噴對方才是兇手。我把天璣擱到地上,畫了個圈,她乖乖蹲到圈子裡。
那林公子幫過我一回,雖然沒有起到實際作用,但我不能棄他此刻的情緒於不顧。我躍身上了檯子,見四周不見一滴血跡,無頭花魁的脖頸周圍也不見兵器痕迹,竟如同瓜熟自落一般,沒有外力干預,純屬自己掉落。
「林公子?」我小心翼翼喚了一聲。
他僵掉的眼珠才咕嚕嚕轉了轉,看到我,一個抽噎,頓時撲到我身上嚎啕大哭,「嗷,小慕!」
我只好借給別人肩膀,「林公子莫非同這花魁相識?」
「嗷——」林公子哭得極其傷心,「這是芙蓉鎮的沁芳,是我的相好。」
我心想原來紈絝公子也會這般動情,「林公子節哀順變。」
「嗷——是她乾的,一定是她乾的!她不准我喜歡上別的女人,居然下此毒手!」
沒等我追問真兇,拔河的神捕與千歲憂靈敏地飛了過來。神捕將我撥一邊,一把提起林公子,兩眼放光,「你知道兇手?是誰?」
林公子抹了把淚,「知道又如何?你們誰都不是她的對手。」
「冊那!快說兇手是誰?就沒有大爺追捕不了的兇犯!」
林公子目光放遠,「那你們得聽一個很長的故事,關於我的情殤故事。」
「冊那!大爺對你們歡場男女十八禁故事不感興趣!」
林公子哭完后開始無表情,「那你知道沁芳死於蠱蟲么?要聽蠱蟲的來歷,就得聽我的失戀故事。」
林公子又要開始講故事,不知道會不會同他給我講的那段一般顛三倒四。聽故事前,我做了下準備,坐一邊,吃黃瓜。千歲憂擠過來,掰走了我手裡一大截黃瓜拿過去啃。天璣也跑過來,掰走了千歲憂一截黃瓜。於是我們三人一起啃。
林公子震翻我們三觀的愛情故事就這樣開篇了。
林公子名夢溪,愛好:旅遊、易容。
因生得偷工減料,弗一出生就把親娘給嚇暈過去,在兄弟姐妹間也經常被排擠,懂事後,聽聞高麗國的易容術鬼斧神工,便將暗中積攢下來的零花錢做了盤纏,留下一封書信就少小離家了。
然,很傻很天真的少年不知外面世界的險惡,被騙光所有盤纏后,又被當做偷渡人口打了一頓,弱質纖纖的少年險些殞命,幸得一俠客路見不平挽回了他的小命。
聽完了少年的凄慘身世與遭遇后,俠客告訴夢溪少年,出國需有官方的通關文牒,否則會被當做非法偷渡人口捕獲。
少年萬般絕望之際,大俠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此地往南千裡外,有個回春谷,神醫會聚,設有內科、外科、婦科、產科、兒科、皮膚科、精神病科、易容科等等。
夢溪少年大喜,告別俠客,踏上了征途。
林公子講到這裡,千歲憂聽得眼皮子打架,天璣則早已枕我腿上睡著了,出於禮貌,我繼續聆聽。
之後,林公子又講了路上遭遇食人族、野人族、啃老族的一系列驚心動魄歷險記。
我一個午覺醒來,四周已睡倒一片,連神捕都沒撐住。
林公子剛結束月光族的歷險,發現眾人皆睡我獨醒,愈發以我為知音,「小慕,如果你落到醋溜族手裡會怎麼辦?」
「唔……」我作思索狀,什麼時候講的醋溜族?
林公子見我如此認真思索,倍加感慨:「是吧,很可怕吧?」感慨完后便要開始講蟻族。
「那個,回春谷的易容科為什麼不屬於骨科和皮膚科?」大徒弟曾吩咐我,一天最多睡一次午覺就好,睡多了容易老年痴獃。我只好引導林公子跳過各種族,直奔回春谷。
林公子脫離了各種可怕的族,進入到他的專業領域,遂精神一振,給我講解醫學術語,「是這樣的,骨科是各大醫館最常見的科室之一,主要研究骨骼肌肉系統的解剖、生理與病理,運用藥物、手術及物理方法保持和發展這一系統的正常形態與功能。骨科學又稱矯形外科學,是醫學的一個專業或學科,專門研究骨骼肌肉系統的解剖、生理與病理,運用藥物、手術及物理方法保持和發展這一系統的正常形態與功能,以及治療這一系統的傷病……」
人世間的痛苦莫過於你不想再睡午覺而不得不再睡一次。
不行,不能睡,千歲憂說過我很白痴,難道這是真的?
