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藏嬌/低頭向暗壁,千喚不(2)
顧婉凝一回到官邸,便有人報告給了虞浩霆,他在書房裡聽到汽車聲,起身走到窗前,正看見顧婉凝拎著箱子從車上下來。他唇角一揚,出了書房,就往樓下走,隨侍在書房裡的楊雲楓急忙跟了出去,見虞浩霆腳步不停,靴子踏在地毯上,竟有幾分急切的意思,不由自主便叫了一聲:「四少!」
虞浩霆剛要下樓,聽到這一聲,便停在了樓梯轉角處,回頭瞧見楊雲楓略現訝然的神色,心下自省,神色立時沉了下來,腳步也慢了。
顧婉凝剛到門口,便看見虞浩霆一身倨傲,正施施然下樓,下意識地就站住了。
虞浩霆走到她身邊,也不和她說話,一手拿過她的箱子,右手拉了她就走,她剛要掙脫,虞浩霆手上微一用力,湊近她耳邊說:「你想要我抱你進去嗎?」
上到二樓,兩個婢女迎了上來,虞浩霆才放開她的手,將箱子交給一個丫頭,牽著顧婉凝走到一個房間門口停下,正在昨天那間屋子的斜對面。房間里的家私裝飾,皆是西洋式樣,華艷精緻,顧婉凝一見不由心中冷笑:這便是金屋藏嬌嗎?
虞浩霆走進去推開了裡頭的兩扇百葉門,只見花木掩映中露出一個放了茶桌和沙發的露台來,桌上的骨瓷花瓶里是一捧紫白兩色的牡丹,富麗柔艷。
「這裡對著花園,景色還好,喝下午茶倒不錯。」虞浩霆說著,見她神色漠然,便捻著一朵白牡丹的花瓣,無所謂地道,「你若是不喜歡,就另選一處。」
顧婉凝望著他,冷冷說道:「你這裡的房間隨便我選嗎?」虞浩霆猜度她必然要挑一處離自己極遠的住處,便道:「除了樓上家父的起居之處,其他的房間隨你選。」
顧婉凝瞥了他一眼,轉身走出去,便擰開了對面的房門,徑自走到刀架邊上站定,直視著虞浩霆道:「我要住這裡,請四少搬出去。」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楊雲楓也不好作聲,只看著虞浩霆的臉色。只見虞浩霆走進來,渾不在意地說了一句:「好,顧小姐就住這裡。」他說著,一擺手,丫頭們便放下箱子屏息退了出去,楊雲楓亦掩門而去。
虞浩霆走到顧婉凝面前,盯著她看了一眼,說:「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原還怕你不肯。沒想到你這麼善解人意。」
顧婉凝一驚,向後退了一步,身子已靠住桌案:「你出去!」
虞浩霆兩手撐在桌上,將她圈住:「這屋子還住不下我們兩個人嗎?」
顧婉凝說要住這裡原本只是一時氣不過,為了挫一挫他那份金屋藏嬌的做派,卻不料此人竟這樣無賴。她一推虞浩霆的手臂:「我不住在這裡,我要住到對面去。」虞浩霆一手箍住她的腰,冷然道:「晚了。」
傍晚,虞浩霆的車子出了陸軍部便一路開到了淳溪別墅。淳溪草木幽深,崗哨布得極密,參謀總長虞靖遠遇刺之後一直在此養傷。
「廖鵬已經處置了?」深坐在沙發里的虞靖遠緩緩問道。
「是。」虞浩霆答道。
虞靖遠看著他頎身玉立,英氣逼人,目光中亦不由流露出讚許之意:「坐吧!你這次做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虞浩霆走到父親對面坐下,依舊身姿筆挺,神色卻已有些變了:「父親……」
虞靖遠擺擺手:「沒用的話就不必說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否則,也不用這樣兵行險著。若是我這個病再晚來幾年就好了。」
虞浩霆目光一黯:「要是大哥在……」虞靖遠迅速打斷了他:「你哥哥不如你。他要是有你這樣的心胸志氣,斷然不會出那種事情。無論如何,這副擔子已壓在你肩上,你是扛得起的。」
虞浩霆默然一陣,道:「周汝坤的事情,父親怎麼看?」
「你覺得呢?」虞靖遠反問道。
「單一個周汝坤起不了什麼風浪,他雖然在政界有些根基,但比起霍家還差得遠。只是他和戴季晟有所勾結,不能不防。」虞浩霆道,「不過,我還是想著先料理了北邊的康瀚民,再向戴氏發難,否則腹背受敵,就有些棘手了。」
虞靖遠點點頭,道:「那李敬堯呢?」
「李敬堯偏安西南,性情陰毒反覆,疑心又重,無論是對我們,還是對戴季晟都虛與委蛇。不過他貪財漁色,苛待部屬,不成大器,收拾他只是看時機罷了。」虞浩霆答道。
「我知道你在用兵上極有心得。不過,你年輕氣傲,難免多些血氣之勇。要記住,全國為上。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虞靖遠說罷,又囑咐了一句,「有些時候,戰局之外的手段倒更容易成事。」
虞浩霆點頭道:「兒子記住了。」
虞靖遠似有些倦了,說:「你忙了這些日子,也辛苦了,去見見你母親吧!」
虞浩霆在淳溪吃了晚飯才回到棲霞官邸,他一面上樓一面問楊雲楓:「她上午都去過什麼地方?」
楊雲楓知道他說的是顧婉凝,連忙答道:「先去了學校,又去了青榆里,回來的路上還去過一家典當行。」
