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玉石俱焚泄舊恨(六)
沈予和清意策馬往嵐山疾馳,眼看還差一兩里路便能抵達嵐山腳下,此時卻迎面撞見一支隊伍,人人皆穿禁衛軍盔甲,足有二百人左右。
沈予心中暗道糟糕,自己只顧著「策反」清意,一心放在明璋的陰謀詭計上,卻忘了自己如今還是朝廷欽犯,正被天授帝下旨追緝。
雖說沈予如今是一身布衣裝扮,可怎奈那隊伍里儘是熟人,尤其打頭的將領曾是他的同僚,如此一來,想躲也躲不過了!
沈予心中焦急,只得勒馬而停,希冀能夠說服對方給自己一點時間。
「孟將軍,許久不見。」沈予在馬上抱拳行禮。
馬上那名孟將軍姓孟名輝,在誠王麾下當差,從前與沈予分屬同僚,兩人關係不錯。後來沈予晉封為「威遠侯」,不再歸屬誠王手下,彼此才減少往來。
看到是孟輝帶兵前來,沈予心中一松,猜測是聶沛瀟在天授帝面前求情,才派他來追緝自己。想到此處,沈予也不再賣關子,直白地道:「孟將軍千里而來,我明白你有旨意在身,但如今明氏餘孽在煙嵐城作亂,我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還望孟將軍寬限幾個時辰,讓我先去會一會明璋。」
顯然,孟輝並不知道明璋是幕後黑手,面露幾分驚疑之色。但他畢竟是沙場行武之人,說話也乾脆利落,並沒有問東問西,只道:「侯爺既然曉得有人作祟,便不該如此輕易上當,您抗旨不遵,不回京州,聖上震怒不已。」
「我知道後果。」沈予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嵐山,蹙眉再道:「孟將軍公事公辦,我無話可說。但我分身乏術,有一私事懇請孟將軍幫忙。」
孟輝在馬上與沈予兩兩對峙,很是痛快地伸手相請:「只要不是忤逆聖意,末將願意效勞。」
如今沈予雖有重罪在身,可到底還是天授帝親封的「威遠侯」,孟輝在他面前自稱「末將」,合情合理,也彰顯其本人光明磊落。
沈予越發感激聶沛瀟,若是天授帝派了別人前來,恐怕不會這麼好說話了。於是他也不多做客氣,開門見山道:「我此次抗旨前來煙嵐城,是因為得到內幕消息,前右相明程之子要對付雲氏。聽說據點就在嵐山之上,我此刻要去看看,煩請您派人給雲氏傳個話,告訴他們我去了嵐山。」
孟輝聞言沉吟片刻,回道:「我與雲氏沒有交情,貿貿然前去不大合適,但我會轉告房州駐軍。」
沈予暗道孟輝為人謹慎,但對方能做到這一步,已算難得,他順勢謝道:「多謝孟將軍。我現在要去嵐山緝拿明氏餘孽,孟將軍可願隨行?」
孟輝立刻蹙眉:「侯爺還是快隨我回京罷,您雖是雲氏的姑爺,但也不該如此莽撞。雲氏暗衛遍布天下,區區明璋是以卵擊石。」
沈予又如何不知這個道理?但他容不得出岫有一丁點兒危險,更何況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已不止是為了出岫,更是為整個雲氏,為他自己,必須剷除明璋了!
想到此處,沈予便下了一劑狠葯:「孟將軍帶兵多年,職位一直不高不低,難道不想立下一樁功勞?您就算捉了我又能如何?但若是識破明璋的詭計,將他捉拿歸案,才是大功一件。」
果然,孟輝聞言有所心動。他帶兵多年,職位一直不上不下,說到底就是因為太過謹慎,處處小心沒有膽量。但是……沈予的話能信嗎?自己會不會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孟將軍放心,我出仕志不在此,也早有辭官之意。這一次抗旨不遵已成事實,再多功勞也沒用。」沈予再勸:「您大可隨我一同上山,等捉到明璋之後,我自然束手就擒,隨你回京。」
其實孟輝很怕嵐山是個陷阱,也擔心沈予會藉機逃跑,可想了又想,對「功勞」二字的渴盼到底佔了上風,尤其沈予還是雲氏的姑爺、誠王的好友,也未必就會被天授帝治罪。
想到此處,孟輝狠狠一咬牙:「好,我隨侯爺上山。」
言罷他揮手招來兩名士兵,吩咐他們去給房州駐軍帶話,一切交代完畢之後,便與沈予一道往嵐山而去。
孟輝與沈予並肩而馳,前者慎重地道:「今次我完全是信任侯爺的人品,還望侯爺莫讓我失望。」
沈予唇畔勾笑,坦蕩蕩回道:「孟將軍放心。今次您能高抬貴手,又肯隨我上山,大恩大德我銘記於心。」
「就怕山上有埋伏,我這二百人馬不夠用。」孟輝很是擔心。
