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登徒子
「你找我?」溫和好聽的聲音自背後響起,驚得裘彩擷手一抖,床上空無一人唯有一床錦被,而背後這人,鳳眸薄唇,輕輕一笑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寧王、世子?」不自覺聲音不穩,眼前這少年當真生得一副好皮相,十七八歲模樣絕美得模糊了性別。裘彩擷聽到自己的聲音細若蚊音,心下對自己有些惱了。
「嗯。我是李梵音。」少年一臉純真模樣,除了蒼白的一張臉外,他真的是裘彩擷生命中除了阿爹之外唯一一個氣質出塵的男子,假使阿爹不是那麼表裡不一的話。
「額,」想了想,裘彩擷準備再次展現準備多時的台詞。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早上那個登徒子。」李梵音手一掩唇,美目中露出驚訝之色。
「登、登徒子?」裘彩擷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回原本的聲音,頭一次在人前失了鎮定,這個稱呼還真是新鮮。「多有冒犯多有冒犯。」她雙手作拱在胸前不住前後搖擺,「這位世子。」
「李梵音。」他糾正她,其實他一早就知道了面前少女的來意,在兩次聽到她一本正經地念台詞的時候,在看到她眼神莫名轉動局促不安的時候。
「李世子,白天是我的不對,不過我看你現在也沒什麼事,吃得好、睡得香、滿屋子的錢、滿院子的錢,生活樂無邊。就別小題大做了,你覺得怎麼樣?」裘彩擷慢慢靠近他,近距離觀察那張春色無邊的臉。「你也別讓寧王參我阿爹了。」
「並非我讓人所為。」他也近距離瞧著她,八九歲模樣小臉上稚氣未脫,已是難得一見的清秀。渾/圓的眼珠子東瞧西瞧就是不與人對視,顯出一副狡黠模樣。「我轉醒后姑娘已離去,倒是表弟李瑜路過此處。」他淡淡道,彷彿沒看到少女摩拳擦掌一副欲咬之後快的表情。
裘彩擷忙著腹誹忘恩負義的李瑜,忽略了李梵音某種一閃而過的光彩。「如此便是我和李瑜之間的恩怨,告辭。」她一拱手。
「你此番怒氣沖沖莫不是要去找瑜表弟?」他手裡是一支新裁下的「樽下幽月」,此番卻被他當作工具攔在裘彩擷面前。
裘彩擷挑眉。目光卻被「樽下幽月」吸引過去。
「你今日冒犯與我,本應慰問探望,怎的來往一面便匆匆離去?」
裘彩擷手一攤道,「我探望過了,你並無大礙。」她裝模作樣地繞著李梵音走了一圈,上下打量著他,這才發現他一身煙熏的淺黃長袍用的是貢品輕紗,裡面還混著金絲線,不由咋舌。自下往上打量,不小心望進那一泓平靜無波的水眸,瞳仁是一點墨色漸漸暈開,變成褐色、棕色,一點點變淺,邊緣竟是金色,美麗得像太陽一般,眼中有些深意她看不懂。呆看了一陣才發覺自己失態,她輕咳一聲,「李世子,臨山真的有金山銀山么?」
李梵音眉頭一挑,「怎麼這麼問?」
「你要是哪天離家出走,恰巧盤纏又叫人偷走了,光這件袍子你就能從京城跑回你老家臨山,還能順帶稍點沿路的土特產。」
「哦?你說的是我身上這件?」李梵音十分不解,「這是我平時用來栽花用的。」
莫非是傳說中的工作服?裘彩擷怎麼也無法把價值千金的貢品輕紗和她家花匠穿得粗布長衫放到一起。「敗家!」她輕哼。
「你說什麼?」他彷彿未聽清,一張光滑的臉貼近她嘴邊。
「靠那麼近做什麼!」他的動作驚了她一跳,大和一聲的同時,兩腿跟裝了彈簧一樣往後一蹬。