想了想,我開始小聲念:「一條蟲,兩條蟲,小蟲喜歡鑽洞洞。三頭豬,四頭豬,肥豬趕路打呼嚕。五匹馬,六匹馬,馬兒一跑呱噠噠。七隻雞,八隻雞,公雞打鳴喔喔啼。九朵花,十朵花,桃花樹下是我家。」
一遍完,再來一遍……
二百五十遍后,林夢溪公子終於點題:「從此,我換了容顏,卻讓我遇到了此生中最大的孽障。她忽而溫婉可人,忽而風情萬種,於是我墜入愛河,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就沉淪此生……」
林夢溪管那位姑娘叫清夜。清夜美麗非凡,同林夢溪渡過了一段男耕女織的幸福時光,互相海誓山盟你是風兒我是沙你是哈蜜我是瓜。然而,恩愛兩不疑的誓詞卻抵不過一張真實的麵皮。有一天,兩人嬉鬧,清夜一指捏開了林夢溪的畫皮,才知美人皮下藏了不堪的真相。
清夜不發一言,林夢溪心肝俱碎,慌張中,怎麼也補不好那張精美的易容,索性作罷。他問清夜:「如果,這就是我的真相,你還愛我么?」清夜語調悠悠:「愛呀。」說罷,拿起林夢溪的手臂,指甲劃開他的肌膚,將一隻蠱蟲種入了他血液中。
清夜從不坦承自己的身世,但從她種種舉止來看,應是苗疆姑娘。林夢溪知道,苗疆姑娘愛使蠱,尤其在愛上一個男子后,便在他身上種情蠱,這男子便不可以移情別戀,否則情蠱啃死你。
林夢溪不僅不畏懼,反而很高興,這是清夜對他身份的認可?墜入情網的男子,所見都是人世間的美好和對愛人的完全信任依賴。
直到,半月後,林夢溪被拒之門外。
清夜不見他了。
為什麼?林夢溪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掙開攔住他的侍女們,硬是闖入了房間,他所見的一幕摧毀了他對愛情的所有嚮往。
曾經的海誓山盟怎麼敵得過如今的新歡?
清夜有了新的戀人,正同她的新戀人一起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愛情是林夢溪所有的信仰,這個信仰一旦被摧毀,他便開始等待報復的時機。
一個月後,身邊多了一個跟他一樣信仰被摧毀的可憐蟲,正是步他後塵的清夜新戀人。這時候的清夜,當然又有了新的新戀人。半年後,前仆後繼被始亂終棄的男子們越積越多,無一例外都是在被拋棄前種下蠱蟲。這些蠱蟲確實是情蠱,每月十五必須吃下解藥才能安撫體內蠱蟲,否則便會被蠱蟲吞噬血脈而死。用意依舊,我可以拋棄你,你不可以離開我。
林夢溪才知道,他們,根本就不是她的戀人,而是她的男寵、玩物。
有性情剛烈的,不畏恐嚇,毅然出走,不過很快,其屍身就會被發現,無一不是死相慘烈,蠱蟲破體而出,導致血肉模糊。
男寵們的怨憤越積越大,終於在某個十五的月夜結了聯盟一起攻入清夜房間,若不逼她取出他們體內蠱蟲,只怕永無天日,誰願意一輩子生活在一個惡魔的控制中。之所以選擇十五月夜,是因為他們發現,只有這一夜,清夜才不會招人作陪,必是她自己也被蠱蟲反噬。聽說蠱蟲的嗣主往往也會在自己身上下蠱,是為母蠱,而嗣主下給別人的蠱,是為子蠱。母蠱存,子蠱存,母蠱滅,子蠱滅。
眾人帶著對清夜愛恨交織的複雜情感,撲了上去。彼時的清夜,虛弱地靠在桌邊喝酒,卻在十幾人近身時,鬼魅一般的消失了。眾人驚懼,不妨她已到了他們身後,每個人都感覺到了她輕柔的手拂過他們後頸,溫柔地嘆息:「你們要背叛我么?」
燈火滅盡,只有窗外滿月的光輝。背襯滿月,清夜重又出現在了消失的地方,支著腮喝酒,月亮的光芒又把她照得如同一尊女神像。
林夢溪當時完全呆了,其他人也不比他好到哪去。
月正天時,眾人蠱毒一起發作,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林公子現在講來仍忍不住哆嗦。清夜將本次解藥賜予了他們,竟也並未再為難。
