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03 自遠上門
「嗯,要去的,昨晚我在電話里已經答應過他了,」孟西平替我理了理頭髮,溫聲道:「你不是一直疑心他是不是到底真的失憶了嗎?其實我也想弄個清楚,省得隔心。」
我朝他蒼白地一笑,「可能是我多心了,我不該這樣想他的,其實他如果沒有失憶不是更省事嗎?他完全可以明白地上前責問我甚至是辱罵我,你說是不是?」
「也對,有可能真的是我們想多了,」孟西平點點頭,嘆了口氣,「他或者是真的失憶了,或者就是想藉此機會徹底忘了你,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不妨成全了他,從此離他遠遠的,什麼都不提。」
「好了,先不談這個了,」我開始催促他,「時間已經不早了吧?你快去接我爸媽吧,免得兩位老人家等急了,我爸那人的脾氣尤其急躁。」
孟西平站起身,「那我過去了,你繼續休息,我會早點回來的,午飯你不用操心,等我回來。」
我笑著點點頭。
孟西平走後,我起床吃了早飯,然後一個人坐到客廳沙發上看了會兒書。不久就感覺很無聊,我將書扔在一側,開始打掃屋子。
最近幾天我因為身體原因一直都沒有打掃房間,孟西平每天來去匆匆,來了又基本都是在陪我,自然也沒時間做這種雜事,但凡屋子一打掃起來就必有垃圾,我提著垃圾袋準備出去扔掉,找鑰匙時卻四下不見,這才想起來鑰匙是被孟西平拿走了,而且是我給他的,我以為自己一個人不必出門的。
算了,先將垃圾袋扔門口得了。
我手拎垃圾袋,打開門,冷不丁見有個人正站在門口,我頓時嚇了一跳,等視線落到那人臉上時,我整個人就如被點了穴道一般,瞬間動彈不得。
「我正準備敲門的,看來咱倆還真是心有靈犀。」
他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像是一陣微風吹過,但此刻聽在我耳朵里,卻如炸雷一般,我整個腦袋都嗡嗡作響,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獃獃地望著他。
「你怎麼能拎這種髒東西?給我,」他一把扯過我手中的垃圾袋,順勢扔在門口,然後一隻手在我肩膀上輕輕一推,我朝後連退了幾步,他自己隨後雙腳跨進來,然後直接將門關上。
淺煙色風衣。
咖色西褲。
嶄亮的皮鞋。
纖塵不染。
神情氣爽。
玉樹臨風。
是他。
何自遠。
他終於找來了。
他記得我。
他沒有失憶。
「傻丫頭,為什麼要這樣盯著我看?竟像是不認識我似的,」何自遠微笑地望著我,伸手在自己發上輕輕一擼,動作洒脫帥氣,聲音溫柔之極,「知道嗎?為了過來見你,我早上還特意去理了發,偌大的理髮店裡竟然只有我一個顧客……怎麼樣?你說我這個髮型好看不好看?你喜不喜歡?」
我下意識地搖搖頭,卻又忙不迭點點頭。
我驚悚地發現自己已經不會說話了。
「你似乎很緊張?」他盯著我的臉,微微皺眉,「看上去你比以前瘦了不少,怎麼會這樣?是因為擔心我的死活呢還是因為孟西平沒有能好好照顧你?」
是清算的時刻到了么?
