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車陣
迷黨騎著馬在眾多護衛的簇擁下,出了白狗聚。此時聚外被衝散逃得一劫的羌人也陸陸續續逃回來,而閻行則帶著手下的騎從避開了羌人正面的鋒芒,馳馬撤到車陣後方,自有騎從接應進陣。
看著往日自詡英勇善戰的族人如今吃了大虧,在漢人的襲擊下四下逃竄,最後竟灰溜溜地逃了回來,迷黨心中的怒火愈發旺盛,他揚鞭指著林邊的車陣,勒令追擊的羌人必須將這些漢家奴全部殺死,他要將閻行的頭顱砍下來做成溺壺。
羌人原本有三百多號人馬,被閻行帶人突擊一番后死傷了幾十個人,現在還有近三百人,在人數上依然有優勢。第一波進攻車陣的羌人或步行、或騎馬,有提矛攜弓也有隻拿著弓箭的,人數在百人左右,吶喊嘶吼著衝過來。
閻行深知羌人性堅剛勇猛,果於觸突。這些衝鋒最前的羌人正是他們族中的驍勇之輩,如果不能夠扼住第一波攻勢,直接讓大股羌人壓上來,怕是車陣內的人一下子就會崩潰。
形勢危急,閻行立在車陣前頭,屏氣凝神,張弓搭箭瞄準衝鋒最前的羌人,估摸著羌人前鋒已經進入到了八十步之內,瞬間鬆開扣在右手扳指上的弓弦,嗖的一聲一支羽箭飛快地射了出去。
箭矢直接貫穿了最前頭的羌人的左眼,帶起一股血霧,羌人向前奔跑的身軀一頓,一聲沒吭仰面倒了下去。看到試射命中,閻行立即揮手大喊:
「弓箭,發!」
車陣內等候已久的諸人聞令而動,紛紛松弦,一時間幾十支箭矢從車陣中飛出,首當其衝的羌人前鋒瞬間被箭雨射倒了十幾個人,驚恐之下緊急剎住前沖,或提盾護住上身,或躲閃挪騰,而後面的羌人收不住腳步沖了上來,前後撞到一起顯得愈發混亂。密集混亂的羌人使得接下來的箭矢殺傷力增大不少,車陣內緊接著的第二輪第三輪齊射又殺傷了二三十個人,倖存的羌人無不心驚膽破,丟下了同伴的屍體慌亂地向後退去。
看到羌人的第一波攻擊被擊退,閻行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將裝載貨物的輜車布成車陣,是效法前漢大將軍衛青漠北決戰時布下的武剛車陣,當然當年衛青布下車陣是為了阻遏匈奴騎兵的突擊從而將漢軍強弓硬弩的威力發揮到極致,而閻行現在的目的其實是在阻遏羌人進攻的同時防止自己人在短時間內崩潰反其道而行之,暗合兵法中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士氣宜漲不宜泄,趁著羌人第一波攻勢被弓箭瓦解的空當,閻行大聲下令:
「羌胡無信,欲盡滅我等於此。二三子並家在允吾,此乃塞外之地,去家數百里,進則事成,走必盡死,豈復有求生之計邪!傳令,斬殺虜首一級者賞千錢,傷亡者倍之,二三子,隨我并力殺胡!」
千錢雖然不能算是重賞,但對於普通黔首而言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抵得上一家數口好幾個月的花費,更何況閻行已經挑明當下是有進無退、有死無生的局面,手下的騎從和族中部曲自然是高聲呼和,其他的車夫丁壯在他們的鼓舞下也振奮士氣,紛紛吶喊助威,要和面前的羌人決一死戰。
駐馬聚門口觀戰的迷黨看到自家族中的勇士被車陣的幾輪箭雨射了回來,漢人一方反而變得士氣大振。他乾瘦的臉龐頓時變成了豬肝色,咒罵著驅馬沖向後退的人群,揮著馬鞭胡亂抽打在後退的人的臉上,身邊的羌人護衛也紛紛驅馬上前擋住了後退的人流。
首戰失利的羌人在馬鞭的抽打和咒罵聲中終於停止了後退,轉身面對剛剛奪去他們幾十條性命的車陣。在迷黨的訓斥聲中,敗退的第一波羌人被安排在了後面,剛剛被自己夥伴沖亂了陣腳的第二波羌人這一次則被安排在前面,他們集結了近兩百人的隊伍排成一個寬散的半圓型,舉著兵刃再次沖向了車陣。
這一次進攻的羌人人數雖然變多了,但陣型卻是變得更加寬散,弓矢的威力不能有效發揮,反而是張弓提盾的羌人在進入五六十步后也開始反擊,給車陣中的弓箭手造成不小的壓力。
看著羌人逐漸逼近,在張弓又射倒一個羌人弓箭手之後,閻行撤下了弓箭手,其中帶隊的部曲、騎從換上順手的近戰兵器繼續迎敵,而臨時充當弓箭手的青壯則撤到了車陣後面。架著長矛、提著木盾的其他人隨即上前補上了空缺,前排的人半蹲著將長矛架在車上,第二排的人將長矛架在半蹲的第一排的肩上,第三排的長矛則彌補第二排的空缺,這樣層層相雜就形成了一道望而生畏的長矛之林。
