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四、驚魂夜

穿過天井宋世用把我帶到一幢兩層樓前，隨著手電筒的微光一掠而過，我看到樓上有個匾額，上面用正楷寫著「經正樓」三個大字。所謂經正樓應該是藏書樓，也就是相當於現在的圖書館。宋世用摸索著掏出鑰匙打開一樓最左邊的一間房子。宋世用「滋」的一聲划亮了一根火柴，點亮了放在書桌上的一盞煤油燈。房子很寬敞，足可以放置四張寬一米五的大床。靠牆放著一張架子床，床上已鋪著席子，看來學校早就安排好了的。

「吳老師，你就先住這吧。睡床與書桌早就為你安排好了，山裡蚊子多，掛上蚊帳就可以睡了。手電筒在書桌上，如果燈沒油了書桌的抽屜里有蠟燭。經正樓後面有一口井，還有一間簡易的洗澡間，洗澡漱口可以到那裡。」宋世用頓了頓接著略帶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農村的條件是比城市簡陋了點，今後慢慢改善吧！」

我放下行李，拿出草席鋪地床上，聽宋世用這麼一說倒不好意思起來：「這樣就挺好了，麻煩你了！」我邊說邊把蚊帳掛上。宋世用也過來幫忙，只一會的功夫就把一切收拾停當，單身一人也就將就著過了。

「天色不早了，吳老師你早點休息吧，明天是開學第一天還有很多事要干。對了，明天早上七點半咱們開個全校教職工會議，把這個學期的工作安排一下。」說到這裡，宋世用似乎猶疑了一下，道，「睡的時候關好門窗，警醒一些。」

「難道說會有什麼東西出來嚇人嗎？比如說鬼！」這時我再也忍不住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聽到這話，宋世用一張本就白晰的臉變得煞白，有點尷尬地說道：「哪裡？世上哪裡有鬼呢？你別聽那些人瞎說！我走了。」說完轉身就走。

坐了一天的車，又忙碌了半晚，一股疲倦之感襲了上來。我斜倚在床上閉目養神，就在半睡半醒之際，耳中忽然傳來一陣「嚶嚶」的女子哭泣之聲。我倏地驚醒過來，喝了聲：「誰？是誰？」哭泣聲卻又驟然消失了，好似從來就沒有過。只有煤油燈的微光的風中晃個不停，將滅而未滅。「難道是我聽錯了？或者說那些傳聞都是真的，這裡真的有鬼！」我心中不由得犯了嘀咕，自我安慰起來，「管他呢，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這時，我覺得身上粘濕濕的，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洗澡。便打開行李箱，拿出洗澡巾和換洗的衣物，提著水桶，打著手電筒，「噗」的一下吹滅了煤油燈，隨手將門關上，按照宋世用指示的方向走了過去。轉過經正樓，果然有一口水井，水井旁邊還搭建著一間簡易的洗澡間，上面連瓦片都沒有蓋是空的，抬頭可以看到一輪慘白的月亮和眨著鬼怪眼神的星星。

我走到井邊，彎腰正欲打水，卻看到井中竟然倒映著一張女子的白瘮瘮的面孔。我大吃了一驚，差點沒將水桶摔倒在地，趕緊回過頭去一看，不要說是人連個影子都沒有。我壯著膽子又探頭往井裡瞧去，哪裡是什麼人臉，只不過是月亮的倒影而已。我長舒了一口氣，暗自好笑，心道：「佛說魔由心生看來一點都不假，這不是自己嚇唬自己嗎？」我把水桶伸入井中，登時將水中的月亮擊得粉碎，一圈一圈地散開。

洗了澡我順原路往回走，離住處還有一段距離，隱約看到房子里居然亮著燈光。因為是夜裡，書院黑漆漆的一片，這點亮光顯得特別的亮。我心中駭異不已，記得出去洗澡的時候燈是吹滅的呀！難道說是打鐘的老李頭進了我的房間？可我出去的時候門是鎖著的！

剛到明德書院的第一晚就發生了如此種種的怪異，我對那些明德書院有鬼的傳聞不由得信了幾分。心中越來越害怕，真想就此轉身逃離到宋世用家住一晚，卻又害怕被他笑話，當時可是自己堅持要到明德書院里來過夜的！十九歲的年紀臉皮畢竟還是很嫩的！

