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命犯桃花
出行前,黃鼠狼千叮萬囑,一路上不要任性使小性子,驛站簡陋,不要給地方官府添麻煩,可以住到舒服的客棧去。
出發五天後,前行車隊抵到江南,夏玉瑾漸漸回過味來。出使江北,黃鼠狼一文錢路費都沒給。他當差不但要幹活,所有開銷還要自己掏腰包,甚至還包了隨行官員和侍衛的吃喝住行?
夏玉瑾拍案而起:「太可恨了!」眉娘嚇得拿筷子手一抖,要夾給葉昭的紅燒肉掉落地面,她悄悄看了眼郡王難看的臉色,趕緊將功贖罪,重新夾了塊肥膩膩的大肉放去他碗里。
夏玉瑾憤慨道:「皇伯父居然沒給我辦案經費!」
秋華自顧自地往嘴裡扒飯:「國庫窮,沒辦法,這醋燒魚不錯。」
秋水笑眯眯地挽起袖子,給將軍夾了塊醋燒魚,慢悠悠道:「南平郡王高風亮節,全大秦貼俸祿幹活的是只有你一個了。」
葉昭將碗中醋燒魚夾回給夏玉瑾。夏玉瑾依舊滿肚子牢騷,又不敢回去找黃鼠狼要錢,只好吃下悶虧,雙眼滴溜溜地轉,四周亂看「風景」,補償受傷的小心肝。
自古江南多美女。雖不如上京佳麗的國色天香,卻有水樣溫柔在骨子裡。他見慣了華貴美人,再看看鄉野美女,極有情趣。
這邊客棧旁酒肆的老闆娘身段嬌小,面若芙蓉,倒酒的時候露出截蓮藕般的玉臂,上面晃著兩個絞絲銀鐲子,真讓人恨不得摸上兩把,中等。那邊賣花的小媳婦媚眼如絲,腰細屁股大,走起來扭啊扭,頭上的細銀簪上的桃花墜輕輕晃,真是風騷動人,中上等。剛經過的那個俏寡婦,胸部豐滿,容貌俊俏,難以言喻的感覺,中等……
夏玉瑾一邊專心致志地看,一邊在心裡悄悄給美人評等級。
「喲——不寫情詩不寫詞,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這般心事有誰知?」嘹亮山歌隔水傳來,歌聲軟糯,綿音悠長。
黃昏餘韻中,窗的那邊搖來幾隻小舟,舟上站著數個採蓮少女,嬉鬧玩耍著,貧窮的裝束掩不去青春嬌艷的面孔,唱歌的少女更是鶴立雞群的美,杏眼含情,皓齒如雪,烏髮似雲,鬢邊簪著朵茉莉花,穿簡陋的藍色碎花土布裙,收得窄窄的腰身,襯出高挑的身段,惹河邊兒郎紛紛翹首相看。
夏玉瑾看得呆了,恨不得吹幾聲口哨來調戲小美人。眉娘輕輕捅捅他:「郡王爺……將軍在看……」
夏玉瑾想起媳婦在側,心頭一驚,自覺不妥,趕緊收回紈絝視線,端正態度,將面部表情調整成正人君子,然後溫柔看向媳婦,想背幾句義正詞嚴的柳下惠語錄。
他不看尚好,這一看,差點被氣瘋。他媳婦看美人看得比他還專心致志!還好色!眼睛都快粘到人家小姑娘身上去了!
