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人心浮沉生隔閡(三)
岑江來了!淡心一聽「岑侍衛」三個字,立刻想到來人是誰。可不知為何,她忽然生出一種心虛之感,彷彿是做錯了事被逮到現行,竟不敢面對岑江,亦或者說,她是不敢面對岑江的主子。
因為,葉太后在與她商量婚事。
而此時葉太后亦是蹙眉,看向外頭不滿地冷哼:「岑江這是吃了豹子膽?竟敢往哀家宮裡硬闖?」她再看淡心,囑咐道:「你在此等著別出來,哀家出去看看。」
淡心連連點頭稱是。此時此刻,她自然不能現身,一旦她被岑江發現,便相當於讓天授帝發現了。萬一葉太后趁機提出這樁婚事,天授帝必定以為是她與葉太后私下商量好的,那她真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此處,淡心立刻抿唇噤聲,就連懷裡的錦盒也忘記鬆開。
葉太后朝她示以安撫的笑容,順勢推開梳妝間的門,走出去厲聲喝問:「何事喧嘩?你知不知道眼下是什麼時辰?」
「太後娘娘恕罪,微臣是奉聖上之命前來。」岑江的聲音冰冷無波,恪守著最後一絲禮節。
門外數十隻火把太過晃眼,在殿內灑了一地光亮。葉太后緩緩收回目光,看向岑江手上的托盤,而那托盤之上,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黃色錦緞。
「岑侍衛手裡端著什麼?」葉太后凝嗓質問。
岑江並未回話,反而問道:「太後娘娘有客在此?」
「不,哀家見天色已晚,獨自在梳妝間里卸發簪。」葉太后回得平靜自然。
岑江斟酌一瞬,抬手示意兩名禁衛軍入內,又指了指梳妝間的方向。那二人立刻會意,欲往梳妝間里搜人。
「放肆!哀家的地方,也是你們說進就能進的?」葉太后抬手阻攔,臉色陰沉猶如欲來山雨:「那裡頭多少珠翠金銀,都是先皇和聖上所賜,爾等小小禁衛軍焉能亂闖?要搜可以,去拿聖上的旨意來!」
這一聲阻止擂天動地,那懾人的氣勢就連岑江也感到一愣。他想起出發之前天授帝曾說「記得給母后一個體面」……這般一想,他也覺得搜宮的舉動是有些過分。
「太後娘娘息怒。」岑江指了指門外的子涵,解釋道:「是您的婢女說,您在屋裡待客。」
「日頭都落了,誰在這時候見客?」葉太后冷笑:「岑侍衛在聖上身邊呆久了,難道分不清什麼是借口?什麼是真話?」
岑江聞言恍然,不疑有他。畢竟「待客」這借口太過常見,若是葉太后不想見外人,如此推說倒也有理。想到此處,岑江擺了擺手示意禁衛軍關上屋門,才對葉太后沉聲道歉:「微臣失禮,還望太後娘娘恕罪。」
「你也知道失禮了?」葉太后指了指他手中托盤:「哀家方才問你話,你還沒回答!」
岑江依舊蹙眉不語,只揭開覆蓋其上的黃綢,將托盤的全貌呈現出來。
白綾、毒酒、匕首,三樣物件依次排開,預示著死亡的臨近。
葉太后眯起眼睛看了半晌,對岑江招手道:「你過來。哀家老了,眼神兒不行,這宮裡燈火太暗,看不真切。」
岑江猜不透她在玩什麼把戲,也不敢冒冒然上前,只回話道:「這托盤裡是白綾、毒酒、匕首。聖上吩咐了,讓您自選其一。」
此話一出,藏在梳妝間里的淡心大為駭然,連忙以手掩口,阻止自己驚呼出聲。她躡手躡腳走到梳妝間門前,透過門縫往外看去,隱隱約約還能看到葉太后的側身,而對面牆上映出一個高大的黑影,應該是岑江無疑。
淡心覺得自己心裡「咚咚」直跳,既匪夷所思,又緊張至極。葉太后不是聖上的養母嗎?前幾天才剛剛下旨為誠王賜婚,怎麼突然就母子反目了?
她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明知自己不該偷看,卻又忍不住想窺視外頭的場景,想知道即將會發生什麼事……
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而那映在牆上的詭異身影,就如同地獄里的牛頭馬面,正在索人性命。淡心頭一次覺得岑江如此恐怖,如此駭人。
「聖上當真不給哀家一條活路?!」此時葉太后驟然拔高聲調,好似故意要讓淡心聽見一樣,凄厲怒斥:「哀家好歹養育他十幾年,助他封王稱帝,他怎能如此狠心!」
岑江見葉太后反應極大,還以為她是臨死之前心生恐懼,倒也沒想太多,只冷冷回道:「太後娘娘不必再做無用掙扎,請您自裁。」
「自裁……么?」葉太后悲戚大笑,放聲怒喊毫無形象:「他竟這麼著急!竟不讓哀家見瀟兒最後一面!」
岑江唯有低頭輕嘆:「倘若誠王殿下來了,局面只會更加複雜。」
是呵!倘若聶沛瀟在應元宮,又豈會眼睜睜看著葉太后死?即便是為了救母,他也會奮力一搏!甚至是造反也在所不惜!
