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光輝之德塞爾與最終問
真理之島在頃刻間四分五裂,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任誰也難以想象一座看起來那樣平常、也因此那樣堅實的島嶼,竟然會像是一根腐朽的木頭一般,頃刻間土崩瓦解。那下沉的巨石與捲起的浪濤,如果是在往日,一定會引起那些視力所及範圍內的船夫們的讚歎與敬畏,可是這一天卻不同。
那些遠在千島港的居民還能望一望這邊的風景,這些近處的船夫們,剛剛才見到海面上異常的流光與其破滅,還沒能緩過神來,就看到了通天的海嘯。他們在這種時候可沒心情去管一座和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小島怎麼樣了。他們所能做的,只有接近全力地嘗試逃離,以及——
在意識到無論怎樣努力,相對於那海嘯的大小,他們仍近在咫尺的時候,聽天由命地等待死亡。
「哼~在裡面放個萬花筒給我玩,來拖延時間,實際上卻是在讀條放大招。啊呀,真是心機啊德賽爾同學,值得稱讚。」系統從真理之島破碎的遺骸中脫身而出,好像理所當然般地懸停在了距離海面近百米的空中,仰頭看了看幾乎與天空融合,在陽光下閃爍著點點金光,不可思議地靜止在身旁的巨浪,咧著嘴笑了起來。
它的笑聲和話語聲一同被送入了德賽爾的耳中,事到如今,這似乎也並非是值得驚訝的事了。只是,系統的話著實不怎麼討人喜歡:「不過啊,這種大規模AOE傷害技能,咱們不是一開始就用過了嗎?按照正常的思路,先用了群體傷害,然後是單體控制、群體控制,都沒有效果,下一個該嘗試的不是把全部力量集中於一點的單體傷害技了嗎?還是說,你根本沒有那樣的技能?那我可就有點失望了。加把勁啊德賽爾同學!」
說著,系統已然來到了那停止在原地的滔天巨浪前方,伸出右手——
海浪上疊起海浪,轉瞬之間,沒等系統做什麼,就裂出一個缺口,與此同時,像是移動了一下,遠遠望去又彷彿完全沒有移動似的,不知怎麼,便將空中那微小的黑影吞噬,缺口隨之彌合。
「哦。」以系統被吞噬之處為中心,周圍上百米的海水,瞬間化為一大團水霧,爆開,然而對於遠處的人來說,那也不過是一塊布上微不足道的小缺口——並且,四周的海浪伸出觸手般的水流,每一根都足有十餘米粗細,立刻便向系統纏繞過來,「哼,控制加傷害的技能嗎?」
觸手在接觸到系統的瞬間,也不見它如何動作,就也化為了炸裂的水霧。
一根,兩根,三根——
「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
觸手在消失的瞬間便會有新的誕生,隨著缺口的擴大,誕生出的觸手也越來越多,攻勢越來越猛,縱使系統能輕而易舉地令它們土崩瓦解,也變得似乎沒有什麼意義。系統周圍的水霧越來越濃,化為白茫茫的水霧,雲朵——接著,從那雲朵當中,也伸出了新的觸手。
「哼哼,看來你針對我先前的表現,還是考慮了一些東西的嘛,不錯哦德賽爾,我看好你喲。」
「水屬性最常被用到的特性是變化,形狀的變化、形態的變化,以及蘊藏在變化之中的力量。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上古時代留下的記載中,對擅長水屬性法術的法師,往往有陰險、難纏之類的描述。這是由他們掌握的法術所決定的。我一直認為,賽克斯提出的』屬性心理學』,最初的根據就是對這些的誤解。但是,屬性與人性格的對應,又似乎並非是如此簡單的。我一直對此很好奇。」
