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歸來
日暮之下,咸陽城籠罩著一片聖潔的光芒,好似東方的一座黃金城,冉冉屹立於群山之中。在渭水的反射下,如寸土寸金,著實美麗。
嬴駟站在高台上,一如俯瞰眾生的主宰,睥睨這天下的一切,與西方的殘陽一樣,他是東方的帝王。
「今夕何夕?」
他並沒有回過頭去,身後的樗里疾便回答道:「回王上,更元元年十二月三十。」
似是玩味的笑著,嬴駟又道:「十二月三十……既然如此,那明日便是更元元年一月了吧?」
「正是。」
「……誤期,當責!」
樗里疾遲疑了一會兒,緩緩道:「王上,昭雲既然有功於我大秦,何不功過相抵?雖然誤期一日只是鞭笞與罰款,可是落在朝臣的臉上,終究不好看……」
「之前齊國使者來朝,我很高興,因為昭雲立了一大功!可是張儀不讓我賞他……為什麼?因為他自作主張,壞了我秦國的軍略大事!若是這種人還要賞,那以後秦國的朝臣豈不都自作主張,那這大秦究竟我是王,還是你們是王?」
樗里疾忙低首道:「大王息怒。」
嬴駟卻搖了搖頭:「我並沒有發怒——但賢弟,與之同理,商鞅當年徙木立信,好不容易讓秦人信任我秦法;若今日因為昭雲這外鄉人壞了章程,日後秦法可還有任何的威嚴?」
「慚愧,王上所慮甚多,臣不及!」
「哈哈哈哈!」這一句話直接把嬴駟逗樂了,「疾啊疾,我這大秦若說智謀,誰人敢出你之右?我知道你是在乎那臭小子,放心,只要你幫他把罰款交了,我恫嚇他一下,便免了他誤期之罪!」
樗里疾一喜,忙行禮道:「王上英明!不過臣下已命魏冉前往函谷關,相信不日便有他的消息!」
「伐蜀之事不急這一兩日,主要是與他長點記性!」嬴駟頓了頓,忽然想起了什麼,道:「疾,你說昭雲與魏冉二人,究竟誰將來才算是我大秦的棟樑?」
樗里疾一愣,心道嬴駟怎麼突然說起此事來了?但在他心中,自然昭雲更強一籌,便道:「王上,依臣下來看,昭雲小魏冉十歲便年輕有為,為我大秦謀巴蜀,聯東齊,長此以往,定然會有更多的建樹!依我來看,他便是我大秦將來的棟樑!」
「……這便是你的看法嗎?呵呵,果然,與張儀……」
樗里疾心一緊,難道自己和張儀說的不一樣?
「……與張儀,想的一模一樣!」
呃……
樗里疾愣了,怎麼在這件事情上,自己和張儀竟處在了同樣的角度?
可是看嬴駟的模樣,他似乎並不滿意,樗里疾不解,試探性的問道:「王上可是……認為魏冉為我大秦棟樑?」
嬴駟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話題,說起了二人的脾性:「疾,昭雲年幼不知天高地厚,身居高位不知謙卑,長此以往必為大患!再者,此人好空論而不幹實事,你們看他似乎功勛卓著,但在我眼中……稀鬆平常!」
「反觀魏冉,雖為外戚,卻從最底層做起,腳踏實地,方才有今日的位置。再者,我聽說他秉燭夜,通宵達旦,極愛學習自己所不知,單單這等學習能力……昭雲沒有,因為他覺得自己腦袋很滿了,不必再學了!」
樗里疾靜靜聽著,突然發現嬴駟剖析的頗有道理。他們只在乎到昭雲的一番言論所帶來的益處,卻從未發現這不過是空論,沒有達到實際目的時,終究只是一紙空文。
說他居高位不知謙卑,這句話也沒有錯;你看誰敢在三國君王面前當面辱罵其中一個大王的?更遑論直接把別人罵死?
他太自以為是,這似乎是他作為穿越者的本能;他覺得自己所知領先這些古人兩千年,所以心中不知敬畏!
不知敬畏,遲早要吃虧!
經過嬴駟這麼一點撥,對比二人,似乎魏冉更容易肩挑起大任!
「可若是如此,將來昭雲的地位……」
嬴駟搖了搖頭:「他還年輕,還有許多的可能;或許他能意識到這一點漸漸改變,又或許他只能一生碌碌無為;又或者……他會變得很恐怖,一個人的傲慢,往往是因為他有傲慢的資本……」
「原來如此,君上所觀甚遠,臣下不及!」
看著樗里疾的眼神,嬴駟笑道:「疾,論智謀,我或許不如你;論口舌,我或許不如張儀;可若是比看人,你二人都不會是我的對手!」
三十幾歲的嬴駟眼神頗為老辣,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練習的。
「呵呵,大王善察,方才有我大秦今日之威啊!」樗里疾也不忘這個時候拍一句馬屁。
這句馬屁恰到好處,不肉麻也不油膩,深得嬴駟喜歡。他笑了笑,道:「太陽下山了,留下來吃飯吧?」
「諾。」
與君王吃飯這種事情是臣子的榮幸,更何況嬴駟與他本是一家人,樗里疾斷無拒絕的道理。
僅僅片刻,宴席便上來;二人酒至半酣,忽聽得有人來報:「王上,中尉魏冉領大夫昭雲在宮外求見!」
「哦?」
此話一出,嬴駟與樗里疾直接愣了,但不過片刻,嬴駟便大笑:「哈哈哈!這小子可真會選時間,偏生在最後一日回來!來人,再備兩桌酒宴!」
樗里疾亦是拱手笑道:「看來王上今日想要從臣下這裡拿罰款擴充國庫,怕是沒戲咯!」
「你這點錢,寡人還不放在眼裡!等破了巴蜀,那蜀中的人口與糧食,於寡人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財富!」
二人說話間,內侍已經領著魏冉與昭雲走上了大殿;未等嬴駟問話,昭雲便已經單膝跪地,謝罪道:「在下惶恐,讓大王久候如此時日,實乃死罪!」
嬴駟原以為昭雲會很得意自己最後一日趕上了,卻沒想到這傢伙還知道認錯,孺子可教,至少自己吐到嘴唇邊上的責罵只能默默吞下。
「三月之期,一日未多,一日未少,何罪之有?起來吧!」
「謝大王!」
昭雲緩緩起身,嬴駟又朝魏冉道:「往來函谷關,你當是累了,正好我已命人設下酒宴,有何言語,邊吃邊聊。」
魏冉可比昭雲老師多了,連忙行禮道:「臣下不敢!」
「無妨,今日在此的都不是外人,就當一家人聊聊天……昭雲你也別走,孤還要與你說說造紙這事呢!」
二人不敢推辭,只得坐下;而嬴駟也確實隻字不問昭雲出關之後的事情,與他所說都是關於造紙的。
昭雲驚奇的發現,原來秦國在兩個月前已經開始規模性產紙;單單這等效率便不是其他國家可比擬的。只怕不出半年,等紙張徹底打開銷路,源源不斷的資金便會流入咸陽。
但不知為何,嬴駟卻沒有提起討伐蜀國的事情。
昭雲有點坐不住了,趁著空隙忙問道:「王上準備何日起兵入蜀?」
嬴駟放下了筷子,道:「入蜀必過南鄭,南鄭乃楚國領土,若破之,必須分兵抵禦來自庸地的楚國援軍;可若是如此,恐入蜀兵力不夠,故而孤頗為兩難,雖說甘茂有計,但庸地之兵並非文弱之徒,不敢掉以輕心啊。」
「或許……還會籌備一段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