沒有法子我只好硬著頭皮一步一步挨了過去。到了大門口，我取出鑰匙「呀」的一聲把門打開，只見裡面黑乎乎的一團，只有從窗外漏進來的一絲月光。哪裡有什麼燈光呀？莫不是說我真的眼花了？我抓了抓頭皮，實在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大概是洗了澡的緣故，之前的睡意一點都沒有了。我重新點起煤油燈，取出筆墨紙硯和如玉為我買的那本《書高上大洞玉經》，臨摹了起來。荒村書院，一燈如豆，一個書生在埋頭疾書。我忽然有一種回到千年之前的感覺，就像是《聊齋志異》中的寧采臣、或者是桑生。這個時候，我倒願意真的有像聶小倩或是蓮香那樣的鬼或狐來慰藉夜讀的寂寞。一種思念如浪潮一樣湧上我的心頭，我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如玉——那個我深深愛著的女人。我取出信箋，奮筆疾書，盡情地傾訴著對如玉的相思。水滿小學是一所農村小學，按慣例郵遞員半月才能來一次，等如玉看到這封信時大概應是一月之後。但我已顧不了許多，就像如玉就坐在我的懷裡一樣，任由思念從筆尖流淌出來。

信寫完了，我這才真實地感到疲倦，這是一種從內心深處散發到四肢的疲倦，讓人無法抵抗。我吹滅了燈，和衣躺在了床上，像個嬰兒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耳邊又響「嚶嚶」的女子啜泣之聲。我極力想睜開眼睛，卻任憑怎樣努力就是睜不分。咽喉如被一隻巨大的手扼住了似的呼吸一點都不暢通，我張大了嘴巴就是發不出聲音。我極力地掙扎，哭泣的聲音依然如故，凄楚，無助，渴望。

我似乎看到如玉那如花一般嬌美可愛的臉龐就在眼前，我伸出手去想要撫摸一把。就在這時，我的眼睛突然睜開了，剎那間，如玉、女子的哭泣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宛如從未有過的一樣。四顧只有茫茫的黑夜，如墳墓一樣的闃寂。

我下床來，索性燈也不點上，拉開門閂把門打開，順著台階走了下來，到了天井當中。明白像水一樣流注下來，把天井照得慘白慘白的。空氣中有一股涼意。這時我才注意到，天井的右邊竟然種著幾十桿竹子，風吹過，發出「唰嚓唰嚓」的龍吟鳳嘯之聲。正在我看得入神之際，忽聽得「喵」的一聲，從竹林里竄出一隻白貓來，箭一般地從我身旁跑過，無聲無息，簡單就是一個幽靈。白貓竄上天井前面的廊沿上，蹲了下來，默默地注視著我，黑夜中一雙貓眼發著綠色的光，灼灼*人，讓人不寒而慄。

看到這隻白貓我忽然想起了貓的叫聲很像女子的哭泣，那麼剛才我隱約聽到的女子哭聲是不是就是貓的叫聲呢？想通了這點，我這才釋然。信步走回了屋子，但卻一點睡意都沒有了，一看手錶已是凌晨五點鐘，村子里的雞叫聲隱約可聞。

我將煤油燈點上，看到書桌上寫給如玉的信已折得整整齊齊，但我記得昨晚寫完信后我並沒有摺疊好。並且我一般會將信折成正方形，而這封信卻是長方形的，修長而又精緻。我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難道說這屋裡真的有鬼，並且是女鬼！但事已至此也就管不了許多了。我將折好的信放入信封里，寫上了如玉的地址：麗水縣小盤子鎮實驗中學如玉親啟，將信封封好貼上郵票便放在抽屜中。

做完這一切，離天亮還有一段距離，我拿出讀師範時的教材認真閱讀起來。畢竟現在已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了，可不能誤人子弟。很快黎明的曙光從窗戶的縫隙照了進來。光明，燭照一切的光明，在你的面前所有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都將遁形！

我放下書本，胡亂嚼了幾塊餅乾權充做早餐。從經正樓走出時，老李頭正好跛著腳走到白楊樹下，對著那塊鐵片「叮噹叮噹」地敲了起來。待他敲完鍾，我走過去道：「李大爺，早上好呀！」

老李頭依然面無表情，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我又問道：「李大爺，在哪裡開會呀？」老李頭用手往前面一排瓦片房指了指，徑直走開了。

經過天井，又穿過一條黑黢黢的長廊，前面是一條甬道，道旁種著兩棵參天的枇杷樹，樹葉蓊鬱，枝幹*，須得五六個成年男子才能合抱過來。估計得有上千年的時間了。

甬道正對著一排瓦房，約有六間。最左的一間似有人聲。循著聲音我走進房子里，見裡面已坐著六七個人，宋世用在裡面。看我進來連忙站起來，道：「吳老師來了，昨晚可睡得好！」

我點頭道：「還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宋世用訕笑著。

聽說我昨晚就睡在經正樓里，那幾個人臉上都現出驚詫之色。我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剛坐好，宋世用清了清嗓子，道：「都到齊了，那麼我們就開會了。先介紹一下縣教育局分配下來的新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