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面邊聲連角起(4)
「死守呼林關?」周遠征冷笑,「你能守多久?就算一開戰京城就得到消息,元帥沒有一個月也是回不來的。」
胡久利猶豫片刻道:「守一個月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周遠征微微冷笑:「不用這麼謙虛,我相信你一輩子也守得住。」
「什麼?」胡久利不顧他的尖酸,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守一個月都沒有把握。
「因為西瞻根本不會攻城!」周遠征道,「呼林關僅幾十里方圓,有五萬士兵足夠把它圍困得水泄不通。地勢險了也有壞處,敵人不易攻城,我軍也不易突圍。西瞻只要派出五萬劣勢兵力拖住我們,主力輕騎就可繞路挺進。呼林關身後,就是定遠軍的東西戰營,那是我爹爹一生心血,也是國之根本。呼林若被堵死,西瞻軍隊就會像刀子一樣插進東西戰營中間。你們是想讓定遠軍有失,還是諸位相信韓維大人的能力,認為他可以指揮二十萬定遠大軍?」
眾人一陣默然,韓維的能力大家都領教了。東西戰營原本的部署是重甲步兵為中鎮,騎兵配在兩翼機動策應,那樣西瞻軍的輕騎從任何方位來突襲,先撞上的都是定遠軍的重甲步兵。而輕騎對重甲可是半點兒撈不著好處的。
可是韓維大人卻讓所有步兵駐守西大營擋在他前面,自己領著騎兵營、神弩先機營等小股精銳在東大營。大概他想著越多重甲步兵在前面擋著越安全,萬一敵人衝破東大營,好馬好弓都在他身邊跑起來也容易。
可他怎麼敢保證別人就不先去攻他的東營?西瞻軍素來迅速靈活,幾十里路轉瞬就到,一旦東大營受到全面攻擊,坐守西大營的副帥霍慶陽反過來就要率領笨重的重裝步兵前來救援,結果可想而知。
沉默一會兒,周遠征的副將第五連江問道:「可是這與將軍主動出擊有什麼關係?我們就是在釜底紮營,也未必攔得住西瞻騎兵。敵軍還是可以挺進,我們還把呼林關白白讓出,定遠軍豈不是更危險?」
周遠征搖頭:「西瞻見我軍主動出擊,必不敢貿然行動,我們越強勢他們就越沒底,拖也拖他幾天,然後就看他是否全力攻打我軍。釜底地勢低洼,又多沼澤,何況還有童……」
他頓了一下才介面:「童參軍親自訓練出來的車陣,西瞻輕騎發揮不出優勢,損傷必大,若是一定想繞過我們,釜底背靠漬水下游,西瞻軍隊必須過河,我們就趁他過去一半,攔腰一打!就算不能傷到他的筋骨,西瞻去攻打定遠軍時也不能不忌諱背後這支部隊!等父帥回來前後夾攻……哼,管教西瞻有來無回!」
苑軍熱血沸騰,一起叫好。周遠征又道:「胡久利,你留下來!」胡久利叫道:「將軍!我也要上陣殺敵。」周遠征停了一下才道:「你的身手最好,你留下來……保護她。」
胡久利一怔,隨即明白這個「她」是誰了。他看著周遠征微紅的臉,開心地笑了。
當日,西瞻軍主帥蕭圖南就收到呼林關大苑守軍突然大舉出關,向西急行的報告。
苑軍竟然放棄地利向西瞻挺進,這周小將軍到底是想拿什麼拼他草原上的精銳騎兵呢?蕭圖南很是疑惑。
與他的威名極不相稱,蕭圖南長了一張文弱秀美的娃娃臉,下巴尖尖小小的,皮膚牛乳一般白皙,看外表連二十歲也不到。然而在多數人容貌粗豪的西瞻,卻沒有一個人敢拿他的相貌開玩笑。
在戰場上他習慣佩戴一個金色的飛鷹面具,鷹頭卡在頭盔上方,尾翼伸出護住鼻樑;鷹的雙翼上方露出眼睛,下方舒展,護住臉頰;翼尾一直延伸到下頦,只有嘴露在外面。蕭圖南的大哥曾開玩笑說,他戴這個面具是為了方便吻姑娘,然而他的敵人卻不這麼想,這隻金鷹的圖案也用在蕭圖南貼身近衛的軍旗上,那是死神的象徵。
「定遠軍有沒有動靜?」他繼續問斥候。
「苑軍出城后,定遠軍東戰營又後撤百里。」
「哈哈!韓維這等膽量。」蕭圖南忍不住笑了起來,「讓探子繼續盯緊了。」
他取來一幅繪製粗陋的地圖,鋪在帥案上。他的目光在地圖上上下移動,漬水、呼林、釜底……漸漸地,他的眼睛膠住了——周小將軍,你志向不小啊!