我定定神,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冷淡地回道:「你怎麼突然到這裡來的?不是都說你失憶了嗎?而且在昨晚,你看上去並不記得我這個人。」
「失憶?這應該是孟西平一直所期盼的吧?我怎麼會失憶呢?」何自遠笑著拉住我的手,不由分說將我拉到沙發邊,按坐下,然後他自己也在我身邊坐下,一臉的熱情洋溢,「不染,我說過會永遠愛你永遠對你好,我這個人,就算是忘記了全世界也不可能忘記你,我記得你也曾答應過我,只要我不離開你,你絕對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我掙脫他的手,避開他灼熱的目光,冷冷道:「人是會變的。我是曾經說過那些話,但那也只是曾經,不是現在,現在我已經跟孟西平在一起了,我和你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沒有關係?你說一句沒有關係就真的沒有關係了?」何自遠的雙手按住我的肩膀,嘴唇附到我耳邊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曾不染,你可真是無情,就算當時我真的快死了,可我畢竟還躺在病床上,還沒有死透啊,你身為我的女人,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讓我以後還有什麼面目對面對泰城的那些熟人?」
「這一點確實是我的錯,我就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一個人,」我低垂雙目,低聲道:「其實當初我離開你的時候,我就已經不把自己當成你的女人了。」
「不當成就不是么?事實上你是!永遠都是!」何自遠鬆開我,聲音有些嘶啞,「我不過是犯了一次錯,你就這麼不能原諒我?為了找你,我不管不顧滿世界的跑,慌亂中我出了車禍,生命懸於一線,當然了,這不能怨你,都是我自己的錯,是老天給予我的懲罰,因為我不該那樣對你……車禍后我一直都昏迷著,身體完全沒有知覺,但其實我的腦子是清楚的,我可以聽得到病房裡每個人說的話,除了你,始終沒有你的聲音……你一直都沒去醫院看我,我想那樣無知無覺的我已經配不上你了,還不如真的死了算了,不過後來我聽到了你的聲音,知道了你的委屈,也知道你懷了我的孩子,我高興,我激動,所以我努力讓自己醒過來了,可是你……你是怎麼對我的?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盼著我死,為了能和孟西平在一起,你竟然狠心打掉了我的孩子!」
我衝口道:「事實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又是哪樣?」何自遠仰頭髮出一聲駭人的狂笑,「我愛的女人,我最好的朋友,一個個都盼著我死,不死也要我變成個傻子,對不對?你說說我該是什麼心情?」
我叫道:「沒有人願意你死!你要是真的死了大家都不會好過!尤其是我!」
他若死了,我會內疚死的,我和孟西平也不可能有好的未來。
何自遠頓時激動道:「這麼說你還在乎我?」
我忙抬頭說道:「不止是我在乎!西平為了你沒日沒夜的研究治療你的方案,他為了你……」
何自遠頓時有些頹然,「是,所有的人都說是他救了我,我得感激他,最好是乖乖地把自己的老婆讓給他才能顯出我的誠意,是不是?」他突然朝我異樣一笑,「不染,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知道自己個性任性自私脾氣捉摸不定情緒又不穩,所以有時候讓你覺得疲憊難過甚至讓你害怕,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能讓你滿意的男人,但你知道現在陪在你身邊的那個男人,那個叫孟西平的男人,你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嗎?他的出身,他的家庭,你都了解嗎?」
我避開他的眼神,低聲道:「我知道的,西平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哦?」何自遠一愣,笑道:「看來他也知道這事了,而且還告訴你了,如此說來他並不忌諱這個新身份,也難怪,這麼一來,何家又多了一個繼承人呢,呵呵!還以為他有多清高呢,真是有趣!」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你想岔了,西平才不是那樣的人,你儘管放心好了,他是絕對不會和你競爭什麼家產的。」
何自遠點點頭,「哦,對了,他是好人,清高隱忍深情的好人,在你面前,他不是一直都照著這個劇本演的嗎?」
我不禁皺眉,「西平善良寬容,別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愛在人前演戲。」
何自遠發出一聲冷笑,「我演戲?我演戲也是為了能讓你看透孟西平這個偽君子!」
「別這樣,」我看著何自遠的臉,自覺苦口婆心,「自遠,你要心中有恨就恨我好了,對不起你的人是我,跟西平完全沒關係。」
「完全?你可真是會替他撇清,」何自遠望著我的眼睛微微眯起,「這麼說你是鐵了心要跟他在一起了?」