經此折磨,眾人親身體會到了蠱蟲發作的可怕,多數人不願再冒險離開或與清夜作難。少數有氣節的也都被蠱蟲折磨死了,想與清夜同歸於盡的,都在離清夜七尺外慘死。林夢溪是個異數,甜言蜜語智取到第二個月的解藥后,帶著對清夜的愛與恨,離開了。雖然只夠活一個多月,他也希望能尋歡作樂一場,再牡丹花下死。
於是便有了與芙蓉鎮花魁沁芳的一場相識相戀,卻沒想到,沁芳也因自己而死。
講完整個故事,林公子忽然神神叨叨:「小慕,你說她是不是依舊愛我,才對沁芳施以毒手?」
這種匪夷所思的情情愛愛我不甚了解,含糊地唔了一聲。
沒防,天璣在我膝頭道:「她哪有說愛你。」
林公子也不知究竟是為什麼而辯解:「當初,我問她,如果,這就是我的真相,你還愛我么?她回答,愛呀。」
天璣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其實,她說的是,哎呀,語氣詞。」
林公子張著嘴,呆在當地。
已經醒來的千歲憂也來補一刀:「我也覺得是語氣詞,哎呀。那時你易容掉了,她當然很驚嘆,哎呀好高明的易容術。你問她是否還愛你,她覺得哎呀這個樣子還指望我愛你么。」
林公子嘴巴再張大一號,整個人要崩潰掉了。
我跟天璣同時看向千歲憂。我訓誡:「這個時候應該安慰人家,哎呀,就是說,哎呀這個時候不要說這麼掃興的問題。男人最怕的就是被娘子問你昨天愛我嗎今天愛我嗎明天還愛我嗎,尤其是在少兒不宜的時候還要被問到,何其掃興。」
千歲憂吃驚地看著我,「慕小微,你怎麼不呆了,這種事情都知道?」
天璣唰唰望著我,「師父,什麼是少兒不宜?」
「少兒不宜就是少兒不宜問。」我端正面色,將目光引向林公子。
見我們絮叨個沒完,神捕對林公子的話也半信半疑,獨自去勘查屍首,又嫌人手不夠用,「來個人,跟我一起驗屍!」
林公子雙手捂臉:「我下不了手。」
千歲憂也捂臉:「太噁心了,不衛生。」
天璣爬下我膝頭,我把她撈回來,「做什麼去?」
頭也不抬,「驗屍。」
我把她按住,「不要亂學人說話。」
神捕一手指我,「冊那!不要啰嗦,快來給大爺打下手,不然拿你歸案!」
見周遭實在無人做志願者,我只好挽袖子上。
雖然我迫不得已做了驗屍志願者,但在神捕眼裡,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仍未洗刷。神捕不同於一般捕快的地方就在於,不會輕易施捨自己的信任與人。所以,神捕既不信任我,也不完全相信林公子的這段凄美人間慘劇。表現就是,盯著我的目光不放鬆片刻警惕,「你究竟姓甚名誰哪裡人士,此時若自首還來得及,只要你供出主謀或幫凶,六扇門可以對你網開一面。」
我老實回答:「在下姓沐,水旁一個木頭的木,名微,微小的微。在下覺得在下不是兇手。」
「沐微微,若是欺騙司法,你可知是什麼後果?」神捕十分嚴肅。
略微驚訝了一下神捕給我名字的斷句,忙回答:「不知道。」
辨識了許久我面上的誠懇之態絕非作偽,神捕哼了一聲:「如今的人一個個都是法盲!開始驗屍吧!」
很快,就見姬無常從肚子上的口袋裡掏出一個鐵皮小箱子,擱到地上,再從耳朵里掏出一把做工精巧的鑰匙,用鑰匙打開小鐵箱,就見箱內唰地彈出九層鐵架,每層躺滿了工具,各種造型的刀、長短不一的針、色澤各異的藥丸、雪白的絲帕、大小不等的口袋、筷子、汗巾、琉璃小水杯……
我眼花繚亂之際,姬無常已取出一把銀針分握五指之間,嗖的一下甩出去,無一落偏地分刺沁芳身體從頭到腳主要幾處穴位。
我好學不恥上問:「這樣釘住就不用擔心詐屍了吧?」
姬無常鄙夷地看我一眼,「銀針試毒!看哪出銀針色澤有變化就重點解剖,減少工作量,提高效率。」
我謙虛地受教了,但是,萬一詐屍怎麼辦?見神捕忙著拔針查看顏色,我便將到嘴的疑問咽下去了。