夏玉瑾輸人不輸陣,繼續把小美人往死里看。
門外銅鈴被風吹響,青色馬車徐徐停在路邊,有個穿著華麗,長相俊美的少爺帶著個清秀隨從,在護院的陪同下,走到店門,稍稍皺眉,含笑對隨從們道:「荒山野店,只好將就了。」
店小二趕緊跑去門口,抹著腦袋上的汗珠,為難地對他們解釋。「客官,不好意思,今天飯館給京城來的大爺包下了。」
隨從慍怒:「到底是誰?好大的架子?我們章少爺……」章少爺攔下他的不客氣。
店小二賠笑道:「聽說是去江北販米的商人,出手大方,帶著好多車馬,別說本店,就連隔壁飯館和隔壁隔壁的飯館都包下了,要吃飯得等等,或者幾位爺先去小攤吃碗餛飩?」
只要開口說自己是郡王,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平頭百姓全部嚇得連話都說不完整,地方官員也爭相來巴結,夏玉瑾不耐煩和官員打交道,剛過兩個縣,就給饒得煩不勝煩,琢磨著戲中微服私訪,為民除害的故事似乎很威風,便隱了身份,改了衣衫。
由於他在市井中混慣,騙人演戲樣樣精通,又沒有皇家架子,裝成要去江北販糧的大商人,言行打扮竟絲毫不露破綻。葉昭見他玩得歡喜,順其意,將侍衛扮成保鏢,讓隨行官員裝作管事,車夫與僕役照舊,車隊里除了夏玉瑾的私人物品外,還有臨時調去江北救急的三十車糧食,乍眼看去,也難識破真相。
「咱們少爺身嬌肉貴,若不是路上壞了車輪,耽誤時辰,哪裡看得上你這骯髒破店?!」門外隨從見區區商人,佔了那麼多的地方,心有不忿,還想爭論。
章少爺嘆了口氣,慢悠悠搖著扇子,笑道:「算了,這裡不是江北,要與人為善,莫相爭,咱們走吧。」
隨從撇撇嘴,不甘心地嘀咕:「若這裡是江北,非要打死這狗奴才……」、
夏玉瑾聽見門口吵鬧,好奇看去,視線正與章少爺對個正著,見是個家境略好的普通青年,長相精神,氣質斯文,並不惹人討厭,倒是旁邊那跋扈的隨從給氣得臉色發紅。他知道是自己包飯館害人家沒飯餓肚子,心裡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朝他們笑了下,轉回頭去。
美人一笑桃花生。
章少爺手中扇子落地,愣愣地看著他。見瘦削身材罩著寬大的白儒衫,腰間佩著塊綠玉佩,微風吹過,幾縷亂了的青絲被微微吹起,拂過吹彈可破的細膩皮膚,拂過精緻漂亮的五官,長長睫毛下那雙比星星還明亮的雙眸,含著笑意,微微彎了彎,襯著窗外碧波萬頃,滿湖荷花,將他以前見過的所有美人都比作了地上塵土。
那扭頭瞬間的含情秋波,更是勾得人心猿意馬。只是不知……
章少爺快步迎上,走到夏玉瑾身邊,壓著蠢蠢欲動的心思,用生平最溫和的笑容,低聲下氣懇求:「在下姓章,是個秀才,這位兄台,不知如何稱呼?」
夏玉瑾想了想,回禮道:「姓玉。」
章少爺:「玉公子,我們主僕沒趕上飯時,鎮上又沒什麼能吃的好飯館,腹中飢餓,實在難熬。不知可否行個方便,結個善緣,讓我們在旁邊搭張桌子?」
只要給足面子,夏玉瑾是很好說話的人,他見對方軟言相求,便拿捏著商人心態,帶著笑容,拱手客氣了幾句,然後指著旁邊唯一一張沒坐滿的桌子,請他們主僕過去。
