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只有相思無盡處(二)
翌日清晨,出岫來到榮錦堂向太夫人辭別,表達進京營救沈予的決心。
「求不動我,你打算自己想法子了?」太夫人語氣淡然,卻又似帶著幾分諷刺。
「是。」出岫跪在地上,坦然回道:「我此次進京面聖,不會以出岫夫人的名義,而是用晗初的名義。」
太夫人面無表情看著她,問道:「真的決定了?」
「嗯。」一個低聲的鼻音,卻是無比的堅定。
「即便我將你逐出宗籍,你也要去?」太夫人再問。
「我不能看著他死。」
「所以你陪他一起去死?」太夫人終於笑了出來:「出岫,你是聰明還是傻?沒了雲氏的這層身份,聶七會賣你這個面子?你忘了他是什麼人?」
「我沒忘。」出岫抬眸看向太夫人:「天授帝雖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但看他待鸞夙如何、待淡心如何,也知他有幾分血肉……我會想法子說動他。」
「萬一說不動呢?」太夫人不依不饒地追問。
出岫深吸一口氣:「倘若說不動……母親的大恩大德,我唯有來生再報。」
「你果然抱了一死的決心。」太夫人只覺得世事難以預料:「想不到當初你沒能給辭兒殉情,如今卻要為沈予殉情。」
是啊!可誰又能想得到,當初那個風流不羈的沈小侯爺,她所不齒厭惡的那個人,竟真的打動了她。想到此處,出岫更是不勝感慨,朝著太夫人磕頭請道:「我心意已決,還請您成全。」
太夫人的目光落在出岫身上,重新對她審視一番。良久,緩緩嘆了口氣:「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攔你。只要你有把握不連累雲氏即可。」
能如此輕易說動太夫人,出岫感到萬分意外。她怔愣片刻才反應過來,連忙對太夫人致謝:「多謝母親成全,倘若我還能活著回來,必定……」
「好了好了。」太夫人故作不耐地擺手:「你如今好歹還是雲氏的媳婦,帶上竹影和玥菀去罷。」
「母親!」出岫聞言既驚且喜,她原本已做好了孤身上路的準備,未曾料到……
太夫人眉目一沉,似是對出岫極為不滿:「別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假情假意還是留給聶七看罷。」說著她又是一頓逐客,將出岫趕出了榮錦堂。
出岫最明白形勢緊急,孟輝今早便會押送沈予和明璋回京,於是她也不多做客氣,甚至來不及去霽雲堂與庄怡然告別,便亟亟返回知言軒。
竹影和玥菀彷彿早就接到了指令,兩人已收拾好行裝,備好馬車,就等著隨出岫一道啟程。
三人共乘一車,從雲府後門迅速離開。這一次,沒有主子,沒有奴僕,沒有出岫夫人和雲氏暗衛,只有沈予的愛人、師妹和朋友……
趕走了出岫,太夫人按例去佛堂念經。遲媽媽目睹方才發生的一切,不禁有些擔心:「您當真讓她自個兒進京了?」
「她半夜裡去了祠堂,我就知道她有了決定,誰也攔不住。」太夫人看得透透徹徹:「由她去罷,能不能救得出來還是兩說。倘若她真的連累了雲氏,好歹我老太婆還能撐一把。」
「您待出岫夫人真好。」遲媽媽亦是一嘆:「比從前對侯爺要好得多。」
聞言,太夫人身形一頓,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也起了微妙變化,似是隱隱約約的黯然之色。半晌,她才重重再嘆,自嘲地笑道:「我若苛待她,辭兒還不得恨死我?」
「那您就放心讓她獨自進京?萬一天授帝遷怒於她,豈不是……」遲媽媽說出自己的顧慮。
「大不了就是治她死罪,還能如何?」太夫人終於實話實說:「從前聶七他老子在世時,曾給了我一塊免死金牌,只能用一次,我給出岫留著。」
饒是遲媽媽跟在太夫人身邊見慣風雨,也是頭一次聽說這件事兒:「那您為何不拿出來救威遠侯?」
「出岫是名正言順的雲氏媳婦,沈予這個姑爺名不正言不順,他用不成。」太夫人無奈笑道:「即便能用,我也沒理由拿出來,於情於理,我都沒有任何立場為沈予說話。」
「您就不怕天授帝不認這免死金牌?」遲媽媽依舊有所顧慮。
「他敢不認!」太夫人冷笑一聲:「逼死兄弟,氣死生父,殺死養母,他若再不認這免死金牌,豈不是落人話柄?」
遲媽媽不再說話,只盯著太夫人看。後者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蹙眉斥道:「你是否年紀大了,眼神兒也不好了?」
