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甜蜜的初戀
一九八三年,我正好十九歲,從省城惟一的一所中等師範學院——蘇陽中等師範學校畢業。那時可不像現在那樣大學多如牛毛,隨手扔個啤酒瓶子都能砸中一兩個大學生。由於競爭激烈很多大學生畢業后無法找到工作,只好去擦皮鞋或賣豬肉。而很多女生則選擇了當二奶、三奶,一些姿色平平的甚至去當野雞。這不能不說是我國高等教育的失敗與悲哀。而我要幸運得多,因為師範畢業后國家畢竟還分配給我一份工作,雖然僅是一名教書匠,但也算是捧上鐵飯碗了。當時我是以全五盤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蘇陽中等師範學校的,與我同時考上的包括我在內全縣僅有兩人。可以說這在當時是非常榮耀的事,直到現在我還是我們村——毛陽村家長教育孩子的正面典型。
六月底我已經領到了畢業證和和報到證,按照規定我必須在七月十五日之前到五盤縣教育局報到。搞完畢業慶典同學們便收拾行李滿懷著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各奔西東了。而我卻還不想回家,原因很簡單,一是反正工作是由國家統一分配的用不著自己去找,教書匠肯定是有得當了,至於分配到哪裡自己一沒錢二沒權只能聽天由命了。說句冠冕堂皇的話就是「我是祖國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移。」二是十九歲正是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與期待的年齡,特別是對新生事物,對新潮流,新時尚更是歆慕不已,總是急於想了解與模仿。而大城市顯然要比我父親祖祖輩輩居住的那個農村旮旯更能滿足這的這個有點虛榮心的嗜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在讀中師時我處了個女朋友,這可是沒有辦法的事,當時的中師至少有一點跟現在是相同的,那就是女多男少,陰盛陽衰。想想看,全班五十多個人男生還不到十個剩下的都是女生,大家又都是青春少艾,血氣方剛,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鍾情,相互之間發生點你情我願,你歡我愛的事情在所難免。雖然學校明令禁止早戀,社會上更是將早戀視為洪水猛獸,但躁動的青春與對愛情的無限渴望是無法阻擋的。尤其是在女多男少的情況下,只要不是瘸子瞎子都有女朋友。
我長得雖不算高大英俊,卻也不賴,又擔任著學校的學生會副主席的職務,因此異性追求者並不少。有一些還是別班的倩妹或低年級的學妹。但我最終還是選擇了同班的如玉。如玉屬於那種典型的古典美女,一張杏仁臉,尖尖的下頦,身材不高卻很勻稱,顯得曲線玲瓏,凹凸有致。最讓人難忘的還是她的一雙妙目,似乎永遠帶著似嗔非嗔,似喜還怨的神情,讓我如痴如醉,著迷不已。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不是如玉這一雙秋水一樣的眼睛我或許是不會選擇她的。我和如玉從最初的相識,到試探著牽手,再到擁抱、接吻,到最後的偷吃禁果,感情越來越深,簡直可以說是如膠似漆,一日三秋。那是一段浪漫的、溫馨的日子,天是那樣的藍,樹葉永遠都是翠綠得欲滴的顏色。我們盡情地品嘗著愛情的甘甜與豐美,享受著愛情帶給我們的快樂與滿足。正是這段愛情,讓我相信純真的愛情是存在的,我堅信和如玉將會一直相愛直到結婚生子,生老病死。就像《詩經》所說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在社會世俗與物質利益面前愛情是很脆弱的,脆弱到一觸即碎而無法彌補。那種溫潤透明的愛情只存在於神話傳說當中。而那時我們彼此之間是如此地深深愛著對方,我們發誓永遠不會離開對方,永遠!
