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江山/我能給你的,只有以後(5)
虞浩霆見狀,蜷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微微含笑,「我有什麼好後悔的?我想做的事,都做到了;我想要的人,就在我身邊。你說,我後悔什麼?」他執著她的手,正色道,「我看了你給廷初的那封信才知道,這麼多年,其實你和我在一起,沒有一刻是真正快活的。我們真的是沒有從前,我能給你的,只有以後。」他說罷,見她抿緊了唇,眼底隱約泛了淚光,連忙話鋒一轉:
「哎,你不如幫我想想,回頭我不做這個總長了,做什麼好?」
婉凝聞言,輕輕反握住他的手:「你真的要請辭?」
「嗯。」虞浩霆點點頭,「等新總理組了閣,我就跟參謀部遞辭呈。我要是不請辭,誰都不放心啊。」他說著,促狹一笑,「你說,我開個館子賣炒飯怎麼樣?」
顧婉凝一怔,不由掩唇而笑:「好是好,就是價錢不好定。」
虞浩霆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彷彿靈機一動的樣子:「哎,你以前不是喜歡教書的先生嗎?我也去教書好了。」
顧婉凝秋波一橫:「我什麼時候喜歡過教書的先生?」
虞浩霆偏著臉回想了一下:「就是那個……叫什麼來著?翻譯莎士比亞的……」
「我根本就沒有……」顧婉凝話到一半,忽然停住,既而滿眼明媚天真地摸了摸他的臉,嘖嘖贊著,一笑嫣然,「虞四少這樣玉樹臨風,瀟洒過人,不如去電影公司拍戲好了,跟女主角炒炒緋聞,一定紅的。」
「小東西!」虞浩霆抓住她的手不放,肩頭一矮,將她攔腰扛在了肩上。
「夫人,少夫人到了。」
淳溪的侍從通報得忐忑,只見虞夫人敷衍地牽了牽唇角,「少夫人?還沒有行禮就改了口,是你們總長吩咐的?」
那侍從默然不敢應,之前侍從室吩咐下來,只說以後對顧小姐要改口叫夫人,可今日虞夫人把人「請」到淳溪,一班人才發覺尷尬,許是總長大人自己也沒琢磨清楚,他們卻是兩邊都不敢觸怒,幾番斟酌才想著依了家裡的習慣,用「少夫人」做個折中,不想還是叫虞夫人挑了刺。幸而今日她要計較的對象並不是他們,虞夫人一擺手,花廳里的侍從婢女立刻就退了個乾淨。
她既不吩咐人倒茶,也不叫顧婉凝落座,冷眼打量了一遍,見她身上一件素縐緞的繡花旗袍,珠光紫的底子上錯落著輕灰竹影,淡紫的水晶紐子晶瑩剔透,端正清華,想是特意收拾妥當來的,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虞夫人抖了抖茶几上的一疊報紙:「你看了嗎?」
顧婉凝點點頭,馴順地答道:「看了。」
虞夫人端到唇邊的一杯紅茶,又放了下來:「你不是該叫我一聲母親嗎?」
顧婉凝柔柔一笑:「我怕夫人不愛聽。」
「我不愛聽,你就可以不講禮數了。」虞夫人笑道,「是我不愛聽,還是你不願意叫呢?」
顧婉凝怔了怔,思忖著道:「晚輩的禮數是為了在長輩面前盡孝,讓長輩順心;為了禮數,拂逆長輩的心意,就是本末倒置了。婉凝不敢冒失。」
「你有什麼不敢的?」虞夫人冷笑,「伶牙俐齒,邀寵迎人。你這些機巧算計都好好收著,拿去糊弄我兒子吧。我只想問問,你是個什麼打算?」
顧婉凝安靜站著,既不動,也不作聲。虞夫人見狀,慢慢呷了口茶,「你心裡必是想著,有浩霆護著你,誰也拿你沒辦法,你且不必理會我。是不是?」
顧婉凝剛要開口,虞夫人又道:「你不用分辯,我也不想聽。我這個兒子,聰明一世,偏在這件事上犯了渾,居然看不出你打的是什麼主意。」虞夫人搖頭一笑,「也不怪他,連我也是到了現在才想明白。你的確不是看上了虞家的門楣富貴,也不是稀罕『總長夫人』這個身份,人人都想要的東西,你偏不想——因為你就是什麼都不想要。」她說著,目光倏然一冷,「是我們都小看你了。」
顧婉凝蹙了蹙眉:「夫人的意思,我不明白。」
「你明白得很。」虞夫人冷然中帶著慍意,「你母親是死在這件事上的,你就讓誰也得不著。你恨你父親,你能幫他能救他,可你看著他死。你明知道朗逸跟霍家對浩霆舉足輕重,你偏要挑唆。你嫁給朗逸,就是要逼他走;你搓磨小霍,就是搓磨霍家……如今,你又逼著浩霆為了你,辜負他父親的心血。你覺得這天下虧欠了你母親虧欠了你,你就叫誰也得不著。」
顧婉凝初時愕然,聽著,卻又平靜下來,隻眼中有些酸熱:「您說的這些,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或許我說什麼您都不會信。可是,您要是真的以為他是為了一個女人,那就看低了他。」
「我怎麼看我的兒子,還不用你來教。」虞夫人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似嘆似笑:「算了,之前的事,誰是誰非,我都不想再過問。浩霆拿了主意非要跟你在一起,我也沒有辦法。你也是做母親的人了,我今天叫你來,就是想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希望你對我的兒子能講一點良心。」
