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錦上
自任國君御閎打下江山,本朝已經佔據中原闊土近兩百年的時間了。當時的開國功臣祁家也歷經數代,成為享譽京城的世家大族。
上錦園作為祁家大宅,也隨之屹立了近兩百年的日子,與皇城遙遙相望,青瓦灰牆透著股子厚重和莊嚴,細細訴說著百年來滄桑之變。
雖說是世家大族,卻因隔三年便會從上錦園中抬出個秀女,每每封妃封嬪,先後甚至有三人貴為皇后,也有使得祁家從「開國功臣」被冠上了「外戚」之名。為了避開鋒芒,五十年前祁家家主毅然卸去一身官職,避世於上錦園中,不問世事只享閑樂,倒也免去了許多的麻煩之事,也讓祁家愈地興旺達起來。
只是經過五十年的休整,整個河東幾乎所有的書院都已歸為祁家所有,子弟遍布朝野,眼看又招惹了不少人的紅眼,詬病頗多。奈何本朝貴妃就是祁家家主的三妹子,甚得隆寵,如今又懷上了龍種,閑話之人也少了許多。
四月初二,祁家大宅,萍水閣。
從踏入大門開始,許書顏就在默默地觀察著這個世家大族的宅邸到底是什麼樣的。意外的是,宅子從裡到外竟都透著股子樸素,並無雕樑畫棟之感,只有偶爾露出的一角小院顯出獨具的匠心和雕琢。
穿過花廳,再繞過一方遍植垂柳的水塘,朱嬤嬤帶著許書顏來到了一棟二樓小閣之前。
「雖無過眼之緣,卻能聚雲於煙,是為萍水……」輕聲念著,書顏恬然一笑,側頭問朱嬤嬤:「這聯子是何人所作?還有幾分意思。」
「是祁二少爺的手筆。」說話間一個書童模樣的少年走了過來,懷裡還抱了一堆用過的宣紙。書童身邊還立著一位青衣男子,面色溫和,帶著淺淺笑意,只是看起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水清,還不快給許小姐請安。」朱嬤嬤趕緊呵斥那書童,說罷還瞥了一眼青衣男子。
「見過許小姐。」書童微微福禮,進退有度,卻也不怎麼理會那婆子。
「公子這是去二爺書房么?」見水清態度冷淡。朱嬤嬤只好轉而向著那青衣男子說話。只是口中所言皆為恭敬之詞。語氣神態卻露出一絲輕蔑。
「早課已經下了。我去書房作畫。」那青衣男子淺淺頷。對朱嬤嬤地輕蔑似乎毫不入眼。轉而對著許書顏欠了欠身子以示禮貌。之後便提步。青袍揚起。然然而去也。
「他是?」書顏見那青衣男子模樣清俊。神態悠閑。根本就不像個伺候書房地書童。有些疑惑地問及那位名喚水清地書童。
「畫樓公子乃是丹青館地教習師傅。和小地都在二爺書房伺候。」立在一旁地水清略點了點頭。抬眼看了顏。眼中閃過了一絲欣賞。隨即曲腰福禮道:「小地還要送東西去水閣。告辭了。」說完恭敬地欠著身子。直到轉角處才轉身離開。
「什麼公子。不過是仗著自己有兩分文采便眼高於頂罷了!」朱嬤嬤似乎很不滿那畫樓公子。隱隱地斥罵了兩句。這才轉頭滿臉堆笑朝著書顏一鞠:「小姐莫要見怪。快些請近吧。」說完高聲朝著那萍水閣地方向一喊:「許小姐到」
隨著朱嬤嬤一聲喊。兩個守在閣樓門口地家丁應聲拉開了兩扇雕花排門。
「許小姐,幸苦了,過來坐下喝杯熱茶解解乏吧。」說話間從內徐徐而出一位梳著婦人頭的年輕女子,眉目間流轉著淡淡的笑意,淡紫的輕裳罩在略微豐腴的身子上,顯得很是嫵媚嬌艷。
顏只瞧了一眼,便知此人就是祁家大小姐祁玉容,趕忙兩三步過去,施施福禮道:「小妹見過玉容姐姐。」
「還是你懂事。」祁玉容滿意地點點頭,輕手扶起書顏的手臂:「外人見了,沒一個不叫我裴夫人的,難為我就嫁了那裴三不過兩天,他們卻還比我這個遺孀還要念舊。」
顏莞爾,並未接話,只是款款坐下,伸手接過婢女遞上的茶盞,揭開蓋子撥了撥茶末兒,想起了在高陽時聽見的坊間流言。
祁家大小姐祁玉容十六歲便出嫁,嫁的是那河東大族裴家三少爺。奈何那裴三少爺時運不濟,跟人出海時遇了險,連同一併去的二十多個船夫統統一齊喪了命。之後裴家認定祁玉容克夫,要將她掃地出門。誰知到祁玉容是個潑辣脾氣,當天夜裡就帶著丫鬟自個兒雇車趕回了娘家,說什麼也不願再呆在裴家。
祁玉容在錦上園的時候可是身嬌肉貴的千金大小姐,祁家家主祁冠天護短,威脅說只要裴家敢來鬧事兒,就將此事上稟朝廷。裴家雖然也是河東大族,奈何朝中無人,卻也不敢再鬧,連休書也不敢下,只得任由祁玉容呆在娘家。之後裴家便背上了這個笑話,在河東一直抬不起頭來。
「這香片是從霧山送過來的,比金子還要貴上兩分,許小姐且嘗嘗,看合不合口味?」祁玉容見許書顏端著茶盞不動,眉梢挑起,特意找了話來說。
「姐姐客氣,喚小妹一聲『書顏』就行了。」許書顏面露慌張之色,將茶盞抬在鼻端一嗅,表現地對此茶極為訝異,就在唇邊,輕啜了一口,隨即神色舒展。
「書顏,你才是客氣了呢。」看著許書顏乖巧溫順的樣子,祁玉容滿意地點了點頭,放下了茶盞,玉手伸出半截露在袖外,輕輕搭在了書顏的扶欄上,吐氣如蘭:「你也不是外人,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全聽姐姐的。」書顏溫順的點點頭,半晗著,只是垂目望著鋪了猩紅毯子的地面,雙手交握著,顯得有些害羞。
「二姑和姑父雙雙去世了,你在高陽老家也沒什麼能仰仗的。許家雖說並非世家大族,但姑父也算是頗有清譽的地方官員,姑媽當年雖然嫁的不太光彩,可好歹也是父親的親妹子。你雖然並非二姑親生,卻一直對她孝順的很,這些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許家沒了人,三姑也特別從宮裡來了信,交代要當你是本家姑娘那樣照顧才行。」
說到此,祁玉容緩緩起身,渡步來到許書顏的面前,輕輕伸手拉了她起身,面色漸漸變得凌厲,轉而向著廳內各人朗聲道:「今日起,許小姐就是我們祁家的四姑娘了,與我和二爺,還有三姑娘一般無二,你們可聽清楚了?」
「奴婢遵命!」
「小的遵命!」
一眾在廳內伺候的家丁還有丫鬟婆子們齊齊伏地,鞠躬向著許書顏福禮道:「給四姑娘問安。」
「起來吧。」書顏的反應顯得有些局促,反手輕輕捉住了祁玉容的衣袖,卻又一絲笑意閃過眼眸深處,只是無人得以察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