這一點,就連梳妝間里的淡心也已經想到了,何況是外頭的葉太后。但見後者緩緩點頭,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好!好!聖上打得好算盤!這一次誠王府要熱鬧了,紅白二事一齊辦了!」
岑江聽到此處,亦有些不忍,只躬身將托盤舉過頭頂:「時辰不早了,太後娘娘請上路罷。」
葉太后唇畔勾起一絲諷刺的笑意,終於死心認命。她再次看向托盤裡的三樣物件,自言自語道:「毒酒穿腸爛肚,死狀可怖,哀家不想選。」
岑江保持沉默。
葉太后的目光又落在匕首之上,忽然問道:「這匕首要往哪兒戳?」
「咽喉。」這一次,岑江回得乾脆利索。
「那必定會死得很痛苦。」葉太后搖頭輕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若要見了紅,也不大吉利……況且哀家老了,受不住這痛苦。」
她抬手指了指托盤上的白綾:「就它罷,好歹能留個全屍。」
「微臣遵命。」岑江將手中托盤放在桌案上,執起白綾再對葉太后問道:「太後娘娘可有遺旨留下?」
「告訴聖上,他若食言,哀家做鬼也不會善罷甘休!」葉太后說完這一句,又重新恢復了平靜,對岑江道:「你下手利索點兒,別讓哀家太難受。」
「太後娘娘放心。」岑江搬了把椅子放到葉太後面前,無言相請。
葉太后見狀深吸一口氣,再次抬眸環顧四周:「哀家一輩子都在念叨慈恩宮,如今終於住進來了,也算遂了一樁心愿……」她無比留戀地嘆道:「哀家好歹是大凌朝開國太后,你轉告聖上,哀家死後要風光大葬!」
「微臣會代為稟告,聖上必能如您所願。」岑江邊說邊示意那兩名禁衛軍上前,三人一前兩后將葉太后圍住。
「記住,給哀家個痛快。」葉太后平靜地闔上雙目,面上還帶著幾分詭異的笑意。
岑江沒有多想,上前按住葉太后的手腳,防止她來回掙扎。另外兩名禁衛軍把白綾纏在她的脖頸之上,各執一端開始用勁發力。
便在此時,葉太后卻倏然睜開雙眼,對岑江隱晦笑道:「她看見了……」
「『他』是誰?」岑江下意識地詢問:「誰看見了?」
可遺憾的是,岑江到底開口晚了,此時白綾已死死勒住了葉太后的脖子,致使她再也無法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來。她的喉嚨發出類似烏鴉鳴叫的喑啞聲音,眸中卻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如此犀利,如此暢快!
梳妝間內,淡心再次看到葉太后的側影,她坐在椅子上被迫仰頭,手腳本能地開始掙扎,奈何卻被岑江按得死緊。而她身後,那兩名禁衛軍也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死死拽著白綾不放。
明明是昏暗的夜晚,明明還隔著一層帷幕,明明是燭火搖曳,可淡心的目光卻驟然清亮,分外清晰地看見了一切!亦或者,是她想象中的一切——
她能看到岑江冷酷無情的面容;
她能看到兩名禁衛軍咬牙切齒的下手;
她能看到葉太后額上青筋暴露,整張臉因充血而漲得紫紅!
最終,她看到了葉太后緩緩無力的手腳,還有停止掙扎的身子。死了!葉太后被勒死了!臉色紫漲猙獰、雙目瞠然欲裂、一條舌頭長長伸出,似在訴說著所有的不甘與憤恨!
原來,這才是天授帝的本來面目!原來,他竟能狠絕到六親不認!
這一刻,淡心只覺得窒息!彷彿被勒死的不是葉太后,而是她自己!她想要大口喘氣,卻又大駭,唯恐岑江發現之後會立刻殺她滅口!
淡心幾乎是踉蹌著跪下來,癱坐地上再也無法起身。兩行清淚逐漸從她的眸中流出,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麼,又是為誰而哭。
也許,她只是太過害怕;又或許,她是傷心失望了罷……
恰時,門外忽然響起整齊劃一的稟報聲:「見過聖上!」
緊接著,內殿的門從外頭被人一腳踹開,天授帝亟亟跨入門內,毫不掩飾焦急之色,四下張望尋找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