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除夕

郭婧呆了一呆，便沉默的繼續包餃子。蘇鉞也沉默下來。兩人便這樣包了一蓋簾餃子。起身洗了洗手，郭婧道：「我去煮餃子，你去繼續給我講《射鵰》。你給我的那些我都看完了。」說著便打著火燒水煮餃子。

蘇鉞也沒去客廳，就靠在廚房的門口，開始給郭婧講《射鵰》。

餃子煮出來了，郭婧看了看門外，怕被人聽到似的小聲道：「你這個小區能放炮嗎？」

蘇鉞還沒開口，便聽到旁邊的鄰居家「噼里啪啦」響了起來。郭婧眉開眼笑的道：「我車上有兩掛鞭炮，你拿出來點上。小的時候有時候過年我爸媽沒辦法回京城，爺爺就會把我送到他們那邊去。那時候最喜歡放炮，又不敢，就躲在我爸後邊。我爺爺住的地方沒法放。我來的路上覺得你這裡應該能放，就偷偷買了兩掛。」

蘇鉞也笑了起來。出門從郭婧車裡拿出來鞭炮，鋪在地上點燃了，便回頭往屋裡跑。郭婧躲在房門後面，半張臉露出來，看著「噼里啪啦」的鞭炮燃響，非常興奮。等鞭炮響完了，煙霧散去，郭婧才「哎呀」一聲叫出來。

「怎麼了？」蘇鉞問道。

「衣服。」郭婧指了指小院里晾的衣服。蘇鉞轉頭一看，上面沾滿了紅彤彤的鞭炮碎屑，忍不住笑了起來。郭婧也笑了起來。

看著郭婧的笑臉，蘇鉞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郭婧的頭髮，然後兩個人便都愣住了。

「我……我去撈餃子。你把衣服拍打一下，收進來再漂一遍，晚了今天就幹不了了。」郭婧便說便往廚房跑去，逃也似的。

蘇鉞聞了聞手指上殘留的香味，笑著去收拾衣服。兩人吃完了餃子，重新把衣服晾好，郭婧便把蘇鉞電腦中剩餘的幾章《射鵰》一併打了出來，坐在沙發上看。蘇鉞也沒再去寫東西，就這樣坐在旁邊，看著冬日的太陽漸漸西斜。舌尖似乎還留著餃子的香味。

下午四點，郭恆輝打了電話過來。郭婧起身要離開，臨走時回過身來道：「你……你要是晚上沒地兒去，就跟我一起上山吧。」

蘇鉞搖了搖頭，道：「我去大伯家。」

郭婧便點了點頭，又囑咐道：「臨走前把衣服收了，現在估計也差不多幹了。」

蘇鉞點頭答應，看著郭婧走出門去，才道：「路上小心些。跟郭爺爺說，我明天去給他拜年。」

這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囑咐。郭婧便回頭笑了笑，上車走了。

蘇鉞在門口發了一會呆，就去摸了摸晾著的衣服，發現已經幹了，就收進了房內。整理好衣服，他聞了聞手指，還殘留著洗衣液的香味，和郭婧的發香很相似。

他搖了搖頭，開車往大伯家趕去。

在大伯家吃了晚飯，幾人聊了會兒天，謝絕了大伯母留宿的邀請，蘇鉞在除夕夜趕回了自己的別墅。

外面的氣氛非常熱烈，煙花不時閃爍在城市的上空，鄰居家的電視聲音很大，一家人被春晚逗得哈哈大笑。蘇鉞打開自己家的門，把喧囂關在了外面。

沒有開燈。他摸索著進了書房，從抽屜里拿出一包煙來，抽出兩根一起點上，自己吸一根，另一根小心的豎在了地板上。然後從錢包中抽出了身份證，放在了那根煙的後面。

「過年了。」他坐在地板上，喃喃道，說給另一個靈魂聽。

兩根煙先後燃盡了，蘇鉞看著那點紅光慢慢熄滅，空氣中漸漸彌散出過濾嘴被加熱后的奇怪味道，忽然覺得自己的做法非常可笑。

他在黑暗中笑著搖了搖頭，起身開了燈，打開了電腦。他決定把《士兵突擊》寫下去。

「我們已到達交火地點。完畢。各小組注意，前往2071國界碑，全速！完畢！」

……

「各小組注意，輪值警戒，每次三人。完畢！」

……

「你們確定目標回走這條路嗎？完畢！」

……

「如果目標出現，你就當彈夾里是空包彈，開槍就是了。完畢！」

……

「你們觀察的位置仍有死角，往337K派人！完畢！」

……

一句接一句的台詞被蘇鉞打了出來，但腦中回蕩的卻是另外的聲音。

「天權，你丫到底會不會開車？老子早上吃的壓縮餅乾都快被搖出來了。」

「沒辦法，猴子的車就這樣，有本事你下車走著。」

一樣的。另一個自己最後一次一次執行任務，開始時也是聊天打屁，不光是因為他們都是老兵，也是為了緩解情緒。哪怕是老兵，也有緊張的情緒。

眼淚掉了下來，打濕了鍵盤，他的嘴角卻翹了起來。他轉頭看了看留在地板上的那根煙蒂和依然躺在那裡的身份證，便又抽出兩根煙來點燃。依然是自己抽一根，一根放在了地板上。青煙裊裊升起，有些刺鼻，但心情卻平復了下來。