虞浩霆聽了,停住腳步:「她去幹什麼?」
「顧小姐上個星期在那兒當了件東西,想買回來,錢不夠。」
「東西呢?」
楊雲楓即從衣袋中掏出一個絲絨盒子遞給虞浩霆,虞浩霆打開看了一眼:「我若不問你,你就不拿出來了?」
楊雲楓笑道:「四少若不問我,我只好也尋一位紅顏知己送了去。」
虞浩霆走到房間門口,見房門半掩,便推門而入。
顧婉凝正伏案寫字,一見是他立刻低下頭去,虞浩霆走到她身後,撿起她攤在桌上的書本看了一眼封面,原來是一本《文化史》的教科書:「你這麼用功?」
顧婉凝低著頭答道:「我落了好幾天的功課要補。」
虞浩霆道:「我找人替你做?」顧婉凝卻不理睬他,只盯著桌上的筆記,虞浩霆便將那絲絨盒子放在她手邊,轉身走開了。
顧婉凝打開一看,正是之前自己當掉的那塊翠,便叫住虞浩霆:「你等一下。」起身從書包里拿出一頁紙遞給他,虞浩霆接過來一看,還是那張八百元的支票。只聽顧婉凝道:「剩下的錢我以後還給你。」
虞浩霆將那支票往桌上一按:「不必了。」
顧婉凝低著頭答道:「反正我是會還給你的。」
虞浩霆見她螓首低垂,家常樣式的一件藍布旗袍短短的領子,露出一段柔白的脖頸來,衣領間兩點深紅淺緋的印記隱約可見,心下好笑,這小丫頭今天是一直沒有照過鏡子嗎?他這樣想著,心中一盪,輕笑著湊到她耳邊:「你沒有聽說過『春宵一刻值千金』嗎?」
話才出口,他已覺得不妥,果然就發覺顧婉凝微微一顫,只是她低著頭,也看不清神色怎樣。他心裡有些懊悔,卻沒有在這種事上跟人認錯的習慣,便有意岔開話題,溫言道:「你的功課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補上的,這兩天你也累了,早點睡吧。」
不料顧婉凝聽了他這句話,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就別過臉去,雖然只是短短一瞬,目光中的羞懼卻是歷歷分明。虞浩霆一見,情知她是想多了,但是兩人眼下這個情形,她這樣想他也在所難免。隨她去。他微一搖頭,也不再說什麼,徑自去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再不走,嬌蕊姑娘就要趕人了。」馮廣瀾說著站起身來,故意沖霍仲祺丟了個眼色,席間便是一陣鬨笑。
「你們沒來由的只取笑我。」一聲嬌嗔,坐在霍仲祺身邊的女子起身欲走。
霍仲祺一握她的手臂,笑道:「你若是這樣走了,豈不是讓他們自以為說中?」
那女子扭身坐下,嘟著紅艷艷的一張小嘴,眉眼彎彎地掃了霍仲祺一眼:「你也幫著他們取笑我。」
霍仲祺微微一笑:「那我自罰三杯。」說著,連端了兩杯酒一飲而盡,待他去端第三杯時,嬌蕊已按住了他的手:「喝得猛了,要頭痛的。」
「哎喲喲,小霍是出了名的海量,這才喝了幾杯,你就這樣心疼他?」馮廣瀾一面說,一面指著對面一個年輕人道,「上迴文錫醉倒在這裡,也沒見你說一句體己話。」
對面那叫「文錫」的年輕人道:「就是,照說小霍頭回到玉堂春還是我帶他來的,你們是沒瞧見嬌蕊那個樣子——」說著,低了頭,也不知扯了誰的一條水紅色帕子在手裡捻著,斜斜瞧了霍仲祺一眼。
霍仲祺輕笑著對嬌蕊道:「是這樣子嗎?」
嬌蕊面上一片紅霞,欲笑還顰地看了他一眼,嬌嬌怯怯的神情和那年輕人方才學的倒極像。眾人看了,又是一陣鬨笑,直鬧到半夜,方才散席。
「我叫她們做了青梅橄欖的醒酒湯,你喝一點。」嬌蕊塗著粉紅蔻丹的小手將一盞粉彩纏枝花的湯盅遞到霍仲祺面前,卻見霍仲祺只悵然望著窗外,似沒有聽見一般,便忍不住攀上他手臂道:「你今日是怎麼了?」
霍仲祺方才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嬌蕊見他這樣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心中酸楚,眼裡一熱,竟落下兩滴清淚來。霍仲祺見她如此,輕輕一攬,便把她的人抱在了自己膝上,撫著她的頭髮道:「怎麼好好的哭起來了?有人欺負你了嗎?跟我說說。」
嬌蕊柔順地攀著霍仲祺的肩,手指在他胸前輕輕划著圈,幽幽道:「聽說你常常去文廟街看白姍姍的戲。」
霍仲祺笑道:「什麼叫常常去看?她上個月一直病著,時好時壞,只登了兩回台罷了。」
「你連她上了幾回台都知道得這樣清楚。」嬌蕊一面說著,眼圈卻又紅了,尖尖的瓜子臉偎在他肩上。霍仲祺一見,驀地想起顧婉凝神色間的凄清無限,心頭一軟,擁著她道:「下次我帶你一起去看,你瞧瞧我究竟是看戲還是看人。」
嬌蕊聽了,抿嘴一笑:「我才不要去。」
霍仲祺見她笑了,便鬆開她,起身道:「時候不早,你也累了,我回去了。」
嬌蕊一怔,道:「這樣晚了,你不如……」
霍仲祺在她唇上一啄:「我這兩日事情多,過幾天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