章少爺被他笑得心臟狂跳,幾乎忘了地北天南,又不敢露出破綻,趕緊坐去旁邊,用眼角餘光,細細觀察。玉公子身邊坐了個插金戴銀的小娘子,長得花容月貌,似乎是他的夫人或妾室,正怯生生地試圖討好他,卻被極度厭惡地甩開。還有兩個濃眉大眼,頂多只能用過得去來形容的丫頭,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卻專心致志地粘在旁邊冷酷英俊的」男子」身上,不停鬥嘴,氣氛曖昧,最後還……還悄悄握住了那「男子」的手,用力捏了兩把,低聲道:「今晚你給我放老實點。」
「男子」寵溺地點了點頭:「嗯。」
原來這玉公子也是同道中人啊!章少爺大喜,只恨不得立刻勾搭到手,好好親熱親熱。
連續趕了幾天的路,侍衛僕役們很疲憊,就連每天趴車上睡覺的夏玉瑾,屁股也痛得撐不住了,於是決定在這座美麗的江南小鎮休息一晚,重整隊伍,待次日清晨再出發。接近三百人的隊伍太過龐大,大部分隨行人員的住宿都要自行搭帳篷解決,並輪流看守糧食。唯夏玉瑾懷念床的滋味,帶著媳婦、通房、官員、隨身僕人們去鎮上唯一一家客棧里居住。
章少爺打聽到情況,先下手為強,立即讓人去客棧,掏銀子和店小二確認玉公子的房間,然後連哄帶騙,付了十倍價錢,和住在他隔壁的絲綢商人調了房間。
薄木板牆壁那頭,隱約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章少爺知是玉公子與他「男人」回屋,迅速在床鋪上翻了幾個滾,將耳朵貼在板壁上,認真偷聽。
「混賬!」玉公子在低吼,「不是在錘骨嗎?碰的是哪裡?!」
不知是桌子還是椅子被碰倒了,倒落地上,重重地響了聲,然後安靜了一會。
「男人」挑逗道:「這裡?」
玉公子悶哼了聲:「無恥!」
「男人」笑道:「你第一天發現我無恥?」
玉公子拍案而起:「老子就喜歡你無恥!」
接著是重物倒在床上的聲音,小物件落地的聲音,床鋪劇烈搖晃聲。
……
玉公子真是尤物啊。
章少爺死勁地聽,拚命地聽,彷彿已看見牆壁那頭的景色,粗魯地拖過清俊隨從瀉火。隨從鬼哭狼號,連連求饒。
「叫你不聽話!叫你惹起爺的火!」
「少爺!我再不敢了!」
「欠教訓!」
「少爺,好痛!饒了我吧!」
……
玉公子真是尤物啊。
章少爺死勁地聽,拚命地聽,彷彿已看見牆壁那頭的淫靡景色,聽見身體相接的激烈碰撞聲。覺得渾身都冒起邪火,趕緊拖過清俊隨從發泄,他滿腦子都想著玉公子的模樣,蠻力狂發,干起活來毫不憐香惜玉,直幹得隨從鬼哭狼號,連連求饒。
「叫你不聽話!叫你惹起爺的火!」
「少爺!我再不敢了!」
「欠教訓!」
「少爺,好痛!饒了我吧!」
……
夏玉瑾好奇:「嘖嘖,隔壁哭得那麼慘,他在揍人嗎?」
葉昭不在意:「大概吧。」
夏玉瑾很專業地點頭:「跋扈的奴才確實欠教訓!免得奴大欺主。」
葉昭漫不經心地附和:「不老實的傢伙揍幾頓就老實了。」
過了不知多久,夜深人靜,兩下無語。
次日,百鳥啼鳴,夏玉瑾神清氣爽地走出院門,伸了兩個懶腰,想起昨夜新鮮刺激的旅途激情,很是愜意,心情也愉快了許多。
「早啊。」章少爺推開房門,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溫和地搭訕,「你們運著那麼多糧食,是要去江北吧?」