所有銀針拔出來后,只有頭部那枚變了黑色。
姬無常得意地向我示範:「沐微微,這下知道了吧?」
我略不解:「可是,既然頭部早就掉了,而且沒有一點外傷,應該優先檢查頭部,不就可以早些發現?另外,大人你看,沁芳姑娘手上肌膚如玉,面部卻黑得像塊碳,不就說明有毒的話,毒素應在腦部,又因為腦袋掉得早,未能擴散到身體其他部位么。」
姬無常瞪了我許久,「知道妨礙六扇門神捕辦案是什麼罪么?我讓你說這麼多個句子了么?我是神捕還是你是神捕?再說誰知道她是本來就這麼黑還是怎麼的?辦案光看色相而沒有可靠的依據,邏輯推理不嚴謹被人指控怎麼辦?一看你這種皮相和為人就知道常年浸泡酒色導致腎虛肝火過旺,你這眼神脈脈注視本大爺是什麼意思?」
出於禮貌,我沒有打斷神捕,直到他一通話說完,我才道:「大人,沁芳姑娘頭部斷裂處方才爬出了一隻甲殼蟲,有小徒的指甲蓋大小,唔可能還要大些,肚子好像撐得很大,但行動很迅速的樣子……」
「在什麼地方?本大爺怎麼沒看到?」
我指過去,「在大人的手肘上,唔已經到了肩膀,在下琢磨它大概是想鑽進大人的衣領。」
「冊那!」神捕一蹦三尺高,手速極快地扯開上衣往自己身上抽打,終於讓他抽下那隻蟲子,卻落到我手上。
小蟲停在我手上,不前進也不後退,完全沒有在神捕身上的靈活和興奮,忽然它原地轉了一圈,就暈倒了。好生奇怪,我正想把它撥弄醒,好研究一二,天璣猛地竄過來,把我手上的蟲子掃落在地,抬腿一腳踩死。
證據,就這麼,被踩死了。
姬無常還來不及喊腳下留蟲,又見躺在地上的沁芳忽地直立起來。
身後林公子、千歲憂一起尖叫:「詐詐詐屍——」
神捕愣了,「這是迷信……」
沁芳直愣愣地抬起了一隻手,向我們伸來。此時第一要務當然是跑,神捕來不及收拾百寶箱,卻捨不得丟下,一個慌神,掉落了一張絲帕,不幸的是,還一腳踩上了絲帕,絲質光滑,帶著他滑行了幾尺,將正撿回徒弟的我猛撞過來,猝不及防,我便帶著天璣一起迎向了沁芳姑娘。
林公子、千歲憂:「嗷——」
電光火石之間,我一手抱著天璣,一手化指,點往沁芳丹田,聚氣一灌,砰地一聲,沁芳后飛墜地,我拔了發簪,注力發出,弦箭一般釘入沁芳手掌,直入地下。
危機解除后,神捕又甩了一把銀針釘入。千歲憂跑過來檢查我與天璣,「嚇死老子了,怎麼還帶詐屍的?慕小微,你居然會收殭屍的道術?不需要加上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和急急如律令么?」
我想先整理一下散落的頭髮,瞅著發簪沒法再用了,便向神捕的百寶箱里借了支筷子,權且一用。姬無常確認了一下沁芳不會再詐屍,開始對我表示疑惑:「沐微微,你方才施展的指法叫什麼?」
我隨口道:「桃花點穴手啊。」
神捕滿腹狐疑:「怎麼跟傳說中蜀山掌門的無相指有些相似?」
「啊?」我看看自己手指,「無相指……」
神捕揮揮手,「罷了,天下指法一大抄,你一介凡人怎會本大爺偶像的無相指,哼,也就抄個皮毛,哪得本大爺偶像的神韻!不過,你怎知這花魁要詐屍?莫非,是你使的什麼詭計?」
「啊?」我據實道,「沁芳姑娘死相凄慘,必是死不瞑目,民間傳說,這樣情況下往往會詐屍一下,所以在下如是猜測。不過,大人給她施了那麼多銀針,驀地扎入凝固的穴位,再忽然又都抽走,如同你將一根筷子扎入一塊燒餅再忽然抽掉筷子,你所施的力度便會帶動燒餅豎起,不過這個力度和時機需把握好,並非每次都能帶起燒餅,所以沁芳姑娘未必一定詐屍,但卻具備了詐屍的條件,這樣。」
眾人被我繞了一圈似懂非懂。千歲憂斜我一眼,「好像有那麼點道理,可又覺得哪裡不太對。」
神捕哼了一聲,「就算你說的有道理,可是花魁除了站起來,還能抬起手臂,這又是什麼原理?難道燒餅被筷子帶起來后還能把自己身子的某一塊挪動,比如燒餅把自己對摺一下?」
