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藏嬌/低頭向暗壁,千喚不(4)
那婦人笑道:「我是虞總長的側室,是浩霆的三姨娘。聽說顧小姐已經在官邸里住了兩天了,只是浩霆把你藏得好,我日日在這裡竟一直沒有見到。打擾顧小姐了。」
顧婉凝一聽,面上紅了起來:「夫人您好。」
三太太微微一笑:「小姐這聲夫人我可不敢當,虞夫人和二太太現下都不在官邸,你只和浩霆一樣,叫我三姨娘就好了。對了,那件玉蘭花的旗袍顧小姐穿著還合身嗎?」
顧婉凝聽著,臉愈發燙了,低頭道:「我暫住在府上,給您添麻煩了。」
「顧小姐不必客氣了,你有什麼事情儘管告訴我。」
「多謝三太太!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告辭了。」
「顧小姐請自便。」那三太太見她走得急迫,心下好笑,正準備上樓,電話卻又響了,她順手接起來一聽,正是虞浩霆在問:「你碰見誰了?這麼急著掛電話?」
三太太「撲哧」一笑:「你問得晚了,人家已經走了。」
虞浩霆一聽,忙正色道:「三姨娘。」
三太太笑道:「放著你房裡的電話不打,巴巴地叫人家下樓來跟你說悄悄話,一見著我,臉紅得跟桃花瓣兒似的。」虞浩霆聽了,面上忍不住浮了笑意:「我禮拜六才能回去,麻煩姨娘照顧她。」
三太太聽了便道:「你放心,這樣一個美人兒,我瞧著也心疼得很。只是,你把人帶到官邸里來,你父親知道嗎?」
虞浩霆道:「還請姨娘先不要告訴父親。」
三太太笑道:「那你可要小心了,官邸里來來往往這麼多人,我不說,也自有人會去說的。」
「梅園路那裡新開了一家咖啡廳,聽說拿破崙蛋糕做得很好。好容易到了周末,我們一起過去吃?」陳安琪一頭過肩長發剛剛燙過,小小的栗色卷子高高低低潑灑下來,用一條果綠緞帶束在腦後,說起話來,搖來搖去,很是俏皮。
「我不去了,今天要回家吃飯的。」婉凝第一個搖頭。
「我們這兩個月都沒好好聚過,今天我請客,你們一個都不許少。」陳安琪道。
「我今天也不能去,」蘇寶笙說,「我娘叫我早點回去,晚上我們家有客人來……」
「你們家就這樣想你嫁出去啊?」陳安琪一句話寶笙就紅了臉,歐陽怡連忙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別為難她了。我陪你去吧,正好我想去看電影,聽說今天要上一部梁曼琳的新片。」
「我覺得那個梁曼琳也不是很美,怎麼那樣紅?」陳安琪道。
「她在《念奴嬌》里的扮相頂美的……」蘇寶笙回了一句。
「那是電影嘛,誰知道真人怎麼樣?一定不如戲里好看。」陳安琪搶道。
歐陽怡含笑聽著,卻發覺顧婉凝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便低聲問她:「你這幾天怎麼總是心事重重的?劇社裡的排練也不來。」
顧婉凝道:「旭明剛回來,外婆受了驚嚇,我想多陪陪他們。」
歐陽怡點頭道:「對了,你什麼時候回宿捨去住?」
顧婉凝還沒來得及答話,蘇寶笙便道:「你不在,我一個人好無聊的。」顧婉凝只得笑道:「過幾天我就回來陪你。」
四個人說著出了校門,陳家和歐陽家的車子已經等在門口了,歐陽怡打發自家的汽車送蘇寶笙回家,便和陳安琪一道去喝咖啡。顧婉凝推說要到附近的書店買書,才獨自脫身,心道若是虞浩霆再不放她,這件事情恐怕很難瞞下去了。
她坐在車子里,一面想著一面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坐在副駕的郭茂蘭不禁啞然,四少竟這樣不入她的眼?虞浩霆去了鄴南這幾日,才說今天回來,這女孩子就一副愁腸百轉的樣子。
虞浩霆回到棲霞官邸已時近午夜,他上到二樓,心中竟微微有些忐忑,待伸手按了下房門把手,發覺門沒有落鎖,眼中才閃出一縷笑意來。
他輕輕推開門,見房中燈還亮著,顧婉凝穿著一件乳白色的寢衣,人已蜷在沙發上睡著了,懷裡抱著個靠枕,一本書滑在地上。虞浩霆摘了軍帽擱在衣架上,順手撿起那書看了看,將她從沙發上抱了起來。
顧婉凝睡得並不沉,矇矓中身子一輕,便醒了過來,正看見虞浩霆領章上小小的光亮金星。
虞浩霆見她醒了,輕聲問道:「你怎麼不到床上睡?」
顧婉凝幾日未見他,此刻驀地被他抱在懷中,心裡一片煩亂,不知道要和他說些什麼,只聽虞浩霆又問:「是在等我?」說著,將她放到了床邊。
顧婉凝垂著頭,抓了被子掩在身前,既不答話也不看他,虞浩霆見狀,便動手去解自己外衣的皮帶和衣扣。顧婉凝望了他一眼,旋即低了頭,一雙手握在膝前,指節已攥得發白,低低看著他走到自己身邊站定,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卻見虞浩霆將外套往床腳的軟榻上一丟,人轉身去了浴室。顧婉凝長吁了一口氣,伸手按滅了床邊的檯燈。
虞浩霆從浴室里洗漱了出來,見卧室里的燈已暗了,顧婉凝裹了被子背對著他縮在床邊,他靠到床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睡著了嗎?」
顧婉凝的身子立刻綳了起來,閉緊了雙眼一動不動,虞浩霆心下暗笑,口中卻道:「你要是還沒睡,就和我聊聊天;你要是睡著了,我就做點別的事。」說著,便伸手就去往她的被子里探。