夏玉瑾喜好交結朋友,從不討厭和陌生人說話,便笑眯眯地隨口答:「是啊,父親說現在運糧食去江北,有利可圖,讓我別天天在家鬼混,出門歷練一番。」說到這裡,他有點鬱悶,碎碎念道,「這趟生意,賺了算是他的,虧了……大概從我零花錢里扣……那老狐狸真不是東西,明知道我是第一次出遠門做生意,居然那麼狠!」
章少爺看著這不解世事的紈絝臉,越看越歡喜,哈哈大笑:「現在江北糧價飛漲,一日三變,已經高出數十倍了,你只要能將糧食平安帶去,直接賣給當地糧商,絕對是萬無一失的暴利。」
夏玉瑾聽出話中藏鋒,困惑問:「平安帶去?莫非一路不太平?」
章少爺嘆息道:「水患過後,都有流寇作亂,到處搶劫錢糧,萬一遇上,說不準要將小命交代。我原本在松山書院念書,等待兩年後的春闈,奈何家父身處江北岫水縣做縣令,那裡受災嚴重,很是兇險,許多人都逃了,也不知朝廷什麼時候才派人來賑災。趁現在還沒有大亂,他讓我趕緊回去將家人接走,自己留下來堅守。」
夏玉瑾點頭:「這麼說來,章縣令是個好官?」
章少爺提起父親,心裡也有些自豪,含笑點頭道:「他的努力被上頭看在眼裡,原本打算晉陞,可惜天不從人願,離任前竟爆發那麼大的水災,他都快急瘋了。」
章縣令是個好官?
夏玉瑾想起岫水縣在受災最嚴重的名單上,好感頓生,安慰道:「漠河經常發大水,雖然這般兇猛的確實少見,但畢竟是天災,不是人為的過錯。只要章縣令認真勘察災情,妥善處理,上頭看在眼裡,說不準還得連升幾級呢。」
「承你貴言了。」章少爺拱手謝道,「其實我有一事相求。」
夏玉瑾豪爽道:「說!」
章少爺道:「你要去江北販糧,我也要回岫水縣,擔心路上不太平,總是提心弔膽,見你的車隊人強馬壯,希望能跟著一起走,有個照應。」
夏玉瑾有些猶豫:「我想去江北州府販糧,怕是不經岫水。」
「不過繞一兩天道罷了,」章少爺大力鼓吹,「江北州府雖好,但岫水受災最嚴重,糧價飛升也是最厲害的,而且我父親在那裡做官,你可以住在縣衙門,不必擔心人身安全,我在當地也有許多朋友,認識糧商,可以幫忙穿針引線,讓你的糧食輕鬆賣出個好價錢,剩下的時間再去江北州府遊山玩水,豈不更好?」
夏玉瑾想起要微服私訪的任務,越是受災嚴重的地方越應該跑,去岫水見見這個清正廉明的章縣令也不錯,若真是個好官,萬萬不能被埋沒了,應該上報朝廷,好好嘉獎,以作江北官場表率,於是應了下來。
章少爺大喜過望,咽了下口水。強龍不壓地頭蛇,若肥肉到了自己的地盤,官兵鎮壓著,還怕他跑得脫?原本就是同路貨色,沒什麼節操可言。若能你情我願勾搭成功是最好。若是不行,硬上幾場,他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也沒法子到處嚷嚷。
全上京都知道,夏玉瑾極惡男風,他平時脾氣好,沒皇室架子,怎麼衝撞都沒大事,但犯了這片逆鱗,是絕對要倒血霉的。那個把他誤認為是花魁想贖身的海客,不但被斷絕了所有生意,還被活活打斷了腿。後來又有幾個沒眼色的想勾搭他,結果毒打的毒打,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自此,再沒男人敢在他面前透露出一絲半點有龍陽之好的意思。
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他的防範意識也沒那麼敏感了。所以他對章少爺的詭異心思並未察覺,答應得很爽快。