「啊?」我詫異萬分,「大人你怎麼能這麼想,燒餅又不是人,怎麼可以挪動自己的一部分?」
「冊那!不是你拿燒餅舉例的么?」
「唔,在下其實是想虛擬一下,免得說起來很可怕,既然你們不喜歡,那在下就直說吧。你們難道忘了方才被小徒踩死的那隻蠱蟲么?」
一聽蠱蟲,眾皆變色。
林公子掩面又哭上了,「我就說是清夜看不過我喜歡沁芳,便下此毒手,她怎麼可以這樣歹毒,可為什麼我還是無法怨恨她?」
大家看他哭一陣,也不加理會。神捕取了百寶箱的工具保存被踩扁的蠱蟲,提到我面前晃了晃,「沐微微,這隻蠱說明什麼?」
千歲憂被噁心到,取了手帕捂鼻,「慕小微,你們什麼時候親密成這樣了,一口一個慕微微。告訴你們,有老子在,外人休想插足!」
我沒理他,看了看蠱屍,「在下聽說苗疆盛產各種蠱,譬如有蛇蠱、金蠶蠱、篾片蠱、石頭蠱、泥鰍蠱、疳蠱、腫蠱、癲蠱、陰蛇蠱、生蛇蠱等等,不過沁芳姑娘身上這個種在腦子裡的蠱,並非在下所知道的任何一種蠱,在下猜測,施蠱之人是在做某種試驗,將人的頭部作為種蠱的容器,選中沁芳姑娘乃是偶然。」
神捕似信非信,林公子卻是無法相信。
「什麼?偶然?難道清夜不知道我和沁芳的事?沁芳不是因為我而死?」
我有些抱歉,這樣似乎有些傷到林公子的心,「在下猜測,這隻蠱並非清夜姑娘種下,而是另有其人。」
林公子無法承受被清夜無視的打擊,淚如雨下,「不可能!你有什麼證據?」
神捕一臉陰晴不定,眼中卻發起光來,如同即將尋到獵物的猛獸。
我只好繼續推論:「既然林公子從清夜姑娘那裡騙取了本月十五的一次解藥,那便只能確保本月無憂,只怕下月十五便是大限,想要破解,只能重回清夜身邊。在下想,清夜姑娘用蠱控制你們,便無需再為你們千里奔波,特意種蠱到別人身上。唔,在下做這樣的猜測,是基於林公子的講述中清夜姑娘的性格。以她的性情,應該不屑於再做多此一舉的事。而且,沁芳姑娘身上的這隻蠱,蠱毒明顯未擴散到身體的其他部位,只在腦子裡,而腦子又是個天然容器,應該是培植之用。」
林公子被我打擊到崩潰,呆坐地上去了。千歲憂和天璣過去勸他,譬如:正室不知小三的存在難道不是一件好事么,清夜不知你在外面胡來,將來你若想不通要回去找她,興許還可以言歸於好。
我發覺,神捕眼中的光芒越來越盛,不知已將誰當做了想象中的獵物。我想了想,獵物就留給神捕好了,「在下認為另有其人是因為在下在路上聽過一件事。距此不遠有座寶蓮山,應該是山匪聚居的地方,某天來了個叫洞仙的美男子,此後寶蓮山便陸續有人失蹤,後來被人發現洞仙有在月夜收藏人頭的癖好……」
我還沒說完,神捕面布紅光,斷喝:「冊那!就是他!本大爺為拿他歸案不知跑了多少個地方,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經我們分析,這個叫洞仙的應該是在用人頭種蠱,之前拿男人做試驗,如今又換成女人,沁芳應是倒霉催地路過過寶蓮山,興許在山下與美男子洞仙不期而遇,便有了這一悲劇。而在此之前,洞仙足跡遍布中原和江南,每過一處,均拿人試驗,犯下一路命案,神捕姬無常便一路追捕,當然總是落後一步。
千歲憂很不甘心,「老子也聽那小嘍啰說過洞仙的事,人頭什麼,我說怎麼這麼耳熟,慕小微不要以為被你搶先說了,就比老子聰明!」
天璣搖了搖千歲憂的手臂,一臉天真好學,「千叔叔,花魁姐姐沒有了頭,為什麼手還可以動?」
「那是因為……」千歲憂認真思索,「洞仙就在附近!」
這一言出,眾人忽然警惕。
我們推理這麼久,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卻被千歲憂歪打正著。
既然是試驗,那麼,洞仙怎會不來回收蠱蟲與容器?
