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綠袖/已經算是十分柔情似水了(1)
政局一平穩下來,每日報章上的重要位置就讓給了娛樂消息,其中最受矚目的莫過當紅影星梁曼琳的到來。她人還未到江寧,幾份報紙都已開始刊登她的大幅照片,還有小報挖出了之前虞浩霆在舊京時和她過從甚密,雖然不敢將虞浩霆的名字明白寫上去,卻也取了「疑與軍政要人鴛夢重溫」之類的香艷標題。
楊雲楓將手裡的報紙往郭茂蘭桌上一推:「四少身邊現在有了顧小姐,不知道還去不去找這位電影皇后了。」
郭茂蘭掃了一眼那報紙:「其實,倒是這位梁小姐省心些。」
「你說,四少這一回同顧小姐是認真鬧起戀愛來了嗎?」楊雲楓笑道。
郭茂蘭淡淡一笑:「認不認真又有什麼分別?」
「這個禮拜六的舞會,你們都得來,一個也不許少!」
陳安琪一邊說,一邊搖著手點著顧婉凝和蘇寶笙,「尤其是你們兩個,誰要是不來,我就再也不理她了!」
歐陽怡道:「你們家裡怎麼突然想著辦舞會了?」
「還不是因為前些日子人心惶惶的,什麼事也做不成,母親原本是上個月安排好給我慶祝生日的,推到現在,也算不得是我生日了。」陳安琪嘟著嘴道,「所以你們都得來,我這次怎麼也要玩兒過癮了。」說著,狡黠地盯了一眼蘇寶笙,「父親請了許多世交同僚的子弟來,寶笙,說不定一個如意郎君就給你碰上了」
一句話說得蘇寶笙耳郭都紅了。她們四個人里,蘇寶笙的性子最是嫻靜,她父親蘇兆良在教育部任職,寶笙上面還有兩個姐姐,她又是庶出,在家裡一向不得重視,母親便一心想讓她早早有個好歸宿,所以常在世交子弟里留心尋覓。
顧婉凝見陳安琪正在興頭上,只得先含笑答應,揀著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一面遲疑地跟虞浩霆說,一面暗暗打量他的臉色:「星期六晚上我有一個女同學家裡開舞會,想要我一起去。」
虞浩霆坐在沙發里翻著報紙,頭也不抬:「是歐陽怡嗎?」
「是陳安琪,她父親陳謹良在司法院做事。我不會很晚……」
「你去吧。」不等她說完,虞浩霆就打斷了她,「反正我也有事。」
到了星期六下午,顧婉凝一回到棲霞官邸,就有女傭抱了衣服鞋子進來,她還未開口,平日照料她的芷卉便道:「四少吩咐給小姐準備的。」
顧婉凝翻開來略看了看,見是兩套輕紗軟緞的西式晚裝,一身淺紫一身淡綠,另有兩雙鑲了水晶扣的緞面舞鞋,她懶得細看,就揀了那件綠色長裙,對芷卉道:「就這件吧。」
芷卉點點頭,和另一個丫頭手捧過兩個首飾盒子,黑絲絨底子上襯著兩套星輝閃閃的鑽飾。顧婉凝見一枚欖尖形的鑽戒就有約摸六七克拉的樣子,便搖了搖頭:「不用了。」
她挽著那條綠裙子出門,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坐官邸的車子,當班的侍從不好勉強她,只得叫了輛黃包車送她去陳家。
「就差你一個了!」陳安琪一見顧婉凝,就拉她上樓去自己的房間。顧婉凝見她已換了舞衣,極嬌艷的玫瑰紅裸肩長裙,唇上塗了鮮艷的蜜絲佛陀,連手腕上也用緞帶系著兩朵紅玫瑰,臉上卻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顧婉凝忍不住一笑:「你這樣急做什麼?」
「你快換了衣服,陪我跳一跳vales,她們兩個男步走得都不好。」
顧婉凝的父親是外交官,社交應酬極多,而她自幼喪母,六七歲起父親便常常把她帶在身邊,因此舞跳得極好。倒是陳安琪和歐陽怡一班人都是最近一年開始交際方才學跳,遠不如她從小耳濡目染的嫻熟。
歐陽怡正在房裡幫著蘇寶笙換衣服,見陳安琪帶她進來,兩人俱是嫣然一笑。歐陽怡穿著一件水藍色的魚尾長裙,立領無袖,愈發顯得高挑修長,渾身上下別無裝飾,只在領口卡著一枚蝴蝶形狀的碎鑽別針,髮際也夾著一個水藍色的緞面蝴蝶結髮卡;蘇寶笙卻穿了件銀紅織錦的無袖旗袍,耳邊一對翡翠鑲金的墜子,雖然光艷照人,卻不像個妙齡少女,這樣艷麗的裝飾倒把蘇寶笙淡淡的眉眼都掩去了。
顧婉凝心裡輕輕一嘆,陳安琪已搶著道:「寶笙,你這件旗袍太老氣了!」
蘇寶笙苦笑道:「這是我母親選的,說要端莊富貴一點才像大家閨秀。」
顧婉凝歪著頭相了一相,笑道:「寶笙,這副墜子……等你做新娘的時候再戴也不遲。」說著,伸手輕輕摘了蘇寶笙耳邊的墜子,「安琪,我記得你有一對硨磲貝的耳環,是不是?」