葉昭女扮男裝多年,殘暴兇狠,就算有男人敢對她起色心也沒色膽靠近,所以她這方面的防範意識更差,聽說章少爺要跟隨同行,改道岫水的時候,只覺得不過是個文弱書生,既不會武功,又不像江湖人,鐵定翻不出什麼浪花,便隨口應了。
其餘人皆以上司命令為準。於是,車隊走到江北邊境的時候,拐了個彎,往岫水而去。
章少爺活到二十歲,第一次真正動了心,對玉公子越看越歡喜,甘願把以前的所有相好統統丟下,不娶妻妾,只盼著能和他兩情相悅,長長久久,又唯恐他半路反悔跑掉,不去自家老巢。於是路上百般討好,再沒看別的男人一眼。行為舉止皆正人君子,不但極盡溫柔,還出手大方,博得眾人交口稱讚。
夏玉瑾被人奉承慣了。對他的巴結討好,也沒覺得有奇怪的地方。只覺得路上有熟悉的人講解風景名勝,古迹文化是樁美事,很快就和他稱兄道弟起來,感情突飛猛進,聊得不亦樂哉。
章少爺得勢,順便把有威脅的幾個「情敵」都仔細觀察了一次。
眉娘是通房婢妾出身,卻是王府的家生子,安太妃身邊長大的貼身侍女。雖然有點小虛榮的壞毛病,可大體的行為舉止,接人待客都極妥當,人長得貌美,性子溫柔,聰明能幹,比普通的官家千金更加優秀。由於她在車隊里深居簡出,不輕易拋頭露面,難得出來幾次,也是管夏玉瑾叫「我家大爺」,這個稱呼在許多地方有相公的意思。章少爺便自行猜測她是夏玉瑾的妻子,而好男風的男人娶來的妻子都是可憐人,白占著個名頭,夜夜獨守空閨,不值得放在心上。
秋華秋水動不動就給玉少爺臉色看,估摸只是保鏢下人,直接排除。
葉昭帶來的侍衛都是虎狼騎的精英,大多在漠北打過仗,見慣大將軍的純爺們氣派,和戰場上的兇殘氣勢。就算憋出滿身雞皮疙瘩,也沒辦法對著那張男人臉叫「夫人」,就連夏玉瑾這做丈夫的,也無法輕易開口喊出「媳婦」兩個字來。隱瞞身份的時候,就隨便給她改了個名字叫柳昭。於是大家「老大」「花頭子」等等亂叫一通,硬是把葉昭叫成了的江湖上開鏢局的老大哥。
唯玉公子對她「阿昭」「阿昭」,叫得溫柔親密。
章少爺嫉妒得幾乎咬碎了牙。覺得那傢伙不過是個下三濫的江湖混混,除了臉長得俊些,身手好些,一無是處。路過龍山石窟的時候,懸崖絕壁上,蘇大家親筆留下的石刻墨寶珍跡,斗大的「望陽峰讀書台」幾個字,她硬是能讀成「望湯將贊書一」,沒文化得簡直令人髮指,玉公子好心指正了她的錯誤,她居然還面不改色地說:「這字寫得太潦草!」
大家都無語了,幾個管事暗自竊笑。
秋華附和:「對!字寫那麼差!應該拖來直接打死!」
秋水接上:「什麼狗屁大家,三歲小孩都不如!」
沒文化真可怕。玉公子都快淚流滿面了。
章少爺對他報以深深的同情。他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麼相識的,但是這等牛嚼牡丹的粗魯貨色,簡直是糟蹋了美人。章少爺安慰地輕拍夏玉瑾的肩膀,隔著衣服傳來的體溫,讓人心跳,正想開口吟上幾句詩詞,說說歷史故事,展示才華,壓倒花昭那粗人。
夏玉瑾已經黑著臉,拖媳婦回房,教育她蘇大家在文壇的重要性去了。奈何葉昭只有在武學和無恥方面天賦最高,教育和反教育之下,主題很快不知偏去何方,兩人蹲在車廂里久久沒出來,只有點細微的詭異聲音……
莫非,花昭受寵的原因是床上功夫好?讓玉公子欲仙欲死,離不了他?
