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將計就計誅蛇蠍(下)
「幻影,去找睿翀吧。」凌無雙忽然出聲。
幻影頓住腳步,卻沒有轉身。她的眼神微微顫動,雪白的髮絲上還有點點血跡。她們一路廝殺,都負了傷,才算是逃來安全地帶。
「姐姐一定會保你們全家一世無憂。」凌無雙的雙眼含淚,語氣卻格外的堅決。她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幸福。
幻影的唇角微微彎起,山谷的風吹起她雪白的髮絲,她唇畔的笑意猶如這頹敗的季節里盛放出來的花朵,格外的珍貴和美麗。
「幫我保護好他們。」幻影輕聲說。向來冰冷的聲音帶了溫度和渴望。她的眼神飄遠,彷彿看到了痕兒在沖著她微笑,感受到了皇甫睿翀輕輕擁她入懷。
她抬手撫摸過被他抱過的肩膀,一滴血紅的淚水從她的眼中滴落,她眼前的畫面隨之變得模糊。
「好。姐姐一定幫你保護好他們。」凌無雙哽咽地保證。頃刻間已經淚流滿面。
幻影閉了閉眼,兩行血淚劃過她蒼白的臉頰。她再次抬步,腳步走得堅決,視線卻越發模糊。
血淚落,光芒將逝。她的唇瓣卻始終帶著那抹燦爛的笑。她要去做一件事,只有這樣做,才能保他和痕兒一生太平。
「素雲。」凌無雙輕聲喚。
「是。公主。」素雲從旁躬身領命。
「我怕是一生都回不去翾國了。你派人幫我告訴皇兄,翾國再無無雙公主。」凌無雙轉頭看向翾國的方向,絕望地笑了。
「公主……」素雲不解,「屬下現在就可以護送公主回翾國。」
「我回不去了。」凌無雙搖了搖頭。身體被寒風吹得微微發顫,涼意從她的皮膚一路滲透進了她的心裡。
素雲至始至終都沒有明白凌無雙話里的意思,只是派人將原話帶給了翾帝凌灝離。
翾帝凌灝離聽到這些話時,頃刻便懂了。他的皇妹為翾國放棄了一切,卻不願再讓他為她挑起戰爭。
凌灝離跌坐在龍椅上,他讓素雲送信給她時,他就該想到如今的結果。
他在信中不但告訴了她古清清的身世,還告訴她,鮮於銀虎一方與顯國聯合,清清準備血洗扈達,一統各部落。鮮於銀虎根本就是拓跋颺的血脈。但他怕這些都刺激不到她。是以,他又殘忍地加了籌碼,告訴她,她的母后是死於古清清的手……
他終於如了願,挑起了扈達的戰亂。他亦用這把利劍斬斷了兄妹親情。她決心赴死,不願再回故里。
皇后顏若歆走進大殿,來到悲傷的凌灝離身旁,握住他微微顫抖的手。
「無雙那麼聰明,他一定猜到了朕信中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可是,她還是成全了朕。但她對朕絕望了。她說翾國再無無雙公主。」凌灝離的聲音顫抖,眼圈發紅。
皇后顏若歆將他抱入懷中,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淚水滾落在他的皇冠上,又順著皇冠滑入他的發間。他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有了白髮,他還那麼年輕。
被淚水劃過的皇冠越發的亮,扎痛了顏若歆的眼,她的淚水越發洶湧的滾落。懷中這個向來威武的帝王,身體輕輕地顫抖著。她知道,他恨自己,可是皇權路上,他回不了頭,只能任由親人的淚水和血水染亮頭上的皇冠……