德賽爾隱藏在海浪的內部,也並沒有刻意做些什麼去讓人聽到,用自言自語一般的音量,卻毫無疑問地在對系統這樣說道:「不過,我所專長的特性也並非是這個方面,所以使用的也不過是強制提升等級后,具有8級法術威力的6級法術而已。
「這樣就對付不了的話,你先前也不過是佔了克制特性的便宜。你居高臨下的在魔法一途上的教誨,也就不值一聽了。」
「哼哼。」系統的聲音沒有任何阻礙地傳入了德賽爾的耳中,它依然完全掌握著德賽爾的位置,並能將聲音傳入——即使不通過風,也能將聲音傳到耳中,它在一定程度上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理論——「德賽爾同學,你可別太自以為是了,不過是小小的水波,能翻起幾朵浪花?」
說著,系統在半空中,不知道為什麼伏下了身子,做出一副蹲踞式起跑的動作——
德賽爾覺得自己大概是聽到了「倏——」的一聲破空音,但一來他不明白這聲音是如何傳來這裡,二來,也只是那麼細微的一聲,好像只是在他耳中響起,讓他不由得覺得那是幻覺。可,無論那是不是幻覺,擺在眼前的事實是,系統瞬息之間,已經席捲著狂風與海水,站立於百米開外。
德賽爾略微點頭,輕輕揮動法杖。
千島港那些已經自知無處可逃的民眾,已然密密麻麻地擠在岸邊,遠遠望著這人造的奇迹,在心中乞求上天的庇佑。而像是回應他們的乞求一般,數百里之外那滔天的海嘯,卷出一陣陣比雷霆更加深邃宏偉的低鳴,傳入他們耳中——那海嘯,竟就這樣,像是轉身似的,忽地遠去了。
上百米的距離對擅長奔跑的凡人用時也不過十秒,對於這樣龐然的海浪,不過是須臾間的蠕動。然而對系統來說,這種距離的移動,彷彿連時間都不需要一般。當德賽爾意識到的時候,海浪已經吞噬了系統先前所戰的位置,而系統,卻赫然仍在百米開外。
「轟隆隆隆隆隆隆——」
尋常的海嘯高不過數十米,其偉力便足矣摧枯拉朽,摧毀岸邊一切自以為堅實之物。
而此刻,千萬噸的海水被魔法的力量提起數百米,化作滔天的海嘯立於海面之上,剛施展時,周圍的水位甚至都產生了肉眼可見的下降,而在它真正開始移動時,那毀天滅地般的力量才真正顯露出來。移動海洋,吞噬海洋,每一點些微的移動,都有上億噸海水起伏,發出的聲音,足以使陸地上生活的,無論怎樣的龐然大物,都七竅流血而死。
迅猛、強大、無可匹敵——無論誰看到那席捲一切的威勢,都會忘記過去對水的一切印象,將這全新的認知,全新的恐懼,深深刻印於腦中。
先是百米,再是千米,接著,系統在眨眼之間已經站立於萬米之外。
然而,瞬息,須臾,即使萬米之外,也不過是數個呼吸便會被趕上的距離。回過頭來,那滔天的海浪,正以比方才更加可觀的威勢鋪天蓋地地壓倒過來,就連空中的太陽,也被白色的浪花遮掩。
「哈——」系統完全轉過身來,嘆了口氣,插著腰,似乎要說點什麼,海水卻毫不留情地再次吞沒了它。
德賽爾站在後方的海面上,原先仰望著上方,見狀低下頭,嘴唇開合,手中的拐杖挪動了幾下,在翻湧的海面上留下了幾條細小的,逆流行進的波紋。
海嘯絕塵而去,裹挾著海水和內里的一切——並在同時毀滅著它們。
當習慣了那足以摧毀一切生物聽覺的咆哮之後,其餘的一切顯得格外安靜。德賽爾再次抬頭,望向那遠去的波濤。彷彿一切已經到此為止,戰鬥已經結束似的。
然而,海浪抖動了一下。
那滔天的巨浪,將海面與空氣都震動,自身也沒有一刻靜止,上下涌動的水潮每一刻都帶著千萬噸的力量,原本,不該會有什麼抖動,即使真的抖動了,在這樣一刻也未曾停止的,可謂狂暴的潮湧當中,也不該能夠意識到,不該能夠察覺到——
海浪又抖動了一下。
