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婚嫁
夏曆二月,冰雪尚未消融,君父己與阿母商定好媵器鬲人,還有隨嫁媵妾人選。見著那長長的簡犢禮冊,我只能感慨,西周之時,嫁個女兒,真是虧大發了!那些隨嫁金器朋貝多不勝數,光是打造媵器的開支就不小,平常人家怕是遠不能負。
西周民風純樸,普通農家的婚禮雖未有緣得見,但想以這個時代好樂習性,婚禮那日定是載歌載舞。雖不及上層建築端重,也必是和樂融融。
時光飛逝,很快便到親迎之日,涼涼晨風吹來,劃過阿母寬廣雲袖。是她將我送至公宮,這裡是一國宗廟所在,供奉著姬氏祖先的神主,我得從這裡祭告神主,爾後出嫁。
醮女之後,君父起命曰,「敬之戒之,夙夜無違爾舅姑之命。」
「敬諾!」
伏拜之後,阿母將我送至西階,又親自幫我整冠斂帔,眼眶微微紅了,哽著聲音輕輕囑我,「勉之敬之,夙夜無違爾閨門之禮。」
「敬諾!」
她除了我便再無所出,我這一去,只怕她會更加寂寞,這十載來,她待我極好,我也早己將她當成了身生母親。
走之前,不舍望一眼立於階上的阿母,阿母雖面有笑容,卻顯得十分勉強,我又想起那日的卦來,只希望此一去,別遇上什麼太大的兇險……
本不想哭,但受她影響,最終眼眶微微也紅了,濃濃不舍之情盈滿心間,不顧禮數,在眾人吃驚目光下踏階上堂,重重地摟抱一下她,又在她耳邊道了句珍重,這才轉身,陳磊舉起帘子,我隨後踏了乘石上車,幃簾在我身後很快落下,將阿母瘦薄身姿擋在簾外……還有那厚重的宮門和高高廡頂……嫁人之後,從此這裡便不是我的家了除非出婦。
早有輿夫候在一旁,待我上車,揚起長鞭,馬車緩動,徐徐向宮門駛去,後頭長長的嫁隊蜿蜒而動,母親及正夫人,還有其他庶母隨在其後,按習俗送女至郊。幃簾外,長昊街的兩旁,站滿了庶人士族圍觀國君嫁女。
慢慢地出了城廓,母親止步,我還是忍不住打簾看一眼身後,城門處,母親最後化成個黑點消失在重重山幕之後。
……
寒冷的風不時吹起幃簾,偶爾從間隙里能看到前方陳磊一襲玄色吉服,挺直脊背坐在馬上。侍衛持矛隨護在側。
我與他,待嫁隊到了陳國,再吃過巹酒,拜過宗廟行罷廟見禮,便成了真正的夫妻。
有風鑽進脖頸里,雖著了狐貉皮袍,仍覺涼意,讓人止不住發顫。隨行世婦見我微搓著手,趕緊將小火爐送進些,但仍舊無太大作用,請期之時道二月是吉月,觀此天象倒似惡月般,天空不時有鉛灰雲朵飄過,灰霾得只能看得清前方几十米處景緻,倒似又要下雪的樣子。
看一眼那世婦,微微搖首,又轉頭望向一旁不停擺弄吃食的稚。
出嫁之時,不放心阿母一人,將寺姆徵留在了母親身邊伺候。稚仍舊跟在我旁。此時己近三飯,車隊早己停下,她正坐一旁撥弄著火爐,小心翼翼看著那火爐中的火。
小小的銅爐之上,此時正置著個三耳甗,蒸得差不多時,冒出的縷縷熱氣絪縕整個輅車,一絲清香從裡頭飄了出來,裡面蒸著的正是我教她做的餃,還有一小碟熏雉肉。
前幾日,熙又出城田獵,得了幾隻野雉,拿來我的宮室,讓我給他做叫花雞,自從上次吃過之後,他便十分喜愛來我宮室,時不時讓我做些吃食與他。
我見那雞還算鮮活,但此時正值嫁前祭祀,需齋戒,自是不能烹食。又想過不得幾日便需遠嫁,此次去陳可能路途遙遠,便讓稚熏干放在一旁,備成糗糧,方便路上食用。
熙知道后,又去幫我弄上各種各樣的獵物,看著那一大堆動物死屍,我再一次哭笑不得。無怪乎偶遇時,辟總時不時愛拿眼瞪我,熙對我這同父異母的阿妹,要比對她好上許多,雖然熙總會抱怨我比不得辟可愛,但能看得出來,他確實偏心許多。
正想得出神,那頭,稚喚我道,「君主,糗食己備妥,可是現下食用?」
想起陳磊就在前方,便讓她去請陳磊,畢竟,以後都會成為一家人,自個兒吃獨食總是不太好,雖然他吃什麼我不太關心,但總還需禮貌問一下。
末幾,幃簾被人撩起,一絲寒風鑽進輿車,陳磊登上了車來,微笑望著我,雙眸之中意味不明。
不過瞬間,頎長身子幾乎佔據大半空間。
沒由來地,忽然發現本尚算寬敞的輿車頓時變得極為狹小,幾乎無法轉身。微動一下,指著小案幾前的三耳銅甗,淡淡詢問,「……可需用些熱食?」
好似……兩人不太相識,不知如何喚他。