章少爺眼睜睜地等著心上人去和別人行魚水之歡,難受得就像被剮了無數刀,他表面淡定地喝著香茶,心裡暗暗發誓,等到了岫水縣,一定要給玉公子的流氓前相好插贓嫁禍,安個殺人搶劫的罪名,拖去大獄,吩咐獄卒將他偷偷打死或閹割,方消心頭之恨。於是悄悄地派了隨從,快馬加鞭,提前去岫水縣安排此事。
隨著越來越深入江北水災地區,四處逃難的災民越來越多。衣衫襤褸,骯髒難看,面黃肌瘦的他們看著路上華麗的馬車和高大肥馬,紛紛咽著口水,跌跌撞撞地跟著馬車跑,或上前乞討,或求他們買下自己。又有許多人販子,在災民中挑挑揀揀,選出美貌伶俐或聰明強壯的孩子,將來不知送往何方。
哪裡都好……飢餓把人逼向絕路。肚皮都不吃飽,能活一個算一個。就算孩子落入青樓妓院,也比全家一起餓死強。
「大爺,我很便宜!什麼都會做!給一斗米就行!」
「爺!買我只要半斗米就夠了!」
「這閨女又俊又聽話,雖然年紀小了些,但稍微養養就是個美人,換兩個窩頭就好。」
「姐姐,求求你買了我吧!我娘就要餓死了!」
井底之蛙,初見世面。這是夏玉瑾有生以來都沒見過,甚至沒想象過的慘烈情景。面對伸過來的骯髒手掌,充滿絕望的眼睛,空氣中散發著的陣陣惡臭,他下意識地往後躲了半步。有些害怕,有些慌亂,更多的不知所措。他想施米,又怕不夠分,反破壞了全局計劃,可是災民們又迫切需要米糧救命。
如果拿不定主意,就堅持最初的目的。
夏玉瑾思前想後,狠下心腸,顧全大局,搖手道:「這米,是要送去岫水縣的……我……我是個商人……」
立刻,一顆石頭丟了過來。葉昭伸手接住,狠狠看向丟石頭的孩子,孩子往母親身後縮了縮。
不知是誰帶頭開罵:
「奸商!」
「黑心腸爛肚子的傢伙,賺錢買棺材!不得好死!」
「哄抬物價的混蛋!生兒子沒屁眼!」
「老天會降道雷收了你們!」
夏玉瑾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混亂情景,他終於發現,原來賑災不是件輕鬆好玩的旅行,而是條艱難、可怕的荊棘路,略有差池,就是無數大秦子民的性命。
輕鬆的心情漸漸沉下去,肩上的擔子慢慢重起來。
岫水縣,到了。他必須好好思考,自己能做些什麼。
賑災欽差不日抵達江北,大批災民湧入城中。章縣令在焦頭爛額中,為防欽差心血來潮到岫水縣參觀,他不但要派人悄悄將偷工減料的堤壩修繕掩飾,隱藏家中大批含辛茹苦才賺到的金銀珠寶,又要重拳出擊,將試圖告御狀的刁民打的打,關的關,殺的關,以儆效尤。
上京與江北消息不通,在有心人的安排下,岫水縣中流言四起。南平郡王是怕事偷懶、貪婪好色、心腸毒辣的皇室紈絝,他位高權重,在上京包養了七八十個孌童姬妾,來江北賑災只為求財,順便收羅江北美人,根本不在乎螻蟻小民的死活,謠言越傳越烈,中間還夾雜著許多有鼻子有眼睛的故事,唬得百姓們心驚膽戰,紛紛打聽御史抵達時間,齊齊放下告狀的心思,快點將未嫁女兒和俊秀兒子藏起來,莫讓好色郡王看見了。
夏玉瑾一行人,放下遊玩心思,快馬加鞭趕到岫水縣。卻見百業蕭條,大半商鋪都已關門,有許多人在糧鋪門口,爭吵著要買糧食。店老闆卻紅著眼睛,不停高聲大喊:「交通斷了,外面不運糧來,庫存不足,今天只賣三斗糧!多了沒有!價高者得!」
粗糙米面賣出難以置信的天價。
