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明刀暗箭不勝防(六)
「聖上的旨意只說『儘快回京復命』,可他沒說最終期限。兄弟們晚回去兩天,把那一窩土匪剿了,不僅無過,反而有功。這份見面禮聖上必定喜歡。」沈予抿唇而笑,成竹在胸。
「那沒跟來的兄弟們會怎麼說?你不怕他們戳穿么?」
「不怕。他們明日進入護城山,兩日之內消息不通,與外界聯絡受阻,剛好給咱們時間剿匪。」沈予回道:「等到他們出了山入了京,咱們這兒也剿匪完畢,可以順利赴京了。」
「說來說去,你就不怕他們去天授帝面前告狀?」朱將領很是擔心。
「他們有父母妻兒,沒跟來自然有所顧慮,可倘若是好兄弟,必定會替我守口如瓶。若是有誰拿我邀功,說了也就說了,恰好佐證我不是造反,而是去剿匪了。」沈予遠目再看北方,道:「明日咱們就去剿匪,過後你們都回京。我還有事想請朱大哥幫忙。」
「有事侯爺只管吩咐,我老朱雖然不服氣天授帝,卻服氣你。」朱將領哈哈大笑:「以前只覺得你是個血性男兒,忠肝義膽,如今才知道,原來你腦子也挺好使。」
「腦子好使不好使,要看和誰比了。」沈予面上忽然劃過神傷之色,嘆道:「有一個人,我窮其一生也比不過。」
沈予說得黯然,朱將領也聽出來了他話中異樣,遂乾笑一聲,試圖調節氣氛:「哈!侯爺你該不會是要哭出來罷?」
沈予這才緩緩斂起黯然之色,鄭重道:「是我失態了,就算要哭也不是眼下……言歸正傳,我得請朱大哥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朱將領一拍胸口:「侯爺放心,我老朱孤家寡人一個,上無高堂下無妻兒,也不怕丟了性命。」
朱將領自幼父母雙亡,入伍從軍,待到三十歲上混到了一州將領。他原本有妻有兒,卻不幸都在北宣立國時死於戰火之中,被匆忙逃亡的北熙皇室奴役致死。此後朱將領便心灰意冷沒有另娶,后被臣暄父子的品性所折服,一心一意做了北宣的將領。
直到如今,北宣投降,他心有憤懣不願臣服於天授帝。
沈予知道他的經歷,也對他的氣節表示佩服。可畢竟北宣大勢已去,朱大哥如此固執,最終難受的還是他自己。因而沈予也想藉此機會,勸慰他入京面聖。
沈予相信,以天授帝的治國之才和帶兵之道,必定能讓朱將領五體投地,心甘情願歸附。這不僅僅是他為天授帝著想,也是為了留住這個人才。
想到此處,沈予便開口道:「等咱們剿滅了那幫土匪,還請朱大哥帶著兄弟們回京,替我留意看看,到底是誰行事鬼祟,有內奸之嫌。」
「這個不成問題。」朱將領一口應承:「侯爺,你真的不隨我們回京?」
「不了,我還是得去煙嵐城一趟。我的情事聖上一清二楚,他若痛失鸞夙,應該能體諒我的苦衷。」沈予長嘆一聲:「聖上是性情中人,但願他能對我從輕發落罷,恰好我也有辭官之意。」
「辭官?」朱將領聞言又是一驚:「好端端的辭官做什麼?」
沈予哪還有心思對他解釋這些,只道:「這個以後再說,您只管替我留意京州局勢,若有任何風吹草動,還請您通過雲氏錢莊聯絡雲三爺,他會替我想法子的。」
「好,這個容易,侯爺放心。」朱將領點頭。
繼而兩人便開始商量剿匪事宜,又招呼了另外幾個將領進帳商議對策。大家都是行武之人,沙場閱歷無數,不消片刻便已有了一個縝密的部署。
養精蓄銳了整整一天,沈予帶著眾將士出發,這四五百人皆是白日歇息、夜間行軍。兩日後,他們按照原定計劃趁夜偷襲,一鼓作氣上山剿滅匪類。
一幫土匪全軍覆沒,再看沈予的人馬,只有數十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外傷,並無性命之憂。
沈予將整座山上能用的草藥搜颳了一遍,連夜為受傷的將士們醫治外傷,好在常見的藥材這山裡都有,倒也沒耽誤療傷。
等到一切安置妥當,朱將領便率人將活捉的土匪頭子們押上來,讓沈予發落。其實這些土匪並非無惡不赦的殺人魔王,他們大多是農民出身,為生活所迫上山為匪,以打劫過往商客和周邊村寨為生。
沈予瞧見眼前這幾個瑟瑟發抖的土匪頭子,所謂的「大當家」、「二當家」竟是嚇得尿了褲子,站都站不穩。
在這山上的土匪大本營里,沈予笑了,只對他們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是:「想活命么?」
第二句是:「即刻換上這些衣服,帶著你的人快馬趕去房州。」
第三句是:「倘若你敢半途轉道,仔細你的狗命。」