我沒有再避開他的眼神,而是面朝著他認真地點點頭,「是,我就是這麼想的。現在看來你身子也好全了,我這樣的人並不適合你,我們倆的個性都有問題,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我祝福你以後找到更好的適合你的另一半。」
「祝福?」何自遠冷笑道:「話可別說這麼急,何況我也不需要誰的祝福,剛才我們的話題還沒結束呢,就是關於孟西平這個偽君子的話題。」
「何自遠!」
「別急,等我把話說完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冤枉他了,」何自遠突然將目光投向茶几,「我有些渴了。」
我忙起身道:「我給你倒水去。」
「不用不用,」他拉著我的手臂將我重新按坐下,然後拿起茶几上我的茶杯,看我一眼,笑笑,「這裡不是現成的嗎?杯子應該是你平常用的,你不介意我喝一口吧?」
我將眼神移開去,淡淡道:「不止我一個人用過的。」
「我知道,沒事,只要是你的就可以,」何自遠仰首將杯中水咕咕一口飲盡了,然後暢然地放下杯子,開口道:「我這次能夠快速清醒過來確實應該感謝孟西平,如果不是他秘制的健忘丸和西藥意外接觸產生了特殊的功效,我恐怕這輩子真的要長睡不醒了。」
我不禁看向他,「健忘丸?什麼健忘丸?」
何自遠看著我,「他沒有告訴你嗎?所謂健忘丸,是孟西平私人研製的一種中醫藥丸,因為藥效特殊,沒有通過葯檢也不能上市,屬於國家禁藥的一種,不過有些醫院會私下給一些劇烈頭痛患者以及容易產生幻覺的精神病患者服用,服用過後,病人就會忘記很多事,變得比以前安靜多了……」何自遠輕輕覆上我的手,「不染你知道嗎,為了你他可什麼都敢做,他是有意要讓我變成一個痴傻,只不過機緣巧合才……我的瘋狂不過是表面,比起我來,孟西平其實內心更加瘋狂,試問你敢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嗎?你想想,會不會有一天,他一個不小心,也把你變成……」
「你別胡說!」我猛地甩開他的手,「不會的,西平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是你編出來騙我的!」
何自遠道:「我編的?我何必要騙你?哦對了,他在醫院裡不是有個師兄嗎?你自己去問問他師兄就知道了,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編的!」
我急切地扯住何自遠的衣袖,「一定是他師兄嫉妒他的成就才故意這麼詆毀他,自遠你應該相信西平!西平醫術比那人高,知道怎麼把握藥性把握分寸,他絕對不會做出對你不利的事情來的……你是他親兄弟呀!他一早就知道的!」
「好好好,就算是我小人心理,就算是他師兄嫉妒詆毀他,咱們先不提這個,」何自遠輕輕按住我的雙臂,「不染,看來他真的把你騙得不輕,現在我是不得不說出真相來了,希望你能夠承受。」
「什麼真相?」我望著他低聲喃喃,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此刻何自遠是在胡說編故事,不管他接下來說什麼我都不要相信,但我的內心,卻迫切地想知道他要說出的一切。
西平到底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曾經將病人醫治死亡還是別的什麼?反正不見得是違法的事,否則他不會這麼自由。
何自遠看著我道:「不染,你才認識他幾天,又對他了解多少?為什麼就這麼信任他呢?你知道嗎?其實你現在所遭受的一切災難,全都是拜孟西平所賜。」
我茫然道:「災難?什麼意思?」
何自遠道:「羅傑確實曾真心愛過你,如果不是孟西平,當初羅傑就不會離開你,你也就不會有後來所發生的一切了,甚至,我們倆根本不會相遇,彼此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痛苦了。」
我的手死死的抓住沙發墊子,指甲都被扯得生疼生疼,我強作鎮定道:「你在胡說什麼?羅傑跟西平能有什麼關係?我跟羅傑分手時也並不認識西平!」
「傻丫頭,你是不認識他,可他認識你,他認識你姐姐的時候就認識你了,你姐姐多高傲的一個人,可是孟西平就有本事將她迷得七葷八素,目的卻是為了好接近你!想象當年你才多大的一個小女孩,他那種變態,竟然就對你有了心思……他有沒有跟你提過他很久前就認識你了?平時他是不是總把你當孩子似的寵著?也許你以為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注意到,為了你他可是用盡了心思,不過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多年來竟然一直都沒跟你表白,不過後來見你竟然和羅傑在一起了,他大概是有些急了,於是有意製造機會讓我姐和羅傑接觸,正如他所設計的那樣,後來我姐是喜歡上了羅傑,而羅傑那個小人,經不住金錢和地位的誘惑,於是決定捨棄你……看,孟西平輕而易舉就左右了你的生活,改變了你的一切,都像一個上帝啊,是不是?」
羅傑的背叛,原來……我頭皮陣陣發麻,連連搖頭道:「不,這都是你胡說的!一年前西平還在國外讀書呢,他不會……」