德賽爾面色平靜地望著那逐漸遠去的海浪,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再次用拐杖敲擊了一下海面。與此同時,翻滾滔天的白色巨浪,第三次的抖動到來之時,像是被無雙的力士輕而易舉捏爆的水果一般,炸裂開來。
細小的水滴,如果只有一粒,如浮塵般漂浮在半空,就連下沉也做不到。對於人類來說,以眼睛無法辨識,以耳朵無法聽見,沒有氣味,沒有味道,即使其在往來間偶然撞在頭上,那些許的微涼,也都不會被人認知到,連令人揚起頭的力量都沒有。
然而,當是千億、萬億,乃至於數十兆、百兆——億兆的水滴集中,從某一點中炸裂開來,它們密密麻麻的身姿,便連那釋放著無窮光芒的太陽也足以遮掩,無論什麼,都足以吞噬。
一片由冰塊製成的從德賽爾身旁升起,在他頭頂張開。數千米之外的水霧,頃刻間擴散過來,並在半空中凝結成狂暴的雨滴,如同潑水般墜下,砸出本該是「叮叮噹噹」,卻因為太過密集,更接近於「轟隆隆」的爆鳴來。
被震成粉末的水汽自然地凝結成漫天的雲霧,又自然地化作暴雨落下,打在海面上,形成一片一片擴散的波紋的同時,重新與海水混同於一起。
「看到了嗎?這才是水的變化。這樣的變化,即使是我,也不能那麼簡單地阻止。」雲霧與暴雨的中心,站立在半空中的系統張開雙臂,任由已經很難說是海水還是雨水的液體打濕自己的全身,仰起頭,將化成一綹一綹的中長頭髮捋在腦後,「不過,這已經不再是你能控制的了,不是嗎?」
德賽爾在荷葉下方左右掃了兩眼,揚起頭,透過那透明的荷花,看著半空中那難以辨識的人影,和上面那一雙仍舊只是看一眼便能使人嗅到血腥氣的眼睛,整理了一下仍然乾燥清爽的長袍與頭髮,肅然道:「的確。對三轉法師來說,再怎樣通過魔法控制的』變化』,也終究是有限的。有窮盡的凡人所能到達的程度,也就到此為止。
「而你刻意地使用被我稱為在』特性』上克制的方式破解了這個法術,就是在向我傳達這一信息。你是超越了限制的傳奇。這一點我已經明白了——蘊藏在汶萊思先生體內的另一個人,竟然有如此的能力。這世上竟還有這種事——要想窮盡一切的』真理』,究竟還有多長的路要走……」
暴雨總會在頃刻間暴發,又總會在剎那間離去。儘管系統頭頂的暴雨並非是因為同樣原因形成,卻好像也遵循了同樣的規律似的,只是在德賽爾說話的幾秒鐘間,竟然便漸漸雲銷雨霽。始終被水阻擋著的太陽,也終於露出了頭,將一道金黃的光斑打在系統的臉上。
系統放下了張開的雙手,低下頭,凝視著那株冰蓮,和下方的德賽爾,面帶笑意。
德賽爾似乎因為自己的話而陷入了短暫的失神,但是很快便恢復了清醒,抬頭,透過冰蓮,仰望向系統的方向,與它對視著,沒有笑容,不再有走神,不再自言自語,一字一頓,十分認真地,對系統說道:「不過,即使邁過了那道限制,也並不意味著無敵;成為了傳奇法師,也不代表便能掌握』真理』。我是曾經誅殺了傳奇法師』毀滅者』的,』光輝之德賽爾』。」
說著,德賽爾舉起手中沉重的硬木法杖,指向了半空中的系統,而系統的身周,則放射出無盡的光芒,將其餘的一切,都映照成黑暗——
不,並非如此。
那並不是系統放射出的光芒,而是系統反射出的光芒。
四周的黑暗,並非由於有了這太陽般的光源的對比,而是因為它們的確已無一絲光明。
任誰都看不到的,如果想看到,便只有冒著失明乃至融化的風險的地方,系統腳下的海面,凹陷出一個巨大的弧面。其表面的事物,不是水,也不是尋常的冰的,真正意義上的鏡子般的東西,能將無論任何角度射來的光,完美地反射,並在半空中交織於一點。
不知幾萬里。