就連不在乎物價的夏玉瑾,也給震撼了:「江北百姓那麼有錢?」
葉昭淡淡道:「賣房賣地,賣兒賣女,自然有錢,買的是命不是米。」
夏玉瑾:「房子和地都沒了,災后怎麼辦?」
葉昭道:「能活一天是一天,能活一時是一時,哪裡顧得來那麼多?」
夏玉瑾嘖嘖稱奇。
秋華在旁邊忍不住插口道:「還好啦,現在還有樹皮草根吃,賣了房子也能買點糧食等救災,當今聖上又仁德愛民,比我老家當年的災荒強得多。那時先是水災,接著兩年大旱,樹皮草根都吃光了,只好吃人,我鄰居家的姐姐就被賣給屠戶吃了。我們姐妹年幼,父親又有武功,他摸去大戶人家,搶了點糧食,帶著我們一塊兒逃荒。母親身體不好,出發前夜,為了給大家省些糧食,便自殺了。」
秋水嘆息:「那時逃荒也不知逃去哪裡,父親也不會手藝活。活不下去只好上山做強盜了,提著腦袋過日子,朝不保夕,幸好遇到蠻金入侵,將軍收編,才得以在戰場上闖出條活路來。」
先帝賢宗,喜好奢華,聽信小人,性喜猜疑,濫殺忠臣,寵愛嬪妃,不理朝政,許多地方民不聊生,留下個亂七八糟的爛攤子。今上胸懷大志,生就仁厚心腸,對朝廷的混亂痛心疾首,礙於孝道,無法對自己父親說什麼,只能立誓將來要做明君。他上任后軟禁了弄權的呂太妃,設圈套誅奸臣,然後獎勵耕作,減免稅賦,開源節流,安撫流民,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奈何先帝留下的爛攤子太大了,被蠻金鑽了空子,以虎狼之勢,大舉入侵,這時才發現朝中厲害的將軍們,死的死,老的老,嫩的嫩,還有一群拍馬鑽營上來的不靠譜傢伙,能用的所剩無幾,新秀還沒來得及選拔,待鎮守邊關的葉老將軍一死,就給打得差點亡國。
好不容易出了個百年一遇的軍事天才,還是女的,社論壓力極大。
所以,黃鼠狼每天都想撓牆,也是情有可原的。夏玉瑾為伯父默哀了半炷香時間。
等待中,章少爺急匆匆地騎馬趕來,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宛若三月春風,跑到近處,他緩了腳步,不好意思地說:「父親正在忙於賑災,無法前來接待,還請原諒。」
夏玉瑾心裡對章縣令的評價,又上了幾個台階:「賑災是好事,路上災民確實可憐,反正現在的糧價高漲,隨便賣賣也能賺不少利潤,料想不會挨父親的罵。不如我也舍些米糧,熬點薄粥,施捨一二?」
章少爺越發覺得玉公子不解世事,幼稚得可愛,他笑嘻嘻答:「行善積德,也是好事,如果你想做,我便替你安排個粥棚,只是別施捨太多,免得影響了糧鋪生意。」
夏玉瑾不解問:「糧鋪不是沒糧食嗎?」
章少爺笑道:「糧食還是有的,但商人逐利……」他頓了頓,琢磨玉公子初次經商,心地善良,於是改口道,「糧食不夠全部人食用,全部拿出來賣,大家會以為這家店鋪有很多糧食,萬一哄搶起來,死傷無數,不好抵擋。」
「原來如此,」夏玉瑾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他又露出沒心沒肺的笑容道,「我拿兩車米施粥,做點善事,不至於被災民搶劫吧?」
章少爺哈哈大笑:「放心吧,這是岫水縣,那些災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縣令公子的好友啊!」