神捕異常興奮,將百寶箱放入肚上口袋,一條銀鏈子祭到手上。千歲憂悄悄拉了拉我,「咱們的包袱劍什麼的都還在客棧,要不要去取回來,沒有劍在手,總覺得瘮得慌呢,萬一那狗屁洞仙給我們種蠱怎麼辦?」
我把天璣抱起來,也很躊躇,「說起來,一直不見旺財呢,總覺得事有蹊蹺。」
林公子這時候也不傷春悲秋了,竄到我們中間擠過來,「萬萬萬一真是什麼洞仙在附近怎麼辦?我不會武功,你們保護一下我。」
眾人嚴陣以待的同時,我閉目放出神識感應,並未察覺附近有什麼。這時候天璣可憐兮兮道:「師父,肚肚餓。」
千歲憂忙附聲:「是呢是呢,午飯都還沒吃。再說,保境安民抓捕盜賊,那是神捕的天職,我們是百姓,吃飽肚子就好。」
林公子也道:「不如這樣,你們吃住我全包,你們只要保護我。」
千歲憂很不樂意這麼一個外人插足,尤其長相還這麼美,但考慮到吃住全包,認為還是有些可行性。
他們問我的意見時,我也沒給什麼答覆。因為一時想不明白,這個洞仙究竟是什麼人,是否與拜月教有關。
神捕見我們如此苟且偷生,重重一哼:「都滾蛋!本大爺就在這守著,不信他不出現!」
我們一行人出了百花樓,十幾丈外擠滿了圍觀的人,都知樓里發生了恐怖的命案,無人敢入內探究一二。縣衙來了一隊官兵,護著縣令,因聽說六扇門的神捕在內,均不敢造次。據說,姬神捕若在犯罪現場,誰膽敢去打擾神捕思索案情或是不小心破壞了現場,下場都會很慘。因此,神捕若在,必要退避三舍。
我們幾人出來,自然少不了被一通圍觀,還被叫到縣令跟前彙報案情。千歲憂以神捕為盾牌,表示自己是神捕的戰略合作小夥伴,一起推理了幾個時辰的案子,現在倦了,要回客棧休養生息。縣令不敢阻攔,放我們離去。
繼續回了桃源客棧,用了豐盛的午餐,還不見旺財回來。我坐在門口,一直等到晚飯時候,依舊不見旺財的狐狸毛。天璣陪我坐著,托著腮一起等。
旺財從沒離開過我一個時辰以上,而今日卻已有十個時辰,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天璣拿饅頭來喂我,「師父,吃飯飯。」
我一點也吃不下,最後被千歲憂強灌了半碗稀飯。
當然不能丟下旺財上路,我們便又在客棧歇了一夜。見我情緒不好,睡覺時,千歲憂乖乖放天璣到中間,也不搶位置了。前半夜格外睡不安穩,後半夜卻意外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我被千歲憂搖醒,見他一臉焦躁不安卻極力剋制。
「慕小微,你先調一下呼吸,來,深呼吸,有件事不得不告訴你。」
我呼吸調一半,「什麼事?」
「小可愛不見了……深呼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