「他會,他會回國探親,看他那生病的姨媽,不信你問自悅就知道了,問問她孟西平是不是每年都回國一次?」何自遠嘆了口氣,「你要實在不信也可以去問我姐,問問她當初是不是孟西平陪著她去找羅傑修電腦的?我姐那個人脾氣是臭,但絕對不會說謊。你一問就知道了。」
「這不是真的,西平才不是這種老謀深算的人,絕對不是的!」我猛地看向何自遠,急切道:「你是騙我的,是不是?他沒理由這樣對我,沒理由的!如果他真的喜歡我,可以直接告訴我,又何必……」
「其實你內心已經相信我說的是真話了,是不是?」何自遠看著我,滿眼同情,「我認識他很多年,對他太熟悉了,他那個人表面謙和,其實內心極其自負不凡,你看他獨自研究什麼葯就知道了他的野心有多大了,他要是喜歡一個人,絕對不會主動上前,萬一對方不喜歡他,那他豈不是顏面全失,是不是?他是從來都不會輸的人。所以他喜歡把對方當成獵物,設下圈套,等著對方一步步地主動走向他,這樣的話,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我耳朵里開始轟轟作響,漸漸聽不見何自遠的話,只是茫然地看著他的唇片一張一合。
何自遠有些憐惜似的望著我,半響后俯身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後起身說了句什麼,就朝門口走去,打開門,離開了。
屋子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初冬的陽光斜斜地照在沙發上,照在我身上,我心裡卻冷硬得跟塊石頭似的。
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起身奔到門口,將門關上,剛想坐回沙發上,我又想起什麼似的,衝到門后,仔細檢查剛才到底有沒有將門關好,直到我確認門已經關得死死的,我這才轉過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沙發。
一坐下就動彈不得。
三魂七魄不知在何處飄蕩。
何自遠說,孟西平是……變態。
是因為何家的基因嗎?
我不信。我不信。
我懷疑自己在一個噩夢裡出不來,剛才的一切,一定是我自己的臆想。
也不知道僵坐了多久,我覺得很累很累,渾身散了架一般疲憊不堪。失去孩子后又發生了這麼多事,我一直都沒法好好休息,精神一直出於激烈的緊張狀態中,我想我真的該好好睡一覺了,最好能夠連續睡上三天兩夜,醒來后將一切全部忘記。
「不染!不染!醒醒!」
有人在我耳邊焦灼地叫著。
我聽出了是孟西平的聲音,不知怎的,心裡竟是一寬,但我覺得很累,連睜開眼睛都覺得累。
我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扶起來了,半個身子被人摟住了,隨後又聽到孟西平的聲音在我頭頂嗡嗡嗡的,「快!替我倒杯水過來!」
屋裡還有其他人嗎?是誰?
「水來了。」
是一個女聲。很熟悉。
我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這是俞曉芙的聲音。
我這一睡有很久了嗎?難道已經是晚上了?
俞曉芙道:「你扶正她的腦袋,我來喂她。」
孟西平說道:「還是我來吧,水有些燙,我先吹吹,你去廚房幫我把這個湯熱一下,等會兒她醒過來好喝。」
「好的。」
孟西平的口氣輕輕地吹著什麼,隨後我聽到他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語,「來,把這葯和著水喝下去……」
葯?!
湊到我唇邊的調羹頓時被我一手碰灑了,我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孟西平放下手中碗勺,不住地在我脊背後輕拍。
一口氣總算順了過來。
我慢慢張開了眼睛。
「不染你醒了?太好了,剛才真的嚇壞我了!」孟西平緊緊將我摟進懷裡,聲音哽咽,「怪我大意了,你身體不好,我竟然將你一個人扔在家裡……都怪我,以後我再也不讓你一個人了。」
「我沒事的,就是感覺太累了,睡了一會兒,」我強笑著,遲疑地伸出雙手,小心地攬住他的腰身。
我在乎這個男人。
我心中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訴自己,何自遠說的不是真的,他是有意來破壞我跟西平的,是的,就是這樣的,他見不得我跟西平在一起。要是如他所說,孟西平當年果真……為什麼我從來都不知道?我對這個人完全沒有印象,我的記憶力應該不會這麼差的。
一定是何自遠在撒謊。
在心裡這麼說了幾遍,越想越確定,心神漸漸地穩定了下來,我靜靜地依偎在孟西平的懷抱里,有氣無力道:「幾點了?我剛才好像聽到俞曉芙在說話。」
「可不就是她?現在正在廚房裡忙著呢!」孟西平伸手在我鼻尖上輕輕一點,欣慰道:「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了,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不過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正好在景點門口遇到了俞曉芙,四個人一起吃了飯,回頭時先把你爸媽送到酒店,然後就把她帶過來了。」
我輕輕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