顧婉凝連忙拽緊了被子說道:「我沒有睡。」
只聽虞浩霆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你這幾天有沒有想我?」
顧婉凝垂了眼瞼道:「沒有。」
虞浩霆聽了並不答話,徑自吻住了她的唇,許久才放開。
顧婉凝一面推他一面惱道:「你不是說要聊天嗎?」
虞浩霆黑暗中輕輕一笑便握住了她的腰:「聊完了。」走了這幾天,他倒真有些後悔之前那一晚莫名其妙做了柳下惠。
「浩霆帶了個女朋友到官邸里去了?」虞靖遠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面上也不動聲色。
「是個學生,」汪石卿答道,「仲祺查過了,不是什麼要緊的人。侍從室的人說是因為總長遇刺那天,她弟弟碰巧在行政院門外請願被抓,她去求四少放人,攔了四少的車子,才被帶回官邸去問話的,並不是特意……」
「胡鬧!」他話還未完,已被虞靖遠打斷,「這種事傳出去,外人怎麼看他?」
汪石卿見虞靖遠雖如此說,但語氣並不十分嚴厲,便笑道:「四少這個年紀,少年風流在所難免,不過他一向有分寸,不會鬧出什麼大事。」
虞靖遠微一點頭,深深地看了汪石卿一眼:「你也不能讓他鬧出什麼大事,你的話他還是聽幾分的。下個星期,我就起程去瑞士,這些事情我不想過問。」汪石卿容色一整:「總長放心,石卿必不辜負總長信任,四少更不會辜負總長的期望。」
汪石卿從淳溪別墅出來,已是月上中天。四下除了溪聲蟲鳴之外,一片幽靜,清亮的月色照在林間,光華皎潔,草木清芬,沁人心脾,叫他忽然想起一個清華如月的影子來,此去經年,人隔萬里,不知她此刻有沒有在看著這片月光。
「你平時沒課的時候做什麼?」虞浩霆喝著咖啡問她,顧婉凝不作聲,只是低頭吃著早飯,這個鐘點,也不知道是算早飯還是午飯了。
「我今天沒事,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虞浩霆追問道。
顧婉凝抬頭看了他一眼,將手裡的刀叉往盤邊輕輕一放,起身便走,虞浩霆一把拉住她:「你是打定主意不跟我說話了嗎?」
顧婉凝不去看他,只倔強地一抿嘴,虞浩霆道:「你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放你走。」
顧婉凝聽了,漠然道:「你不知道『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嗎?」
虞浩霆眉峰一挑:「你倒真不像是在國外長大的。」說著,目光之中忽然有了試探之意:「息夫人不肯跟楚王說話,是因為對息侯舊恩難忘,你呢?」
「我什麼?」顧婉凝怔道。
「是不是你也有個……」虞浩霆還未說完,顧婉凝已反應過來他言外之意,搶道:「我沒有。」
虞浩霆玩味道:「幸好你沒有,要不然,我還真要把他找來看看是什麼人。」
顧婉凝瞪了他一眼,轉身離了餐廳,走到房間門口,見兩個傭人正往裡頭抬傢具,便停了腳步,等他們過去。待她進了卧室,四下一望,心中不由一涼,只見床邊的一個矮櫃竟換了架妝台。
「你要是不喜歡,我叫他們換一個。」聽得虞浩霆在她身後說話,她霍然轉身,心裡愈發煩亂起來,虞浩霆卻渾然不覺一般,「聽說南園的桃花開得很好,你要不要去看看?」
顧婉凝只是搖頭:「我哪兒都不去。」
「那我也哪兒都不去。」虞浩霆說著,走到靠窗的書案前,展了一幅宣紙在桌上,拈著一截墨錠在硯中輕旋起來。
顧婉凝見他似乎是要寫字的樣子,不由有些好奇,卻不願走過去看,只靠在窗邊佯裝看書,偷偷看他。不一會兒,只見虞浩霆懸腕運筆,竟真的寫了起來。顧婉凝略略抬眼張望,也看不清他寫些什麼。虞浩霆似是察覺了一般,望了她一眼,一邊寫一邊悠悠念道: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起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念到這裡,忽然筆意一頓,復又沉吟道:「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手中筆已停了。
顧婉凝見狀,便猜他是忘了,心下好笑,卻不作聲。果然,虞浩霆眉頭一皺,抬眼看她,遲疑著問道:「然後呢?你知道嗎?」顧婉凝心中暗笑了一句「附庸風雅」,面上卻不好惹他,頭也不抬地輕聲道:「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虞浩霆聽了,疑道:「是嗎?」
顧婉凝順口道:「是啊。」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幹嗎要騙你……」
顧婉凝聽他這樣猶疑,忍不住抬眼看他,卻見虞浩霆眼中儘是調笑促狹,登時省悟過來,臉已紅了,卻聽他說道:「你不會騙我就好。」
周汝坤將茶盞擱在桌上,鏡片后的一雙眼閃爍不定地瞧著坐在對面的人:「俞先生,戴司令的意思是?」
「戴司令的本意是趁虞靖遠遇刺,和廖軍長裡應外合,直逼江寧。沒想到你們做事這樣沒有分寸!」那「俞先生」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