左軍衛烏野見一絲笑意在主帥嘴角慢慢展開,煞是英俊。
六、空拳
戰爭,終於開始了。
比周遠征預想的時間要長,呼林關的軍隊到達漬水一切準備就緒后又在這片林中整整埋伏了兩日,才看到了西瞻軍的蹤跡。
看著遠處地平線上漸漸騰起一片灰塵,陣陣戰馬嘶吼聲也隨之傳來。
「終於來了!」周遠征握住手中長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他心裡盤算著,南面塵土又高又急,一定是以騎兵為主;西面塵土較低而且面積大,必是以步軍為主。西瞻向來沒把我軍的騎兵看在眼裡,而他的騎兵跋涉了七日,應該已經十分疲累。我只要把車陣放下阻擋他的騎兵,自己以第一營騎軍為前鋒,迅雷不及掩耳地去衝擊他的步兵,必能給他個重擊!
他低聲吩咐布置下去,看著步兵悄悄地掌控戰車,本來在一旁策應的騎兵小心地集合在西邊。
西瞻軍隊的反應緩慢又遲鈍,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嗅到危險的氣息,仍然按照原來的行軍速度前進著,看著敵軍一步步向自己設下的陷阱走來,周遠征心中不但沒有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喜悅,而是沒來由地越來越緊張起來。「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他更仔細地觀察起前方的敵人。
「慢!」周遠征突然打了個寒戰:西瞻有八九萬騎兵,為什麼西邊較低的塵土面積會遠遠大於南面又高又急的塵土呢?他急急道:「高平!快去前方打探。」
斥候中馬術最好的高平應聲而出,急向一座小丘馳去,片刻他回來了,額頭汗水淋漓:「將軍,前方西瞻軍只有一萬人左右,前面的拿著口袋向地上倒黃土,後面的就跟著用樹枝掃,不知道在幹什麼!」
周遠征的心怦怦直跳:「騎兵聽令,全體出擊!」他率先一踢戰馬,向前沖了過去。苑軍齊齊一聲大吼,剎那間角鼓齊鳴,旌旗四起,不知多少苑軍從林中沖了出來。
西瞻軍似乎早就知道這支苑軍的到來,遠遠地就呼號起來,然而他們的反應卻大出周遠征所料,不少人轉身就跑,卻把自己的隊形擠得一片混亂。苑軍第一輪弓箭射出去就很少落空,西瞻軍像秋後被收割的莊稼一樣大片大片地倒下去。後面幾個將領模樣的人不但不整肅軍隊,反而揮動著長鞭抽打著退後的士兵,逼他們向前,上萬人的哭號聲響成一片。
這些人雖然穿著西瞻士兵的衣服,卻都是老弱之人,而且個個都是面黃肌瘦、營養不良的樣子,哪裡會是訓練有素的西瞻軍?