系統的上方,半空中,原以為是雲銷雨霽的處所,那水汽,也並沒有離開。在九天之上,它們化為了不是冰,也並非尋常的水的,巨大而透明的物體。它的中間以恰到好處的弧度拱起,能夠讓所有照射在其上的陽光,完美地折射,一絲不漏地在半空中交織於一點。
不知幾萬里。
而這上下幾萬里的光芒交織所在的那一點,正是被稱為系統的,屬於汶萊思的身軀的所在。
很久之前就有人發現,拿一小塊中間凸起的冰,對著陽光,調整角度,調整距離,令照射在其上的的光,通過它之後,在地面上凝聚於一點,不需要太長的時間,便可以點燃紙張,點燃樹木,其所凝聚的熱量,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螞蟻。
這便是太陽的力量。
以地球為例,太陽將無匹的光芒放射,照射在地球上的不過是其中二十二億分之一。而這二十二億分之一,便是這個世界上近乎一切生物與非生物活動的能量源泉。
太陽光照射在空氣上,而令溫度變化,才有了風流動;照射在水面上,而產生雲雨,這就是水的變化;凝聚在可燃物上,便生出火焰;風與水交互,便誕生雷霆。
能量在萬物中流轉,並在流轉中流散。
而在這一刻,太陽照射下來的這幾萬里,幾十萬里的能量,被毫無損耗地,集中在了渺小的一點。除了照射向這一點的光束,方圓數萬里的世界,都不再有別的光。
人類那脆弱的身軀,身長不過兩米,寬不過半米,與之相比,不過是塵埃般的一點。與那無邊的鏡面相比,人,可遠要比面對放大鏡的螞蟻更加微小。
這便是德賽爾終極的王牌。
它在成形的瞬間就會產生效果,速度和光一樣快;它在使用的能量上超越了傳說中的「傳奇法術」,遠在那它的主人永遠也無法掌握的「傳奇」九級法術之上;過去那個被稱為「毀滅者」的傳奇法師,也同樣被輕而易舉地毀滅,連他總會給他人留下的粉末也無法留下。
曾經目睹了這個法術的,寥寥無幾的幾名傳奇法師,無一不被這一瞬間的光明與黑暗震懾。面對仍然只是三轉法師的德賽爾,他們也不得不升起忌憚之心。
這個法術沒有名字,但它就是「光輝之德賽爾」的由來。
它就是「光輝」。
而他,就是即使傳奇法師,也忌憚,恐懼的,「光輝之德賽爾」!
「第三問。」
在那無盡光芒的焦點,此刻幾萬里內世界唯一的中心,無論什麼都理應燃燒、融化、蒸發,化為無人能注意到的微小顆粒,擴散出去的地方,向四面八方傳出了宏亮的聲音。即使是德賽爾,也不由得因此,在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微張開嘴,失語般的聽著那當中傳出來的話。
「根據藝術創作的定理,首尾呼應的原則,為了營造戲劇化的氣氛,並通過宿命式的劇情給原本淺顯的情節染上悲劇英雄般的沉重色彩,最後的問題也就是最初的問題——咦,我前一陣子是不是說過類似的台詞……算了,不管了。
「總之,第三問:光,是直線傳播的嗎?」
那焦點全然不受影響似的,慢條斯理地說著近乎莫名其妙的廢話,同時,如同踏著半空中看不見的樓梯似的,一步一頓,一級一級地,向德賽爾靠近過來。天地間那一道道足以摧毀一切的光束,彷彿就只是凸顯著它存在的聚光燈,追隨著它的身影,同樣一步一頓,一級一級。
既不快,也不慢。
直到第三問被正式問出,德賽爾才意識到眼前的景象是何等的匪夷所思。的確,這個法術在設計之初,為了保證能夠傷害到速度極快的敵人,本就具有相當的可操作和追蹤功能——但為了同時能掌握目標的位置,天上與海面兩大鏡片的每一寸移動,都應該是能被德賽爾感知到的。
然而在這一刻,在這光線追隨著那渺小的身影一點一點靠近的時刻,他卻什麼都感知不到。
這意味著那兩個鏡片並沒有移動,這意味著,真的是光在追隨它。
本該是直線行進的光線,扭曲自己,追隨著那個紅眼的怪物——怎麼會有這種事!