最終,土匪頭子換了沈予的衣服,騎了沈予的坐騎,假扮成沈予的模樣,帶著二當家、三當家等四五個人,落荒逃往房州。
「侯爺此計甚妙!有人打扮成你的樣子,路上就轉移了注意力!不錯,不錯!」朱將領拊掌大笑:「咱們任務完成,可以返京了,侯爺你要即刻去房州嗎?」
「嗯。」沈予點頭:「我跟在那些土匪身後,就我一個人,行動也方便些。」他嘴角噙笑,冷冽地道:「倘若我猜得不錯,那內奸進山之前,應該已將消息傳遞出去了,這會兒路上會有人盯著我,他們恰好能替我轉移視線。」
「我說要跟你去,你又不讓。」朱將領恨恨地道:「那你一切小心。」
「朱大哥放心。倘若那幕後之人不光是針對雲氏的話,我那心上人暫無性命之憂。」沈予眼見天色不早,又道:「我就不和兄弟們一一告別了,還請朱大哥代我轉告一聲——倘若我沈予平安無恙,定當請兄弟們喝酒吃肉,聊表感謝。」
「好說,好說。」朱將領連連點頭:「那我也和兄弟們撤了,侯爺放心,你交代的事兒我必定留意著,一有風吹草動我就設法聯絡雲三爺。」
「多謝朱大哥,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聯絡雲氏錢莊的法子……」
兩人一陣簡短告別之後,沈予獨自啟程,與眾將領背道而行,往相反方向駛去。他邊走邊觀察那些土匪們的動向,果見他們被人跟蹤。
如此行了兩三日,沈予從不在城內留宿,每夜都是在城外歇腳,升起一堆篝火獨自過夜。有時為了掩人耳目,連篝火都不升,只在野外和衣入眠。
好在時節已到了四月下旬,天氣越發暖熱,即便宿在野外也並無大礙。
四月二十五一大早,沈予起身繼續趕路。卯時天色剛亮,城門剛開,進城之人並不算多,三三兩兩很是悠閑。沈予正打算牽馬入城,忽聽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一聲迫切地呼喊:「侯爺!」
沈予聽這聲音甚是耳熟,喚的又是「侯爺」,便下意識地轉身望去——來者是清意。
「侯爺不能去房州!有陷阱!」清意顧不得向沈予行禮,連忙下馬攔在他身前,亟亟稟道。而他剛一下馬,坐騎便嘶鳴一聲,搖搖晃晃重摔在地,可見是力竭而亡。
沈予霎時面色一沉,忍不住打量起清意來。只見對方神情憔悴,額上大汗淋漓,一雙眼底烏青明顯,可見是連夜趕路了。
「此處不是說話之地,進城再說。」沈予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扔給清意:「你將銀子送給那守城將士,讓他替你把馬匹處理了。」
言罷,遙遙指向城門內的一座八角檐飛樓,再道:「我去那座客棧等你。」
撂出這句話,沈予竟不多看清意一眼,徑直入城而去。
待一切收拾妥當,卯時已過大半。沈予特意尋了一間臨街的客房,打開窗戶朝外看去。清晨的陽光似給街道鍍了層金,行人們已開始熙熙攘攘,趁著清早出門辦事。
陽光入窗而來,鋪灑在沈予面上,他卻感受不到幾許暖意。這看似熱鬧的街道,這看似良善的百姓,誰又能看到他們的內心如何?
孰是孰非?孰善孰惡?人心,最是難測。
清意自進入客房之後,反倒不比方才急迫,一直站在角落裡一言不發,似在等著沈予開口問話,又似在斟酌該說些什麼。
終於,還是沈予率先轉身,面無表情詢問道:「不是讓你帶人去京州么?怎麼跑回來了?」
「撲通」一聲,清意應聲跪地,面有慚愧之色地道:「屬下特來向侯爺請罪……房州有陷阱,您不能去。」
「哦?你怎知房州有陷阱?」沈予的目光如同一柄絕世利刃,倏然刺中清意,令對方無處可躲、無處遁逃。
這一問,清意良久才答,竟是語帶哽咽:「有人在房州等您自投羅網,好給您安上抗旨不遵的帽子,讓聖上治您一個『造反』之罪。」
「如此說來,你是良心發現了?」沈予的目光又犀利三分,似要看透清意的內心。這個跟了他數年的貼身小廝,何以會背叛他?又為何在這關鍵時刻出言坦白?
他在等著清意自行開口,奈何對方只將頭深深埋下,不肯再說一句話,也沒有交代他的主子是誰。
「你在替誰瞞著?」沈予再問。
聞言,清意重重磕了個頭:「屬下既然趕來,便是誠心認錯,聽憑侯爺責罰。」
「你既然不肯出賣他,為何又要趕來阻止我?這豈不是兩頭不落好?」沈予轉身將窗戶關上,把一切紅塵俗世的喧嘩聲隔絕在外,自己踱步走到清意麵前,垂目看他:
「清意,你和明璋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