虞夫人端著描金的骨瓷杯子站起身來,緩緩踱到窗邊:「這些年,他如何待你,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他對得起你了。可你在他身邊,給了他什麼?他十年戎馬江山拱手,聲名人望,無人能出其右。他從小到大,沒有做過一件讓人恥笑的事——只有你。」虞夫人回過頭,審視著顧婉凝,「你要是有一點良心,有一點顧念他對你的情分,你怎麼忍心看著他因為你被人恥笑?」
見顧婉凝抿緊了唇,面色發白,虞夫人淡笑著呷了口茶,指間的一粒祖母綠幽光凜冽:「改天你把一一帶來給我見見,這孩子……既然浩霆說是他的,那就是。其實,就算是邵家的孩子,養在虞家也沒什麼。只是他眼下不在乎,未必將來也不在乎。男人就是這樣,小氣起來,你跟別人多說一句話,他都恨不得殺人;大方起來,綠帽子也有人搶——你不用嫌我的話難聽,比這難聽的以後有的是。你做得出,就得受得住,不要讓他為了你這一點不痛快,就把他自己這麼多年的心血都葬送了!」
她踱回來,將手裡的杯子矜傲地壓在那疊報紙上:「出了這樣的事,你該怎麼辦?躲在男人懷裡哭?我告訴你,從我這兒出去,你就去見致嬈,叫她明天晚上跟你一起去聽Bamberg的首演。她要是不去,你告訴我,我叫她去。我已經讓新聞處安排記者去拍照了——到時候,有多甜,你就笑多甜。
「記住,不管什麼事,你做到十足,別人就會信兩分。人都健忘,假戲做久了,那就是真的。其他的事,不用我教你了吧?你們婚禮之前會有記者採訪,到時候,把你養的那個小丫頭是怎麼回事交代清楚,烈士遺孤,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惜月……」顧婉凝剛一開口,虞夫人便打斷了她,「我還沒有說完。梁曼琳那樣的人,你以後不要來往了,免得又讓人翻出過去的事做文章。我告訴你,這個天下,虞家不放,就沒有人敢拿。從今以後,你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夫人!」顧婉凝終於出聲攔住了她的話,「夫人,我能做的事情我會做,可是我不能讓別人跟我一起做戲,致嬈也不會想要見我。我也不會和不相干的人交代惜月的事,她就是我的女兒,將來長大了,她父母的事我會告訴她,可她現在太小……」
虞夫人越聽神色越冷:「你現在最該想的是你丈夫,不是你自己和這些枝節小事!」
她還要再說,雕花門外人影一閃,一個笑嘻嘻的聲音飄了進來:「姑姑,又是誰惹您生氣了?」虞夫人抬眼一看,卻是謝致軒。
他翩翩然進來,一眼看見顧婉凝,彷彿是意外之喜:「哎,婉凝也在呢。巧了,韓玿下午要去我那裡度曲,我正琢磨著鶯鶯小姐缺個紅娘,你要是沒什麼事,待會兒跟我走?」說著給顧婉凝遞了個眼色。
虞夫人聞言面色一沉:「小五,你也敢到我這兒來裝神弄鬼了,是浩霆叫你來的?」
「我是瞞不過您。」謝致軒走到她跟前,從果盤裡拈起個松瓤送進嘴裡,「姑姑,這手心手背都是肉,浩霆怕他來了,一句話說得不到,裡外不是人,這才叫我來的。」
虞夫人譏誚地笑道:「笑話,我這個做母親的教訓新婦,他也攔著?」
謝致軒忙道:「怎麼會?初歸新婦,落地孩兒。您教訓她是應該的,您肯在她身上花心思是她的福氣。」說著,探到虞夫人身邊,低聲道,「姑姑,浩霆知道這丫頭性子不好,怕她惹您生氣。她有什麼地方頂撞了您,您交代給我,總長大人那裡『家法』伺候。」他嘴裡說著,自己也覺得言不由衷,話沒說完,已嬉笑起來。
虞夫人看看他,又看了看顧婉凝,眼中的慍怒漸成漠然,倦倦嘆了口氣:「你們走吧。」
婉凝跟著謝致軒出來,一路低頭無語,謝致軒揣度虞夫人對她必然沒有什麼好話,遂笑道:「我姑姑給你難堪了是不是?其實她老人家這麼對你,你該高興,這是她把你當作虞家的人了。回去讓浩霆跟你說說他從小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就知道了,你這才哪兒到哪兒啊。」見顧婉凝仍是垂眸無言,躊躇片刻,忽然停了腳步,「婉凝,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
顧婉凝聽他語意鄭重,惑然抬起頭:「你說。」
謝致軒面上沒了方才的嬉笑自若,遲疑著說道:「是致嬈的事,她跟仲祺吵了一架。小霍也是氣性大,住到悅廬去了,連著幾天都沒回來。」
「是因為報紙上寫的那些事嗎?對不起。」
「我不是怪你。」謝致軒尷尬地笑了笑,「致嬈是嘴硬心軟,之前他們也為別的事拌過嘴,只要仲祺肯哄她兩句,立刻就雨過天晴了。只是這一回小霍也拗了點,不肯轉圜,鬧僵了。我是想,你能不能去勸勸仲祺……」
顧婉凝訝然看著他,匆忙搖了搖頭:「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我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