「您不是派人知會了房州駐軍嗎?難不成明璋還能帶千軍萬馬過來?」沈予提到「明璋」這名字,臉色一凜,揚鞭策馬加緊趕路。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山腳下,整座嵐山卻是出奇得平靜,甚至近乎詭異。沈予與孟輝四處觀察一番,心中甚是疑惑。
「此處地勢平坦,樹木也不高,看著不像是有埋伏。」孟輝騎在馬上,最先說道。
沈予「嗯」了一聲:「這本就是明璋的接頭地點,知道的人必定不多。」
話到此處,清意也打馬趕了上來,對沈予道:「侯爺,我先上山探探情況。」
「我隨你一起。」沈予心中到底不放心,轉而對孟輝問道:「孟將軍是否帶了咱們軍中的信號彈?」
「帶了。」孟輝隨手掏出一個,遞給沈予。這是從前天授帝領兵時,親自研發的一種彈藥,並無任何殺傷力,但勝在聲音悠揚,煙霧渺遠,數十里之外皆能聽到看到。
「我與清意上山探探情況,倘若有任何異動,咱們以這彈藥為準。」沈予將信號彈收好,下馬與清意拾階而上,往從前的嵐山寺舊址走去。
台階千百,步伐沉沉,兩人皆是提著十二萬分的精神,唯恐有什麼突發之事。
五月的山風熱浪奔襲,又是頂著烈日上山,不多時便教兩人大汗淋漓。
沈予和清意一直走到嵐山寺的寺門口,依舊不見任何動靜,四下除了一片廢墟之外,沒有任何人影。
從前的大雄寶殿、藏經樓閣全部成了石頭堆兒,各種神佛石像歪七扭八倒了一片,俱是殘破不堪。唯有遠處一座寶塔還剩下半截,六到十層全部倒塌,餘下五層勉強佇立,但也有搖搖欲墜之勢。
沈予看向清意,見對方也是一副迷茫的模樣,便問道:「明璋可交代了如何接頭?」
清意搖了搖頭:「他只說讓我來嵐山寺舊址,自會有人現身。」
這一句話音剛落,但見那半截寶塔之上,忽然閃過一道人影,服色綺麗、衣袖寬大,頭上還戴著面紗,依稀可辨是個女子。
烈日實在太過刺目,那女子站得地方又高,沈予與清意同時眯眼遠眺,還是看不出那人是誰。
「會不會是出岫夫人?」清意率先提出疑問。
「不會。」沈予很是斬釘截鐵:「絕對不是她。」
清意竭力定睛再看,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侯爺怎知不是她?這麼高,這麼曬,我是看不清。」
「我說不是就不是。」沈予堅持己見,蹙眉斟酌片刻,道:「這是障眼法,估摸是想引我上去。」
語畢,他從袖中掏出那枚信號彈,分外熟練地拔線一扔。
但聽「嗖」的一聲悠遠響起,一陣藍色煙霧騰空上天,與此同時,寶塔上的女子忽然大聲開口:「沈予!你終於來救那賤人了!哈哈哈哈哈!」
這女子的聲音尖銳而猙獰,即便隔著如此高度、如此遠度,沈予還是聽出了她話中的怨毒和幸災樂禍。
他定睛再看對方頭上蒙著的面紗,終於敢確定是誰:「是明瓔。」
是了,明瓔在房州大牢里受了炮烙之刑,半張容顏被烙鐵燒得盡毀,必定是要蒙著面紗才敢見人。
「小姐……」清意忍不住上前兩步,作勢就要往寶塔上跑去。
沈予一把拉住他,神色凝重地道:「你沒聽見方才明瓔說的話?她早就知道我要來這兒。」
清意沒反應過來他話中之意,怔愣片刻不知所措。
沈予沉沉嘆氣:「清意,你被騙了,明璋根本就沒相信你……他在等你帶我過來。」
聞言,清意恍然大悟,腳下止不住地踉蹌一步:「是我……對不起大公子。」
「別說什麼對得起對不起,你不助紂為虐,才是走了正道。」沈予慎重囑咐清意:「別輕舉妄動,也許這兒有什麼埋伏。」
兩人站在原地又是一陣觀望,任明瓔如何破口大罵,都不做任何回應。
不多時,孟輝帶著二百人馬氣喘吁吁趕了過來,問道:「怎麼回事兒?沒見人影啊!」
剛說完,寶塔上的明瓔又是一陣獰笑:「好你個沈予!還帶了人過來!你放心,這裡沒有埋伏,只有我和那賤妓!」
話到此處,她忽然彎下身子,從地上提起一個披頭散髮的白衣女子,將這女子的頭抵在五層樓的欄杆上,笑道:「我要把她推下去!我們同歸於盡!哈哈哈哈哈!」
被明瓔挾持著的女子,好似已經陷入了昏迷,只露出上半身,而下半身都掩在欄杆之內。尤其是她披頭散髮,根本看不見一張容顏,分辨不出到底是誰。
清意再次驚疑起來:「難道這才是出岫夫人?」
「不是。」沈予仍舊否定,很是乾脆:「明瓔已經瘋了,她的話不能信。」
清意也不知是為明瓔擔心,還是為出岫擔心,急得直跺腳:「我要上去看看,我得勸勸小姐。」
「不許去!」沈予喝道,轉而再看孟輝:「孟將軍的弓箭借我一用。」
「侯爺!」清意大驚:「求您手下留情!」
沈予二話不說,從孟輝手中接過弓箭,作勢拉弓滿射,對準寶塔之上冷冽道:「我早該殺了明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