當年段熲在逢義山以寡擊眾反而大獲全勝,就是「令軍中張鏃利刃,長矛三重,挾以強弩,列輕騎為左右翼」,只不過今日閻行的手下多是未經兵戈的黔首,遠遠比不上段熲那支百戰之師。所以閻行刪繁就簡,減去了自己欠缺的弓箭手和騎兵,只是將眾人排成三排長矛手拱衛車陣,並在每一排的頭尾排進幾名部曲或騎從,以便協調指揮,至於其他人則提刀執劍,隨時準備填補上去廝殺。
敵我雙方就這樣沿著車陣一線展開交戰,羌人們面對密密麻麻的長矛,越是靠近傷亡越發增多,常常是擋下了刺向前胸的矛頭,卻防不住刺向兩肋的長矛,加上輜車的阻擋,羌人雖然是人多勢眾,卻明顯無法打開局面,只是在矛林面前增加傷亡。
車陣的諸人使用的這種關西長矛迥異於漢軍常用的長矛,矛長約兩丈四尺,矛身使用油浸毛竹製成,頭尾配上鐵尖、鐵鐏,堅固耐用,適合用來防禦游牧騎兵,閻家部曲、賓客往昔備寇習練兵刃就多練習這種長矛。
閻行此刻手中也換上了關西長矛,他膂力過人,粗重的長矛在他手中就像一條靈蛇一樣,常常能夠從各種刁鑽的角度刺出,讓人防不勝防,幾乎每一次探出都要帶走一名羌人的性命,自經交戰死在他矛下的羌人已有四五個了。
交戰雙方此消彼長的局勢漸漸擴大,迷黨看在眼裡,心中的怒火已經也慢慢被驚恐所取代,他怎麼也想不到平日里縱橫馳騁的族中勇士今日會在一群漢人黔首身上吃了大虧。回想起不久前那個騎著快馬向自己衝來的魁梧身影,迷黨心中陣陣發涼,他咬咬牙,揮手將身邊最後的護衛和手下招了過來,指著車陣吩咐了幾句,很快他身邊的護衛也飛馳而出,只留下幾個人守在迷黨馬前。
羌人護衛騎著馬卻沒有加入到圍攻車陣的行列中去,而是不停地在外圍縱馬馳射,同時為首的護衛還大聲呼喊:「迷黨大人有令,攻破車陣,所得財物任爾等索取,斬殺漢人首領者賜馬十匹,奴隸十個,膽敢後退者就地斬首,妻兒沒為奴隸!」
這道命令無疑就像一塊巨石頭被扔入水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在密集的矛林面前踟躕不前的羌人無不縱聲吶喊,就像被鮮血刺激到的惡狼一樣發泄著自身的情緒。羌人部落之中等級森明,以往征戰剽掠所得一大半都是要上交給部落中的大人和貴族,所以羌人雖然勇猛善戰,但在戰場一遇到嚴陣以待、堅韌耐戰的對手就往往不能持久,各自害怕戰死後白白給別人得了便宜。現在迷黨許諾要將戰利品全數分給羌人戰士,擊殺敵首者還能夠獲得重賞,正是要激發羌人性子里那股履鋒冒刃、效死殺敵的血性。
被眼前的血腥和誘人的利益刺激得嗷嗷叫的羌人戰士爆發出了超常的戰力,他們不再選擇並不擅長的結陣而戰,而是分出人手牽制住正面的長矛手,轉而三三兩兩冒險突擊車陣的兩側。車陣兩側相對稀疏的長矛手頓時壓力增大,雖然三三兩兩的羌人一時間不能夠突破長矛防線,但是他們輪番突擊卻是讓車陣中諸人疲於應付。
閻行見羌人改變了戰法,攻勢愈發凌厲,連忙帶人和馬藺分頭去增援車陣的兩側人員,原本在後方歇息的弓箭手也急忙提著短兵上前支援。雙方的交戰越來越激烈,在悍不畏死的羌人輪番衝擊下,兩側的陣線搖搖欲墜,車陣中的諸人只能依託長矛陣型勉力支撐。閻行在用長矛刺翻第七個羌人後,多次被兵刃砍剁的矛尖終於受不了衝擊咔嚓一聲折斷了,閻行來不及扔下矛桿,就朝著欲圖翻過車陣的另一個羌人刺了過去,銳利的斷口扎中了羌人的胸口,但威力明顯下降不少,重傷的羌人也被激起了狠性,雙手死死拽住矛桿不鬆手,又有一個羌人趁著這個時機躲開了當面的一桿長矛,側身躍上了車上。閻行心中大急,情勢緊迫之下雙臂驟然爆發出數倍的神力,大喊一聲竟連人帶桿奮力向外甩出去,如同一柄鐵鎚重重地擊打在羌人中,撞飛了兩名後面的羌人。空出雙手的閻行快速抽出腰間的百鍊環刀,縱身翻上車迎向羌人。翻上車的羌人明顯也是族中一流的勇士,看到閻行立馬搶先出手,一招勢大力沉的劈砍向剛剛立足車上的閻行頭上罩來。
「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