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貴人來訪
有大哥支持,二叔反對也沒用,畢竟我們和他分家了,而且,我們是長房嫡支,是真正的「尹府」,二叔也不能阻止我打著這樣的旗號,他因此非常惱火。
說出的話潑出的水,風聲已經放出去了,他也不敢阻攔我收「螞蚱干」,失信於百姓,比破產還要可怕。
從過了年開始,整個關中都遭受了乾旱的折磨,華陰這邊的百姓,都在收集螞蚱,一時之間,地里的螞蚱大為減少,有人就跑到臨縣去撿拾,這中間,當然不乏頭腦靈活之輩,他們放出風聲,一斤銅錢買兩斤螞蚱干,消息傳開,臨縣的百姓也瘋了,不過,這時候的百姓還是特別誠信的,曬螞蚱干,就一定曬得乾乾的,跟糧食一般,不能存儲時發霉變質。
家裡的幾千兩銀子,全換成銅錢,有幾萬斤,但也架不住瘋狂的百姓,風聲放出去一個月,我手裡的錢就用完了,但地里的螞蚱,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因為華陰的螞蚱雖然少,可從周邊飛來的很多啊,事情過去了這麼久,官衙那邊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我總算領教了封建官僚到底有多「官僚」,他們眼裡根本就沒有百姓,這時的底層人民,實在太可憐!
氣極了的我,忍不住在家大罵朝廷,但我也只是暗地裡嘀咕,不敢讓人聽見,我死不足惜,不能拖累這一大家子上百口的人!
這天,門口送螞蚱的百姓,排了足有一里長的隊,可二叔卻死活不肯將銀子借給我,實在沒辦法,我只好求大哥,把地押給二叔,五頃地十年時間,壓了五千兩銀子。
事到如今,我總算是領教了什麼是親兄弟明算賬,對二叔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大哥看到我臉色頹然,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你想錯了,二叔害怕你把家敗光了,他替咱把地守著呢,要不,二叔為何不買咱的地呢?買斷,一下子就沒了念想,再也贖不回來了啊,他若是逼你,你有選擇嗎?」
我想想,還真沒有,只有苦笑,但笑得欣慰。
一萬兩銀子,就是幾萬斤的螞蚱干,這時的蝗蟲個頭還很小,晒乾了還不如黃豆大,拿在手裡輕飄飄的,一斤干蝗蟲,足有幾百上千隻,我很佩服這些老百姓,也為他們為了一口吃食,如此辛勞難過。
不久,我的豐裕口農莊空糧庫裝不下了,我只好讓人將麥秸用麻繩束成銅錢粗的長棍,再編成圓囤裝螞蚱干,居然裝了幾十囤,在打麥場圍起來,摞成尖塔,最上面用麥秸蓋上防雨。
短短几個月時間,我就成了關中名人——以荒誕不羈和敗家聞名。
但受惠的百姓,卻恨不能給我立生祠,他們說,若不是我,他們就要拋家舍業,帶著老婆孩子出去要飯了。
這天,我從二叔那裡弄來銀子換的銅錢,又見底了,大哥看我的眼神,都有些躲閃,到了如今的境地,他也幾近崩潰,支撐不住了。
沒了錢,我還拿什麼來兌付我的承諾?我還有什麼臉面對農莊門口眼巴巴排隊的百姓?
實在沒辦法,我說服大哥把宅子也抵押給二叔。
二叔死活也不肯答應,反而勸我說:」嘉哥兒,見好就收,你就是現在不繼續收螞蚱干,老百姓也不會罵你的,咱們家因為你的好心,在關中都出了名,百姓都說尹府是菩薩府邸了。」
「可是二叔,咱們不能半途而廢啊,我們再堅持一個月,再加上天旱,禾苗枯死,蝗蟲就不會泛濫了,若不是有這兩個條件,如今的蝗蟲,肯定已經鋪天蓋地,不要說它們在關中肆虐,恐怕山西、河南等省,也逃不過去,二叔,我保證,等度過這場災難,我一定會想辦法把這一萬多兩銀子全都賺回來,翻倍的賺回來。」
「不行,嘉哥兒,你怎麼這麼倔呢?就咱尹家這點家底,怎麼能替天下抗住災荒?我不能看你這樣荒唐了。」
「二叔,再堅持一下,一下下就行了。」我都忍不住哀求了,心裡很是惱火這兩年沒有放開手腳掙錢,為了大哥的名聲,我只在土地增收上下功夫,卻沒做生意——只憑農業生產,怎麼能致富呢?