陳安琪聽了,便去妝台里翻了出來,顧婉凝和歐陽怡一邊一個替蘇寶笙戴了,純白微暈的兩朵梅花襯著蘇寶笙清淡的一張瓜子臉,顯出幾分清新來。顧婉凝又撿起自己那條綠裙子上搭的一件白色披肩,替寶笙扣上,雪白的流蘇垂在腰間臂上,行動間很是綽約,蘇寶笙從鏡中看著自己,也不禁微微一笑。
陳安琪見蘇寶笙已收拾妥當,連忙去推顧婉凝,「哎呀,你自己倒是快一點!」
顧婉凝換了衣服出來,微抱著兩臂道:「安琪,你的絲巾借我一條吧!」
陳安琪一看她,便叫起來:「婉凝,你這件裙子真美,在哪裡做的?」
顧婉凝那條芽綠色的長裙顏色很是嬌柔,層疊的薄紗裙擺卻是不規則的,在右膝處短了上去,站著的時候不覺得什麼,人一走動輕紗掩映間便會若隱若現地露出一截小腿來。陳安琪走過來,撩起她的裙擺細細一看,只見裙擺薄紗上鋪著許多細碎的水鑽,專為在夜晚燈光之下引人目光。
「這樣好的一件舞衣,我怎麼都沒見你穿過?」陳安琪走過來邊看邊說。顧婉凝剛才換衣服的時候,已經發覺這衣服極盡精美,心裡不免後悔沒有仔細查看就挑了這一件,轉念一想,既是虞浩霆叫人準備的衣服,另一件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只得穿了出來。聽陳安琪這樣問,只好說是之前自己從英國帶回來的,就是因為太隆重了些,所以沒有穿過。
她這件舞衣上身是抹胸樣式,肩帶極窄,原來搭配的披肩借給了蘇寶笙,此刻,鎖骨下一片瑩白露在外面,便有些不好意思。陳安琪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你就這樣才美,還要什麼絲巾?」顧婉凝道:「舞會還早,我總不能就這樣走來走去。」陳安琪道:「好啦,我去找一找有什麼搭得起你這條裙子。」
陳安琪剛一走開,歐陽怡便拿著一個長條盒子走了過來,遞給顧婉凝,顧婉凝打開一看,見是條光華潤澤的珍珠項鏈,便明白歐陽猜想以她的家境恐怕沒有合適的首飾,就專門帶了來給她。她對歐陽怡盈盈一笑,道:「多謝你了!」說著,轉過身子,「你幫我戴上吧。」
歐陽怡也笑道:「我不知道你要穿什麼,只想著這樣的鏈子是什麼都好搭的。」一面替她扣上項鏈,一面又順手將她一頭長發宛轉盤起,挑出幾縷碎發細細繞於頸間。
樂知女中的學生大半非富即貴,顧婉凝能插班進去讀書,全是因為她英文、法文都極好,插班試時一篇賞析葉芝詩歌的文章被幾位教中西文學的老師傳看,因此才破格錄取了她。她人極美,又聰明,一到學校就奪了幾個「校花」的風頭,所以朋友並不多,只和歐陽怡一見如故。歐陽怡喜歡她心思獨到,機敏慧黠;她喜歡歐陽怡不驕不矜,溫婉磊落;且兩個人都是極為別人著想的性子,相處久了,彼此又添一份敬慕,遂成莫逆知己。顧婉凝也是因了她,漸漸地同陳安琪和蘇寶笙也熟絡起來。
陳家的這場舞會,籌備得頗為盛大。不僅專門從國際飯店楓丹白露餐廳訂了餐點,滿台的粉紅香檳也特意從法國訂購,賓客名單更是遍邀親朋故舊。華燈初上,陳公館已處處花團錦簇,專待客人到來。
「婉凝,那個馮廣瀾來了。」陳安琪忽然急急跑上樓告訴顧婉凝。
「那我待會兒等人多了再下去。」顧婉凝道。
她數月之前偶然在學校附近的書店碰上了這個馮公子,此人便隔三差五地到學校去約她。陳安琪點點頭,剛要下樓,又回過頭笑道:「不過,跟他一起來的一個年輕人倒很英俊。」歐陽怡聽了,忙笑道:「那你還不快介紹給寶笙。」陳安琪飛出一句「我也不認得呢!」人已跑下樓去了。
顧婉凝和歐陽怡又在房間里聊了半個鐘頭,她幾次想跟歐陽怡說虞浩霆的事,話到嘴邊,卻都咽了回去。歐陽怡也覺出她似乎頗有心事,想著她身世飄零,難免心中有所鬱結,便催她下去跳舞。兩個人攜手下樓,玉立婷婷,登時便吸引了不少目光。顧婉凝和歐陽怡習以為常,也不以為意,兩人剛剛站定,恰是一曲終了,一身紅裙的陳安琪正攜著一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朝她們走過來。
顧婉凝遠遠看著這年輕人,便覺得有些眼熟,待他和陳安琪走近了再看,顧婉凝卻是一驚,這人正是前些日她在陸軍總部門口碰到的霍仲祺!只是那天他是軍裝打扮,今天卻換了西服,此時要避開已是不及,只聽陳安琪嬌脆的聲音已響在耳邊:「我來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政務院霍院長的公子霍仲祺。這兩位是我頂要好的女同學,歐陽怡、顧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