「呼呼,只讓你回答是或否,看來對現在的你來說大概只是送分題呢。」
在無盡光芒的中心,德賽爾本該除了這光,什麼都看不到才對,然而在這一瞬間,他卻彷彿看到了。看到了那張與汶萊思相同的臉,看到紅的眼,裂開的嘴,看到那笑容,好像準備進食的蛇。
「正確答案是,不是。更加準確的描述是,光在相同介質中會勻速直線地傳播。除了我們之前提到過的反射以外,光還會進行折射——雖然你大概沒能深入研究這背後的原理,但是運用方面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是嗎?我頭上的這個大透鏡,正是對摺射原理的運用。
「光在進入折射率不同的介質的時候,原本的路徑會發生偏折。正因為如此,我們看到伸到水下的棍子會短上一截,也同樣因為如此,你的這些透鏡把戲才會產生作用。那麼問題來了,物質的折射率,是由什麼決定的?折射率不同的介質,必須是空氣和水、空氣和冰這樣兩種不同的物質嗎?」
那焦點的行動速度不快,看起來像是個普通人在走路一般,然而不知怎麼,這兩句話的時間,竟然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靠近到了德賽爾前方的不遠處。
「不是。物質的折射率跟很多東西有關,比如說離子半徑之類的,說出來你也不懂。但是,即使是相同的物質,比如說空氣,根據構成成分和密度——唔,說濕度、溫度和密度之類的會比較好懂嗎?總之,即使同樣是空氣,也會具有不同的折射率。雖然感覺上只是微不足道的變化,但是實際上在相對大一點的尺度,掌握了正確的方式,讓光線拐彎繞過我並不困難——」
說話間,光之焦點已經來到了德賽爾的面前,而就在這一瞬間,德賽爾在光的中心看到了那個人影,它抬起一隻手,輕輕揮動。光線被那隻手抹開,原本是一色的白光,被鋪平抹散,化為了七色的光階,灑在德賽爾頭頂的荷花上。
「稍微多花點心思的話,這種事情也可以做得到。還挺有趣的,不是嗎,德賽爾同學?」
冰製成的蓮花與荷葉,閃爍著非人世的七彩光芒,並逐漸融化,一滴一滴地落在德賽爾的頭頂。
鋪天蓋地的光線重新照射向了它們本該照射的地方,給陷入昏暗的世界重新染回原有的色彩;凹陷下去的海面重新回漲起來,遠處剛剛死裡逃生的漁民們,除了莫名翻湧的風浪,也不會知曉曾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奇景;天空中的冰層消散,像其他的同伴一樣,重新回到了大氣的循環當中。
沉重的木杖被鬆開,向海面歪倒過去,微不可察的「咕嚕」一聲之後,整個浸入了海面,向海底沉淪而去。
系統站在海面上,伸出手,正好挽住以同樣的動作跌向海面的德賽爾。他的白髮垂散著,兜帽歪在一邊,從肩膀上垂下。德賽爾的身體突然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發出「咳咳」的聲響。而後,與他兜帽相同顏色的煙霧般的東西,在水下蔓延開來。
「用三個八級法術構築成的終極必殺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德賽爾同學。」
「呵呵——咳——咳咳——」
新的暗紅色,隨著虛弱的笑聲,滴落在海面上。
「同時維持兩個八級法術,哪怕不是那麼複雜的類型,也很辛苦吧。」
系統的聲音前所未有地柔和,即使是汶萊思,也沒有聽到過系統這樣的聲音。它輕柔地將德賽爾翻了個身,抹去鼻、眼和嘴角的血痕,輕輕地平放在海面上。
「呵呵……咳……」躺平的德賽爾,雙眼看著正在他之上的系統,卻好像也同時看著更在那之上的天空,喃喃自語般地說道,「你的附加題,我想明白了。」
雲霧再次將他們的身影包裹,然而這次,卻只有兩三米的大小。德賽爾卻閉上眼睛,皺緊眉頭,那神態,彷彿是將全部的力量都用上似的。
系統微笑起來,環視周圍。
雲霧中,白色的顆粒落下,在他們的腳下形成了一個小土堆。
雲霧涌動起來,令空氣也隨之流動。