到這個時候,周遠征知道自己中計了!他眼睛通紅,抓住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喝問:「你們是什麼人?」那老頭嚇得大聲哭叫起來。周遠征常年對敵,懂一點兒西瞻話,聽他喊的是:「我們都是運糧食的奴隸,請大將軍不要殺我!」
怪不得五日能到的路,西瞻軍整整走了七日,蕭圖南只用一萬奴隸就拖住了自己!現在西瞻大軍必定悄悄繞到呼林關了。呼林關沒有守軍,豈不是白白讓給西瞻人了?那是兵家必爭的軍事要地,那是定遠軍的大門啊!而且……
周遠征的心像被一隻手揉爛了似的疼,她也在那無遮無攔的城裡。蕭圖南對自己的族人奴隸這樣狠毒,白白讓他們送死,對敵國的百姓還會手軟嗎?如果能救她出險境,他會毫不猶豫地用自己替她。
他咬牙大喝:「收兵!全力回援呼林關,派快馬向東西大營報告,請副帥準備迎戰。」可是他心裡也知道,西瞻的騎兵比他先出發了兩日,這五天的路程,就是日夜不休地趕回去,讓自己疲累不堪的兩萬人對上十三萬精兵又有什麼用處?
與此同時,定遠軍西大營的副帥霍慶陽正如熱鍋螞蟻一樣來回走動,他一得到周遠征棄關迎敵的消息,心裡猛地就是一沉。「皇家千里駒」的手段如何他並不知道,可是周遠征的能力他卻是清清楚楚的。
霍慶陽跟著周毅夫打仗二十多年了,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他武藝超群,作戰果敢,人又很聰明,十幾歲就跟著父親入帳謀事,說出的觀點常常讓周毅夫也點頭稱是。他領兵作戰從未敗過,白馬銀槍走過的地方,歡呼聲響徹草原!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周遠征都是上將之才,可是元帥從來不許他帶兵超過三萬。霍慶陽清楚地記得周毅夫對兒子的評價:「遠徵人是極聰明的,只是他善出奇謀,喜行險招,於正面對決向來不屑。他又過於驕傲,戰無大小,力求完勝,若一生順利也罷,可這天下之大,周遠征又怎麼可能沒有對手?只要失敗一次,就不知道要連累死多少人。」
霍慶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韓維那裡不用想了,已經是見都不肯見他。他手中全是步兵,定遠軍威力最強的神弩先機營,韓維一個都沒給他留,全籠在自己身邊,他就是想救援也不是西瞻敵手。
「要是殺了韓維,自己帶兵出擊……」這個念頭一晃,霍慶陽就趕快搖頭,要是真這麼做了,不但他霍慶陽滿門性命不保,周毅夫父子也必受牽連。
「報副帥!呼林關守軍胡久利將軍求見!」
「胡久利?他沒有隨軍出戰?」霍慶陽連忙站住,「快讓他進來!」
胡久利急急進帳,一進來就大聲道:「公主讓我……啊不!是童參軍命我通知副帥準備迎戰,不出兩日,西瞻軍就要打過來了!」
「啊?公……童參軍怎麼知道西瞻兩日就要打過來?」
胡久利道:「從將軍出關迎敵她就日日去護城河查看,說這是漬水的下游,要是釜底大戰,一定會有些碎布、兵器或者屍體什麼的順著河水下來,河中魚群也一定有些動靜。可是如今已經過去七日還沒有任何痕迹,說明上面沒有開戰,我們要早做準備才是。」
霍慶陽頓足稱是:「我即刻去見監軍韓大人!」他突然又道:「那遠征他……」
胡久利道:「她讓您放心,沒有遇上蕭圖南的大軍,將軍一定不會有事。」
霍慶陽只去了片刻,就回來了。韓維聽說西瞻軍兩日就要打過來,嚇得面無人色,只叫著要撤退,不理霍慶陽如何苦求,徑自安排逃跑路線去了。霍慶陽氣得額頭青筋亂跳,不用重甲步兵坐鎮迎敵,他跑!跑得過人家騎兵嗎?