霍無垢坐在顯國的中軍大帳中,面色蒼白,唇無血色。赤裸的精壯上身上多處刀傷,這些傷都是在與鮮於的對戰中所受。軍醫正站在一旁,躬身為他包紮著傷口。縱使傷口猙獰,霍無垢卻不曾皺一下眉頭。
站在大帳中的軍中將領忽然跪了下去,霍無垢的視線掃向他。
「將軍,這樣的皇帝,我們不能再效忠於他。」將領憋紅了一張臉。
「大膽!你要反了不成。」霍無垢氣得怒拍桌案。
軍醫嚇得連忙跪了下去,身體伏在地上不敢動彈,聽到謀反這種事情可是隨時會沒命的。
「將軍!」將領不甘,「副將軍的屍首還被吊在鮮於的大營外,回報的人說他全身被扎爛,沒一處完好。」
霍無垢的面色更加陰沉,眼中的怒火卻頃刻間泄去。他的腦中不禁閃過他逃走時,副將被幾把刀同時插入身體里的情景。這個與他浴血奮戰數年的兄弟為了保住他的命,不只是死得悲慘壯烈,死後竟被暴屍。而他們不是為國捐軀,卻是因為皇帝想要的女人使出的計中計而死。
「皇上為了一個女人,置我們軍中將士的生死於不顧。將軍難道不寒心嗎?」
「住口!」霍無垢從悲傷中清醒過來,冷聲命令道:「這件事萬不可傳出去。」
軍中將士大多不知道他這次帶兵出營的真正目的,皆以為他是去與拓跋議和,最後被鮮於伏擊。若是讓軍中將士知道了真正的原因,只怕軍中士氣會一蹶不振。
將領不甘地與霍無垢對視,滿腔怒火。
霍無垢輕嘆,旋即又冷冷地看向軍醫,「今日之事,你若是敢傳出去,本將軍絕不饒你。」
謀反即便是說說,傳出去,也會為全家招致殺身之禍。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軍醫嚇得渾身顫抖地連忙保證。
霍無垢看著桌上陣亡將士的名單,說:「我不會讓他們白白死去。」他恨得咬牙,在心裡發狠地說:「凌無雙,你這招用的真狠。」
鮮於英珠挑起殺戮,等於把戰火引向了自己,這樣顯國精力有限,便不能再對戰拓跋。
鮮於英珠雖然能猜到這樣的結果,但為了不讓鮮於銀虎回去,必然殊死一搏。邊疆的戰事瞬間已經風雲變幻。
「將軍,營外有人求見。」大帳外,傳來士兵稟報的聲音。
「誰求見?」霍無垢問。
「對方說是將軍的一位故友,名叫黃翀。」
霍無垢一怔,旋即吩咐道:「快請他進營。」
入夜,顯國軍營戒備森嚴。正中央的主將營帳區內,幽嬈婆婆哄睡了痕兒,端了一碗葯遞給木頭伯伯。
木頭伯伯接過葯碗,咕嚕嚕將葯喝下,放下藥碗,拉住幽嬈婆婆的手。
「別忙了,歇一歇吧。」
「待在這行軍大營中,如坐針氈,我哪裡坐得住啊。」幽嬈婆婆不悅地說。
「我知你不想攪入亂世,只是如今幾國戰亂,天下動蕩,活在世間的人只怕都不能安生。」木頭伯伯微微嘆息,看向痕兒,「待到翀兒問到幻影的方位,我們離開便是。」
他們本想一路南下,進入顯國尋找幻影,卻忽然聽說顯國與拓跋議和,被鮮於忽然出兵攻擊。戰亂中,有人看到過一身紅衣,滿頭白髮的女子。他們猜測是幻影,便來了顯國軍營。
此時,皇甫睿翀正坐在霍無垢的營帳中,聽他講完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皇甫睿翀的神色黯然,酸澀地苦笑,她果真不是走火入魔了。她只是想要撇清與他和痕兒的關係。她只是想與他們父子永生不再見。
他明明知道她是為了他們好,他還是忍不住要怪她狠心。有什麼苦難是一家人無法跨越的?