「不是。」遲媽媽瞭然一笑:「奴婢是覺得,您和從前大不一樣了。如若換成幾年前,您把雲氏看得比性命還重,絕不會讓出岫夫人拿闔族去冒險。」
太夫人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便再次抬步往佛堂里走:「自從葉瑩菲死後,我也看開了……你可以認為是我老了。」
二十日後,出岫一行輕車簡從,率先抵達京州,比孟輝的人馬腳程快了將近十日。
孟輝帶著二百禁衛軍,押送著明璋和沈予、清意,還帶著兩具棺材,行程自然慢了許多。
所幸孟輝待沈予不錯,一路上給他安排了馬車,不僅在吃穿上給予優待,還時常找地方讓他沐浴。
沈予心裡明白,這必定是出岫提前打了招呼,或者是竹影在背後出了力。
總之,托雲氏的福,孟輝一行返程很是舒服,眾將士的伙食大為改善,只有明璋較為凄慘,日日關在囚車之中,以饅頭清水度日。
由於他背上的刀傷沒有及時清理,傷口也逐漸潰爛流膿,下頜脫臼之後又被接上,說話也有些吃力。到最後明璋已開始發燒,神志不清胡言亂語。
孟輝明明知曉沈予就是神醫弟子,卻故意不請他醫治明璋,只隨意找了兩個大夫給明璋處理傷口,保證他不死即可。沈予自然也不會主動給明璋診治,大家皆是心照不宣。
眼看還有三日就能抵達京州,沈予才特意去看了明璋的傷勢,判斷他最多只剩下十來日的壽命。
「明璋是活不成了。我與孟輝私下有交易,你明天服下這瓶假死葯,他會安排放你離開。」沈予邊說邊將一個藥瓶遞給清意:「你帶著敏兒遠走高飛罷。」
「侯爺!您這是……」清意聞言很是詫異。
沈予輕笑:「你別管我如何,你的身份別人都不清楚,唯有孟輝的人馬瞧見你替明家兄妹求情,我已交代他不要外傳。敏兒既然是明璋的骨肉,也算一條血脈,往後你好好教養她罷,別讓她重走父母的歧途。」
沈予雖對雲想容有所不齒,可敏兒好歹生在威遠侯府,他也曾親自看過抱過,多少有些感情。如今明璋倒台,雲想容不知真瘋假瘋,其實最可憐的,還是敏兒那孩子。
「隨便給她取個姓,別告訴她姓明。」沈予對清意囑咐道:「你本性不壞,敏兒跟著你,總比跟著花氏妥當。」
「侯爺……」清意仍存有一絲希望:「您跟我一起假死脫生,如何?」
「你想得太簡單了。」沈予苦笑搖頭:「我若死了,只怕天授帝還要扒開棺材看上幾眼,根本騙不過他。」
「那您就認命了?出岫夫人會不會來救您?」清意不肯死心。
「我不知道。」沈予蹙眉,這也是他目前最為擔心的事:「倘若我單單抗旨繞行去對付明璋,雲氏或許還能想出辦法。但我失手錯殺聖上的后妃,且她還懷著孩子……一切就不好說了……」
在沈予心中,他既盼著能有機會繼續活下去,與出岫相守餘生;又盼著出岫不要插手此事,以免受到連累。
兩人正商量著,但見孟輝從大部隊里走過來,低聲問沈予:「你都安排好了?」
「嗯,一切有勞孟將軍。」沈予先行致謝。
孟輝隱晦一笑,沒再多說。
清意不曉得沈予和孟輝私下達成了什麼協議,可偷放自己離開,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清意心裡掙扎得很,想要留下為沈予脫罪,於是便問道:「孟將軍,聖上怎麼說?難道真會處死侯爺嗎?」
孟輝猶豫片刻,好像是在刻意迴避這個問題。
沈予見狀已猜到幾分,心裡也有準備:「孟將軍但說無妨,我還扛得住。」
「聖上聽說原委之後,震怒不已。」孟輝話到此處,又連忙解釋道:「不過聖上不止怒你一個,他更怒明氏。」
沈予聞言,反而看得透徹:「聖上怒的是我。試想明氏兄妹,一個已經死了,一個行將就木,聖上還能如何震怒?必定是惱我了……」
孟輝不知該如何接話,清意也變得極為憂慮。沈予原本不想再問,可到底還是有所擔心,遲疑著開口問道:「雲氏那邊……可有動靜?」
「有。」孟輝回道:「據我所知,出岫夫人到了京州,已經開始四處活動……不過很奇怪,她沒帶什麼人,離信侯和雲三爺也回了煙嵐城。很是奇怪。」
「不奇怪。」沈予不知是欣慰還是難受,心頭泛起一絲甜意的同時,又是鮮血淋漓的疼痛。
晗初……這是在為他孤軍奮戰嗎?
孟輝見沈予表情隱晦,臉色也不大好,還以為他在擔心性命,遂再次勸道:「侯爺只管放寬心,我聽說出岫夫人今日去了誠王府,想必能尋到一個妥善的解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