他慢慢坐下道:「胡久利,你回去把情況和童參軍說清楚,請她先撤到安全的地方。我親眼看見韓大人把兵符藏在中軍帳甲胄的頭盔里,我這就去把兵符偷出來,等打過這場仗,再讓朝廷誅我霍氏九族幾百口的性命吧。」
胡久利大驚:「副帥!那怎麼可以!讓我去吧。」霍慶陽搖頭:「你就是有兵符又能指揮定遠大軍嗎?你去又有什麼用處!快快回去讓童參軍躲避才是第一要務,你也知道若她有閃失我們是什麼罪名!」
胡久利道:「副帥,你等等,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她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他說罷,跳起來就走。霍慶陽臉上悲戚的神情消失不見,心道:辦法她當然有,只是不知她有沒有膽量!
青瞳聽完胡久利的話,眉頭緊皺,半晌不語。胡久利急道:「公主,定遠軍隨時有危險,副帥也不知道會不會去盜兵符,我……可真是急死老胡了!」
青瞳道:「你家副帥滑溜著呢,他把兵符藏在哪裡說得那麼清楚,是等我去偷。」
「什麼?不會,副帥一直說請公主先入關躲避,一直說公主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公主哪能這麼想他?」
青瞳看了看他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樣子,終於嘆氣道:「好吧,你去告訴霍慶陽,偷是不成的,神仙也給你遮掩不了。你讓他這樣……」
七、詐符
當天夜裡,東戰營韓維的中軍帳外突然亂成一片,士兵們奔走呼號,盔甲兵刃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韓維半夜裡被嚇醒,連忙命親兵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那親兵去了片刻就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滿眼都是驚恐之色,他大叫:「大人,大人不好了,西瞻軍打過來了!」
韓維結結巴巴地問:「怎麼會呢?我們在東大營,就算西瞻打過來也是先打西大營啊,而且呼林關那邊也沒有一點兒動靜。」
親兵臉色慘白:「西瞻軍得知監軍在這裡,繞過西大營先攻我們,他們夜裡從河裡游水過來的,呼林關並沒有察覺啊!大人,現在我們怎麼辦?」
韓維跳起來胡亂穿著衣服:「擋不住了嗎?快叫霍慶陽來救援啊,我們先躲躲,先躲躲……」他忽然停下來盯著那親兵,命令道:「你把衣服脫下來!」
親兵愣了一下,韓維又道:「快點兒,你敢不聽本大人的命令嗎?」親兵趕緊脫下衣服,韓維將他的衣服穿了起來,又把自己的官服遞給他道:「穿上!」
那親兵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是繁華京城裡享受慣了的富家子弟,只嚇得臉色煞白,抵死不肯。他一把抱住韓維的大腿,只是撒潑打滾地痛哭求饒,眼淚、鼻涕抹了韓維滿褲子,任韓維怎麼大聲呵斥也沒有用。
便在這時候,防務營偏將林逸凡沖了進來。防務營相當于軍營的後勤部隊,一般不需要上戰場的。這林逸凡平時總是不緊不慢的樣子,此刻他雙目通紅,額頭青筋暴出,竟也有幾分威武。他見了營中情形愣了一下,隨即叫道:「大人,西瞻軍要是攻過來,弟兄們抵擋不住,大人可否前去指揮作戰?」
韓維哆嗦著問:「你們防務營也要迎戰,真的有那麼急了嗎?」
林逸凡看上去急得快死了,道:「防務營也是定遠軍的士兵,危急之時,我們當然也要迎戰!大人,西瞻軍要是攻進來了,你去不去指揮啊?!」
「等……等等,再聽聽,再聽聽……」他一腳踹開抱著自己大腿的親兵喝道,「你,快去看看情況!」那親兵不得不應,然而手腳不聽使喚,腿軟得站不起來,於是就著韓維一腳之力爬著去掀開營帳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