夏玉瑾笑得越發好看:「幸好認識了你。」
章少爺笑得越發溫柔:「幸好認識了你。」
他領著夏玉瑾等人來到章縣令金屋藏嬌的別院,將眾人分散安置,將他的米糧暫時運往官庫保管。夏玉瑾在這座小巧美麗的院子里慢悠悠逛了兩圈,摸著鏤花窗格,掃了眼院外假山,隨手拎起個老舊茶杯,看了兩眼,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
章少爺知他家裡極度富裕,住慣了繁華上京。原本這個院子里也有精緻的擺設和傢具,奈何父親憎恨兒子好男風的行為,吝嗇地說這個關節眼上,不要做任何惹人注目的事,硬是把珍貴傢具和字畫統統收走,藏在庫房,只留下些破爛玩意,如何能入玉少爺的眼?若是被當成鄉下窮小子,豈不是會被嫌棄?章少爺又惱又恨,只好訕訕笑道:「現在非常時刻,父親要與百姓同甘共苦,不好張揚擺現,這是很久沒用的別院,打掃緊急,傢具簡陋些,切勿在意。」
夏玉瑾放下手中茶杯,打了個眼色,他帶來的下人僕役們立刻將自帶的生活用品取出,件件精緻,紗簾帳幔,金碗銀筷,將簡樸的屋子鋪設成華貴的府邸,然後笑道:「出門在外,不要太挑剔,我家世代從商,不缺錢,只討厭黑心腸的官吏,最佩服愛民如子的清官。」
章少爺對上京鉅賈的富貴看得目不暇接,羨慕不已,然後見他高興,鬆了口氣,立即順著說:「是啊,我父親就是太清廉,從不貪污受賄,導致生活清貧,為百姓受點苦算什麼?」
夏玉瑾笑道:「是啊,你父親是個好官。時間不早了,我想安歇,明日再與你商議施粥之事。」
章少爺連聲應好,依依不捨離去。
葉昭見他走遠了,上前問:「你笑成這樣,打什麼鬼主意?」
夏玉瑾挑眉:「你怎知我在打主意?」
葉昭淡定道:「知夫莫若妻,你全身上下我哪裡不清楚?」
夏玉瑾給嗆了下,斥道:「無恥!」
「你想歪了。」葉昭很無恥地站旁邊不動。
夏玉瑾懶得和她糾纏,再次拿起桌上的舊茶杯:「汝窯的雨過天晴杯子,前朝古物,價值百金,雖然在咱們家不值什麼,在外卻很難入手,不是清廉官員用得起的玩意。」然後指指窗外假山,「那塊石頭看似不起眼,卻來自西山,是文人雅士院子里極為風雅的玩物。塊頭那麼大,運輸艱難,咱們郡王府有塊更大的,是前任主人留下的,聽說運的時候,要在冬天動用無數民夫勞力,冰上拖行,一路遇水搭橋,遇山開路,好不容易抵達上京,卻因巷道狹小進不去,便買下鄰居十幾間屋子,統統拆毀,故價比黃金。就算岫水和西山近些,價錢也不便宜。你說這章縣令為何那麼有錢?買得起那麼好的院子?」
葉昭聳聳肩,半開玩笑反問:「他家有錢?」
「正經點!」夏玉瑾皺眉,「現在想起,章少爺的言談舉止也有些奇怪,這事不簡單。」
葉昭正色道:「若查出貪污受賄,直接亮出身份,摘了烏紗送京查辦便是。」
「急什麼?那章縣令知道隱藏財富,做好表面功夫,也算個聰明人,留下的證據不會太多,老子堂堂賑災御史,摘個區區芝麻官的小烏紗,罷個官打個板子,多沒意思?」夏玉瑾靠在椅子上,玩著手中茶杯,嘴角露出抹狠辣笑容,「既然他想玩,老子就陪他玩,好好玩,玩大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