誰知他的一個動作引起了連鎖反應,「你,你……」李梵音突然雙手捂胸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身影開始搖晃,顯然像白天時候快要嚇暈的樣子。裘彩擷也是嚇了一跳,可別又出什麼岔子,不然別說是阿爹,連這腰纏萬貫的寧王都饒不過她。
她眼睛頻頻撇向門口,不知道現在溜走後果是什麼。
「快,開窗!開窗!」
裘彩擷放棄了逃跑的想法,扶著他坐到窗前的榻上,打開窗戶讓外面混著厚重「樽下幽月」香味的風吹了滿室,慢慢的,李梵音的呼吸漸漸平穩,但是胸前的起伏仍然很大,本就蒼白透明的皮膚青筋畢露,看上去十分猙獰,彷彿一個即將暴斃的人。一種連自己都不清楚憐憫浮上麵皮,瞧得他眼下泛起一絲諷刺。
「世子?世子?」她蹲在他面前仰望他麵皮,額際的虛汗流淌到臉頰、下巴,性感非常。裘彩擷覺得自己一定是**之中的翹楚,無論何時何地總能冒出這個念頭,她狠狠的唾棄自己,刻意忽略腦子裡這些奇怪的念頭,「需不需要幫你請大夫?」
「世子?李梵音?」
「嗯。」他清潤的嗓音,尾音上揚帶著奇特的磁性。彷彿和裘彩擷記憶中的聲音重合。「無妨。」
「你這是什麼病症?很厲害的樣子。」
本以為少女會像大多數人一般露出憐憫、同情又或者是害怕,萬萬沒想到會看到一臉好奇的樣子,皺著一對好看的黛眉,眼珠子轉到左眼角就停住了,像是背誦詩經突然卡住的模樣,李梵音覺得新奇。「這是不足之症。」
「哦,哦。」裘彩擷不求甚解,連字面意思都不清楚,撓了撓頭。「我本想問你討一支『樽下幽月』,現下我又改變主意了,這花好像對你很重要。吶,我把這個簪子給你,你把你手裡那個花給我;等我給你找來治病的法子,你就要把所有的花都送給我。成不成?」
她白嫩的手裡有一支蝴蝶展翅的金簪,蝴蝶的兩扇翅膀鑲滿了寶石,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你喜愛這花給你也無妨,只不過把所有的花都送你,那我就無法熏屋子了。」他為難道。
「你用『樽下幽月』來熏屋子?」裘彩擷如遭雷擊,再度將價值連城的花和熏茅房的香片想到一起,簡直以一個恐怖來形容。李梵音那般輕描淡寫,彷彿在他眼裡她只是在問他討要家裡熏茅房的香片一般。
「開玩笑的。」他一撇嘴勾起揶揄的笑容,「你的簪子我替你保管了,不過我可不能把所有花都給你,往後你來一回我給你一支可好?」
她眼睛一亮,「李梵音你真是好人,本來我聽何晉說你是個好的我還不相信,你放心,要是以後國子監有人欺負你就報我裘彩擷的名號,我定不叫你受委屈。」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阿彩。」他臉上是淡然地笑,這使得冰雕玉刻一般的面容生動起來。
「你,你叫我……」
「不行嗎?」他凄凄的語調,彷彿受盡了委屈。
「不、不會啊。」暗道兩聲自己沒骨氣,卻也不再爭辯。她接過他的花,見他舉手投足間自成一段風/流。
心道:真是天壤之別啊,明明自己的爹娘都是文人、雅人,怎麼自己一點都遺傳不到。
等到小小的身影步出離院的時候,四周已經燃起了紅色的燈籠,掛在樹間影影綽綽蜿蜒無際。她上了轎,一搖一晃漸漸消失在燈火闌珊處。
他在高處,單薄的身子在風中有些搖曳,滿室的幽香。他沒有說謊,這「樽下幽月」確實是用來熏物,更是為了遮蓋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