「夫人,可直喚磊。」注意到我的尷尬,他笑著說道。
夫人……我微愣,對這個新的稱呼還很陌生,他倒似說得極為嫻熟,似喚過百遍了般。
自相識起,便很少見著他笑的樣子。現下看,他笑起來倒與阿兄酋有些像,如清朗秋月,但總感覺他的周身圍繞著一股沉重,聽人說他是宗子,需得早些承擔宗族事務,十五便己冠禮,如今也不過十八,看來古人確實要早熟許多。
直至他被我瞧得臉紅,方才回神過來,淡淡應諾,一旁稚將另一套食器擺放食案之上方便他使用,又分好兩人飯食,行禮退下。
第一次瞧見食器里奇形怪狀的食物,他倒不似熙,一副十分稀奇的樣子,而是輕描淡寫掃了一眼盂里彎彎的餃子,爾後輕輕舀起,送進嘴中。
「何如?」
「乃娻所烹?」他優雅吃下,方才張嘴詢問。
緩緩搖頭,「此乃稚所烹,娻不過告之以法矣。做好之後,拿冰凍住,吃時只需蒸過,或煮過亦可,如此路上方便許多。」
陳磊點點頭,不再作聲,而是低頭緩慢吃了起來。神色間,看不出喜惡來。他吃飯的樣子,要比熙好上許多,極為安靜,不似熙,總嘰嘰喳喳不停詢問如何烹得。
見此,我也執筴吃將起來,稚這次做的餃子,比上次的要好上許多,皮薄多汁。看來,她很有這方面的天賦,往後再多訓練一下,也算是有了專用廚子,那些現代菜的做法,多教她些,或許哪裡真能做出一席像模像樣的湘菜來。
心中正想著,才發現竟在不知不覺中,兩人己各自用完食,稚進來收起食器,拿去一旁的河裡清洗,我在世婦侍候下擦完嘴,用鹽漱罷口方才發現,整個過程中,陳磊都坐一旁靜靜看我……見此,忍不住皺了眉頭,心上微微有些不太舒服,這些起居之事我總覺得是個人**,不熟之人,剛剛我那副樣子,定是見不到的。
雖己嫁他,但我終究還未將陳磊當成自己人。
轉頭,望一眼不遠處河旁稚蹲著的身影,我問磊道,「可是己至汶水?」
「然,此處乃汶水之北。還需行得幾日,越宋,穿過峽谷,便入陳境,界時有太宰親迎。」
太宰便是這個時代的家臣,家中總管。
「此往宛丘?」宛丘乃陳國國都,差不多在現在河南淮陽。不知是否需至那處拜過媯氏宗宙。
說起來,陳媯氏乃黃帝後裔,武王之後便被崮封於陳,以祀舜祠。
至那處,需得行上月余,路途確實稱得上遙遠。現下不過行了五日,便有些熬不住旅途勞頓,昏昏欲睡了。
但想磊早己冠禮,必然己經封邑,只是或許需去國都。
一般來說,國君的兄弟親戚們都會被分去外邑,少有居於國都,但月祭或又稱告月之時需入國都朝拜見國君,祭拜宗廟,不過國務自有上卿大夫們處理。
果然,只聽磊答我說,「毋需,直往灃邑拜祭宗廟。」這個時期,士族以上還是可以立宗廟的,而陳磊算是士族以上,有自己的宗廟也不奇怪,更何況此時的陳還是公候級大國。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有寺人道,「邑君,庶夫人姜姒似身子有些不適。」
陳磊看我一眼,對外道了句「稍候。」
又對我道了幾句緊要的話,方才整冠出簾。
一直微笑送他下車,那寺人喚陳磊時,稚己洗罷食器,正撞上陳磊出去。入了車內,稚臉色稍有不郁,邊歸置食器邊嘟著嘴,忿忿不平,「君主辟甚壞,如此邀寵!」
我對她笑笑,不在意拿起之前看得一半的書簡,續看起來。
辟的那些小手段,我自知曉。她如此積極想著各種小小手段,如果獲得了陳磊的寵愛自然是好事,於我現下狀態,百利無一害。
心中明白待入了陳,陳磊的媵女絕不止這隨行幾人,定會有旁國媵妾作賀,那時,生活也不會如此平靜,而我這正夫人,倒似成了眾之矢地,界時如果辟得恩寵,能轉移些視線,如此也清靜些……
微微一笑,搖搖頭,我算計慣了,這本性即使換了個身子,仍留滯不去。
不過,既身為正夫人,陳磊日後如何寵愛媵室,但如果他的女人想打這正夫人位置的主意,我想就算我肯,君父這諸候之首也是不肯的。
而陳磊明顯地,不是那般愚蠢之人,更何況,母親的娘家陳國國君,我的外祖父,也絕不允許陳磊如此做的。
其實……只要心中安定,往後的日子也不是不好過……不就是與人搭夥過日子么?這些還尚算可以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