「你也希望我寫下去，對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繼續敲打著鍵盤。

……

「F點觀察到目標在297C位置，預計十五分鐘越過2071國界碑。十分鐘後進入伏擊範圍。完畢！」

「各小組注意，目標有自動火力。在未徹底放棄抵抗之前，力求予以擊斃。完畢！」

「明白。完畢！」

……

地上的煙燒完了，他便重新點上兩根。這不僅是自己全新的身份的成長，也是一次心靈的對話。

「還記得我胳膊上的傷嗎？」

「記得。穿透型槍傷，M16打得。」

「騙你的，改錐扎的。」

「改錐？」

「我遇到一個亡命徒，我是全副武裝，他只有一把改錐。」

「那你為什麼不開槍呢？」

「我忘了我還帶著槍，忘了一切的戰鬥技能。他沒忘他拿著一把改錐，也沒忘他要殺我。善一旦遇到惡，先受傷的總是善良。所以我後來對我自己說，袁朗，你一定要做惡的善良人。因為你不能讓你的部下受傷。」

……

蘇鉞停了下來。

如今的自己，活了兩輩子，會的東西是常人完全無法想象的。而自己的心魔，僅僅是停留在記憶中的一個小小片段。就像全副武裝的戰士遇到了一個手拿改錐的亡命徒，自己在努力去戰勝它，卻總在最緊要的關頭忘記自己的戰鬥技能。

僅僅是因為另一個自己的執念嗎？還是因為那次戰鬥？或者是自己部下的犧牲？還是自己爺爺的去世？

是，也不全是。

自己不僅沒有割捨掉他所背負的沉重壓力，還背負著因為自己的失誤而可能對另一個世界造成的損失。

他們還好嗎？他們在哪裡？

還有，還有愧疚。自己從另一個世界而來，成為了這一具身體的支配者，所以總是懷著愧疚。

若是你還在，你想要做什麼呢？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身份證，面容熟悉而陌生。看著看著，似乎照片上的人正沖著自己笑。那張臉笑起來，輕聲說道：「我離開，是因為你比我更有希望。我已經辜負了很多人，請你不要辜負我。求你，不要辜負他們……」

「我辜負了你嗎？」他問道。

那張臉笑著搖了搖頭，然後一點一點凝在了身份證的照片上，熟悉而陌生。面容嚴肅，目光卻柔和。

他笑著點了點頭，耳邊響起了槍聲。手指也在鍵盤上歡快的跳動起來。

戰鬥結束，許三多卻受到了心理打擊。而蘇鉞卻覺得一身輕鬆。他努力回憶著另一個世界的這部作品，力求把每一個細節都表現出來。

「不能辜負了你。」他對那身份證上的臉說道。

傳說上古有凶獸名夕，歲末戧人。夕畏硃色震響，故先民至歲末燃爆竹、掛朱符驅之。故稱每歲末日為除夕。

蘇鉞趴在桌上睡了過去，笑容恬淡。

夢中有人過來和他告別。他知道，那個人或許永遠不再出現了，但他的靈魂已經和自己融在了一起。

蘇鉞，退役特種兵戰士，代號「北斗」。

蘇鉞，國安局秘密特工，代號「快遞員」。

第二天被一陣接一陣的鞭炮聲驚醒。蘇鉞伸了個懶腰，覺得比在床上還要舒服。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九點了。撿起仍然仍在地上的身份證，微笑著拂過那張臉，就把身份證插進了自己的錢包里。地上還留著幾個煙蒂，或許是沒放好，有一支倒了下來，在木質的地板上留下了一小條黑色的痕迹。他摸了摸那條痕迹，喃喃道：「這算是道別嗎？」便起身去洗刷了。

洗了臉刷了牙，整理了一下頭髮，他穿上昨天郭婧買的衣服，便要出門。正好看見昨天郭婧買的鞭炮還剩一掛扔在茶几上，就拿到門外點了。淡淡的硝煙味讓他覺得很舒服。

先是去了大伯家。蘇靖部長估計是出去拜年去了，家裡只有大伯母和蘇鉦兩人在家。蘇鉞坐了一會兒，還收了大伯母的一個紅包，便告辭出來，往龍泉山方向開去。

先給郭婧打了個電話，否則自己根本上不去。在路口等了一會兒，就見郭婧開著車下來了。蘇鉞就把自己的車停在了路邊，上了郭婧的車。

郭家很熱鬧，過來給老爺子拜年的人很多。蘇鉞也就簡單跟郭老爺子打了個招呼，就被郭靖拉進了一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