「小王爺,末將有一句話想說。」霍無垢開口打破沉默。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這一生都不可能放下幻影。」皇甫睿翀堅決地說。
「可是幻影姑娘幾次三番對我軍發起攻擊,難道小王爺就不在乎顯國的子民嗎?」霍無垢想起幻影幾次三番壞他的事,對顯國士兵出手狠辣,他的心裡不免積了怒氣。
「挑起戰爭的是你們。野心勃勃想要一統天下的也是你們。為何你們沒有想過顧及顯國的百姓?幻影又有什麼錯?她只是想救自己的姐姐。」皇甫睿翀語氣激動地反駁。
「小王爺,末將知您一生喜好自由,不受世事拘束。可是家國天下,便真的能一點都不顧嗎?若是顯國的天下,皇甫家的人都不在乎,我們這些外人又何必在乎?」霍無垢不免說了氣話。
皇甫睿翀看著霍無垢身上的傷,終是沒有再接話。霍無垢心裡的氣他能體諒,這次為了換凌無雙,賠上了數條與霍無垢出生入死的將士性命。這樣的結果,只怕比殺了霍無垢更讓他難受。
「我總覺得皇上不會為了無雙做這種糊塗事。」皇甫睿翀的聲音不高,語氣卻格外的肯定。若是皇甫睿淵也如他一樣愛得沒有理智,便不會落得如今與凌無雙執劍相對的局面了。
「沒錯。單單換人並非皇上的本意。」霍無垢低聲回。
皇甫睿翀微微一愣,剛剛霍無垢只是講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並未將皇甫睿淵的計劃說全。
「皇上想要通過換人這件事,利用凌無雙的手殺了鮮於太后。」霍無垢語出驚人地道。原來,根本不是他私下聯合了古清清要殺凌無雙,而是皇甫睿淵早有安排。
皇甫睿翀一驚,脫口問:「皇兄不是與鮮於太后聯合了嗎?為何又要無雙殺了她?皇兄是想阻止鮮於太后與拓跋颺聯合?」
霍無垢沉默了一瞬,說:「鮮於太后和拓跋颺沒有可能議和。鮮於太后不但供上了自己的兒子,還主動獻策以鮮於銀虎換凌無雙。要以此讓拓跋颺成為整個扈達的笑柄,她好聯合扈達各部,再配合顯國攻打拓跋颺。好實現她一統扈達的野心。」
皇甫睿翀搖了搖頭,並不認可霍無垢的話。
「若她與拓跋颺之間當真如此二心,拓跋颺又豈會為了鮮於銀虎,用自己的女人來換?」
霍無垢聞言微沉吟,堅持道:「若是鮮於銀虎不在了,鮮於英珠登上王位,對拓跋的威脅更大。」
「鮮於英珠的女婿周景瀾可是拓跋颺王后的哥哥。只要鮮於英珠登上王位,他們隨時可以聯合反攻顯國。」皇甫睿翀有條不紊地分析,「拓跋颺沒道理放棄親人,去幫助鮮於銀虎。別忘了,鮮於太后與拓跋素來恩怨深重。」
聽完皇甫睿翀一席話,霍無垢也察覺出這其中的不對。
「鮮於太后這麼肯定拓跋颺會為了鮮於銀虎交出凌無雙,便是肯定鮮於銀虎對於拓跋颺來說是不可取代的重要。」霍無垢眯眸,喃喃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這麼肯定?」
兩人同時一驚,看向彼此,竟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這時,有傳信兵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將軍,急報。」
「進來。」霍無垢吩咐。
傳信兵撩開帳簾,快步走了進來,單膝跪下,稟報道:「將軍,拓跋傳出消息,拓跋大王認了鮮於銀虎為義子,決定出兵,為義子討一個公道。」
霍無垢與皇甫睿翀互視一眼,對傳信兵吩咐道:「下去吧。」
傳信兵領命退下,霍無垢不禁微微嘆息,道:「皇上定是早就洞悉了一切,知道鮮於太后與拓跋颺的關係匪淺,才有此安排,並非為了兒女情長。」
霍無垢連忙起身,撩袍跪下。
「霍將軍這是做什麼?」皇甫睿翀連忙去扶。
「還請小王爺代皇上責罰末將。末將不該胡亂猜測皇上的用心。」霍無垢汗顏地說。
皇甫睿翀將霍無垢扶起,道:「我們都是凡人,誰又能不念個情字?那些將士都是與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們慘死,皇兄又沒與你解釋,你心裡難受之下說出責怪的話亦是人之常情。再則,我想皇兄也沒有想到凌無雙竟是聯合了鮮於英珠自救,徹底攪亂了塞外的格局。」
皇甫睿翀苦澀地輕笑,嘆道:「皇兄這一生,無論是感情,還是沙場,最大的勁敵只怕就是無雙了。不管最終輸贏,都只會是滿身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