雲霧中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一道道紫色的電光在其中跳動。
最終,雲霧彷彿消失了一般,四周燃起了淡藍的火光,搖曳著,像躍動的水。
「呼哈——」德賽爾長出一口氣,喉嚨中再次用上一股鮮血,淡藍的火焰,也逐漸熄滅。
「你說,屬性是……』沒用的條條框框』……那句話的含義,我終於理解了。」
德賽爾每說一句話,都要大口大口地喘息,頭上的水,也分不清是汗還是剛剛落下的海水了。系統卻也完全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只是微笑著看著他,而他,也毫不在意地,喘息地說著。
「屬性,本身,是沒有意義的……它,只是人造出的概念……只是我們用以,認知世界……並在此基礎上,利用世界的……不成熟的框架……就像魔法之徽……
「你在告訴我……傳奇法師,是不存在於魔法之徽體系當中的等級……魔法之徽是,先人創造,用以令凡人接近天才的體系……而傳奇,則是要被接近的天才本身……」
「完全正確。恭喜你,德賽爾,附加題的得分可是很高的。」系統微笑著,半跪在地上,輕柔地鼓起掌來,先將雙手放在他眼前,而後又放在他耳邊,「你已經踏上傳奇的門檻了。再進一步,你就會成為傳奇。我的時間還有很多,如何,要再做過一場嗎?」
「咳——哈……」德賽爾也笑了起來,「不,不了。我同時也明白了,你更在傳奇法師之上……我認識很多傳奇法師,然而即使是他們自己……也講不清楚,什麼是傳奇……」
「嗯。」系統溫柔地笑著,看著德賽爾,等待他調節因為虛弱而變得混亂的喘息。
很長時間之後,德賽爾才終於能再次開口:「我有最後一個問題,你會回答嗎?」
「當然。無論什麼都可以,不過你要抓緊時間,雖然我的時間還很長,你的卻已經不多了。」
是因為被系統的話逗笑了嗎?德賽爾冷不丁地笑了出來,又猛烈地咳嗽了兩聲。
「你究竟是什麼人?」
「啊,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呢。我有很多身份,畢竟已經過了那麼長時間了。唔,說這個的話,你已經能夠滿意吧。我是,上古時代的,太陽王。」
德賽爾的眼皮逐漸垂下,眼神漸漸迷離,臉上卻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原來如此……』如太陽般,將魔法平等地賜予世間萬物的,太陽王』……我竟然……能與五萬多年前的,如此人物見面,真是,哈……啊……既然如此,雖然有點貪心,但是,我還有一個問題……」
系統淡淡地笑了起來:「沒關係,我說過,無論什麼問題,我都會回答。」
「最後的,問題是……魔法……究竟……是什麼?」
系統笑著,將嘴湊到了德賽爾的耳邊,像是說悄悄話的戀人一邊,溫柔地訴說著。德賽爾迷離的眼睛,也在它訴說的過程中,忽然地瞪大,接著,又逐漸重新合了起來。
良久,系統終於重新直起身子,看著眼睛已經幾乎完全閉上的德賽爾:「大概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德賽爾的眼睛合上,身體開始向海中沉淪。
「德賽爾,你滿足了嗎?」
「……」
「不……你所說的……解釋了很多東西……卻仍有無法解釋的……仍然帶來了,更多新的疑問……那並不是終極的答案……那並不是……』真理』……」
「是啊。可是,真遺憾。即使是施予魔法的太陽王,我所知的也不過如此了。真好啊,這個世界上竟有那麼多的難解之事。」系統這樣說著,臉上的笑容卻逐漸消失,「不是嗎?德賽爾。」
「是啊……真好啊……真……遺憾……真…………」
「………………………………」
除了系統之外,沒有人知道,沉入海底的德賽爾,在死前的臉上,究竟有沒有笑意。
千島之國在那之後,連續下了三天大雨,到處都是海洋的腥鹹味。一刻也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