二叔見說服不了我,求助地看著大哥,大哥看看我,又看看二叔,最後嘆口氣:「行百里者半五十,三弟說得或許是對的,再堅持一下就能成功,二叔,咱們就再支持他一下吧。」
二叔氣得跺腳:」豪哥兒,都是你慫恿的,不然嘉哥兒也不會這樣胡鬧,不行,這回,不能聽你們的了,必須立刻停下來。」
就在這時,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很快到了上房的門口,是二叔的長隨、現在的管家尹誠,只聽他大聲稟報道:「二老爺,大爺,三爺,有貴人來訪!」
「貴人?」二叔和我們對視一眼,張志清這段時間一直沒來,難道是……?隨即我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張志清還不能算是「貴人」,尹誠肯定會說是「知縣大老爺」的。
二叔讓尹誠進來,接過他手裡的名刺,眼睛一下子就瞪得溜圓:「王傑王大人?」
「是!」
「就是上書房總師傅王大人?」
「是的!」
二叔的眼睛發直,腿開始哆嗦,身子都搖擺起來,大哥急忙跑過去,扶住他胳膊:「二叔,二叔,你別怕!」
「我闖的禍,我來頂,二叔,咱們分家了,你只管撇清就行啦。」我看到二叔眼睛直勾勾地看我,急忙道。
大哥見二叔急的上不來氣,上前幫著他撫胸,尹誠也急忙端一杯茶,和我一起給二叔灌下去,二叔才好了一些,他狠狠瞪我一眼:「胡說!這家是我在當,有難自然我來擋著。二叔沒別的要求,就是,二叔走了之後,你們要把豐哥兒養大、教好。」
「二叔說哪裡去了,咱們還不知道王大人為何來呢。」
「是啊,是啊,二叔。」
二叔的情緒略微好了些,轉過頭吩咐尹誠:「王大人到哪裡了?快開中門迎接!」
「剛才報子說,已經到村口的牌坊前。」
——因為祖父當年破了一樁大案,皇上御筆親書嘉獎令,後來,這祖父請示之後,將嘉獎令刻在石牌上,做成牌坊,立在村口。
因為是御筆,就是尹大人也要下轎步行過牌坊的。
我們慌慌張張地換了衣服,互相檢查沒有疏漏,這才一起出門迎接。
王傑已經快八十歲了,腿腳不便,連皇上都允許他在乾清宮大殿里拄杖,到我家,肯定是坐在轎子里的,一直抬到會客廳門口。
二叔和大哥上前攙扶老爺子,進屋坐下,我看到他雖然腳步遲鈍,精神尚好,很是感慨,在這個醫藥水平低下的年代,活到八十歲可真不容易。
待王傑坐定,二叔才帶著我們兄弟鄭重行禮:「世侄(孫)尹書(嘉)豪給王老大人請安!」
王傑笑眯眯地捻捻鬍鬚,顯得十分和氣:「罷了,罷了,都坐下吧!」
「世侄伺候老大人喝茶!」二叔不敢坐,我們當然乖乖站著,王傑的官位比祖父高四級,祖父見他都未必敢坐實,更別說我們。
王傑笑眯眯的看看二叔:「呵呵,尹忠啊,你爹把你的名字起個忠字,你果然是大大的忠良,不負你爹的厚望,你們竟然為了國家百姓,散盡家財,不錯,真不錯!」
二叔臉色一白,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王老大人,慚愧啊慚愧!」
「哎,這是何意?我一路過來,打聽得清清楚楚,你們尹府為了撲滅蝗蟲,大肆收購蝗蟲干,不是嗎?快起來,起來!」
「王老大人,散盡家財的不是我,是,是我的兩個侄兒,我是尹斌,我大哥才是尹忠,他隨我父親仙逝了!」
王傑捻捻鬍鬚:「你也不錯,聽說你把身邊的小廝改名為誠,可見你是個誠信之人,在名譽面前,也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
我不由暗暗擦把冷汗,這王傑可是名聲極好的大清官,居然城府也這麼深,套路這麼重,一上來就給二叔挖了個坑,若不是二叔實誠,今天麻煩可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