因此,當我和如玉看到三年來那些愛得死去活來的情侶,在畢業慶典之後漠然地說再見,為了前程(而對更多的人來說僅僅是生存)而勞燕分飛之時,更加堅定了長相廝守永不分離的信心。
我和如玉都生長生活在農村,從我所在的五盤縣到如玉所在的麗水縣約有五百多公里路程,坐車差不多得一天的時間。且一天只有一班車。到了麗水縣城還要坐半天的拖拉機才能到如玉的家。如果沒有拖拉機還得步行,時間要更長。從如玉的家到我的家也差不多是如此。如果就此離開省城,我們見面的難度跟牛郎織女相比一點都不遜色。故此我們倆才堅定留下來,直到報到前夕才回各自的縣教育局報到。
按照學校的規定,畢業生領取畢業證之後就必須得離校,不得在學校宿舍住宿。所幸的是我的人緣還算不錯,跟宿舍看門的老頭關係很好。在我委婉地將情況跟他講清楚之後,他欣然應允,只是要求我到了晚上盡量不要開燈。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以辦到的事,因為一大早我就跟如玉到外面閑逛,一直到夜裡才回來,一回來倒在床上就睡著了。而如玉則跟一位低年級的學妹擠在同一張床上。畢竟在那樣的年代再怎麼敢大妄為,色膽包天我與如玉都不敢在學校里公然同居。那還是一個單純與講究原則的年代。
一大早醒來,我就推著那輛從省城裡一位朋友那裡借來的破舊自行車去接如玉,如玉則準時在學校門口等我。然後我們騎著自行車城南城北城東城西地亂逛。疲累了就找一個僻靜綠蔭的地方歇一歇,執手凝睇,相看無言。如玉有時會將她的螓首歪斜著靠在我的肩上,長而柔軟的黑髮像瀑布一樣灑在我的胸前。微風吹起發梢拂在我的臉上,有一種微癢的感覺直達心田,說不出的愜意與舒服。
正是在那個夏天,平日連兩分錢一根冰棍都捨不得買的我不顧如玉的勸阻,花了五毛錢給她一支冰琪琳。看得出如玉很高興。女人就是這樣,她說不想要事實並非是真的不想要。如玉輕輕舔了一口,遞給我,我也輕輕地舔了一下,一種冰涼的快感直沁心脾。這是我第一次吃冰琪琳,還是和最心愛的人分享,一種甜蜜的幸福感瀰漫在體內。我真願意時間就止停止,空間就止凝固。天地間只剩下我和如玉。如玉則給我買了一本清朝蒲松齡的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和元代書法家趙孟頫的一本字帖小楷《書高上大洞玉經》。我喜歡文學與書法,對《聊齋志異》和《書高上大洞玉經》早就垂涎已久,只是因為阮囊羞澀而不敢問津。在書的扉頁如玉用秀麗的字跡寫上了肉麻的勵志語句,落款永遠都是:永遠愛你的玉。這或許是冥冥中的一種安排,我的生活將因為這兩本書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是我和如玉都始料未及的。
快樂的時候總是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轉眼之間已到了七月十三日,離十五日的規定報到時間僅隔著一天時間了。我和如玉必須在十四日坐車回去各自所在縣城。面對即將到來的離別我們依依不捨——對於在熱戀中的少男少女來說,那怕是一秒鐘的分離都是如此的讓人倍受煎熬,都是煉獄。我和如玉決定十三日的夜晚不在宿舍里睡覺,這對我們來說簡直是虛度光陰。我們收拾好行李,趁著黑如濃墨一般的夜色來到*場的一角坐下來,然後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深情地吻著對方,好像即將降臨的分別是永訣似的。把說過了成千上萬遍的情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我們相信分別僅僅是暫時,是因為我們海枯石爛的愛情連上帝都嫉妒了才讓我們暫時地分開。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很快!我們還談了很多很多,比如今後的打算,觸摸不到的未來,甚至是結婚時如玉穿什麼裙子。我們堅信我們的未來是一片光明!
直到天邊的星星漸次隱去,我和如玉才相擁著沉沉睡去。很快我和如玉就被*場上枯燥乏味,原則性很強的晨練的跑步聲驚醒。
我將如玉叫醒,兩人背起行李向車站走去。我們倆人所在的縣離省城都很遠,班車都是一大早就開了。如玉的是六點整,我的則是六點二十分。來到車站已差不多快到六點了。我買好票送如玉上車坐好,在我轉身下車的一瞬間如玉叫住了我。我回過頭去,見她眼裡淚光晶瑩,因為時間太緊,我無暇多想,輕聲安慰了她幾句,便匆忙下車。
車子緩緩開動,載著如玉連同我的思念,我躁動不安的青春,以及我的甜蜜的、不切實際的初戀漸行漸遠。這時車站的廣播響起播音員呆板機械的聲音:「六點二十分開往五盤縣的五四七三號班車馬上就要出站了,請各位乘客抓緊時間上車。」我趕緊上了五四七三號班車,找准座位坐下,獃獃地望著窗外,樹木、房屋、行人、車輛開始往後退,像被人拋在後面似的。我的眼睛開始有些模糊起來。
在今後無數次回憶起我與如玉的初戀時,所有的細節都遺留在腦海深處無法清晰記起,怎樣的相識,怎樣的牽手,怎樣鼓起勇氣說出「我愛你」。惟有那個畢業后的暑假,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那支冰琪琳,那輛緩慢駕出車站的班車在腦海中不斷放大、放大……我有時甚至懷疑是不是這個暑假如此瘋狂的熱戀預支了我和如玉所有的愛情,才導致了我們最後的分別。我們還有再見的!會是真的嗎?我們會永遠相愛!永遠會是多遠?
最終還是睡眠戰勝了我,在班車的顛簸中,我閉上雙眼,朦朦朧朧地睡去。或許只有睡眠可以解決一切,無論是短憩還是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