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虎穴
閻行當然清楚軍中的阻力,麾下的關西將校們,更希望去攻略富庶的中原腹地,而不是一頭鑽入窮山惡水,去跟野蠻兇悍的烏桓人爭鬥不休。
謀臣們更不願意自己去冒這個險。
荀攸就不止一次提醒過閻行,這次率軍征伐烏桓的巨大風險。
但是閻行還是執意行之,他不願意日後南下,將自己後背留給烏桓蹋頓,更不願意看著擄掠了大量幽地民戶的烏桓部落日益壯大。
他需要一個能夠迅速解決後顧之憂的方略,而田疇獻上的盧龍道恰恰好就滿足了這個條件。
只是這條廢棄的道路,就算再如何開闢,為了兵貴神速和避免節外生枝,閻行都只能挑選部分精銳步騎間道前往。
他打算從中軍、關西新軍、張遼部、曹鳶部中抽調五千騎兵、八千步卒,配備騾馬和輜重車隊,以田疇的族兵為嚮導,儘快出兵。
至於河北降卒,完全不在他的考慮之內,那些人隨軍出征不僅耗費大量糧草,而且放到戰場上,只會給己方增添更多的不穩定因素。
目前,具備能夠將軍中各部精銳糾集起來,做到號令如一等條件的,只有他一個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孤意已決,諸君毋復多言!」
閻行斬釘截鐵的話語給軍議一錘定音,諸位心腹文武只能夠俯首聽命,隨後魚貫退出了驃騎將軍的軍帳。
緩步走出軍帳的田疇形隻影單,諸位幕府文武都有意識地跟他保持了相對的距離。
這個一直在慫恿驃騎將軍冒險用兵的外來者,非常不受眾人的待見。
別看現下驃騎將軍對他信重有加,一旦這個方略執行期間出現任何問題,死的最快的,就是田疇這個始作俑者。
而田疇似乎對此熟視無睹,他緩步走向自己的營帳,抬頭望向空中變幻的雲層,神色複雜。
「是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殺啊——」
狹窄的山道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蜀兵的屍體,潺潺流逝的鮮血染紅了地面,後方還有無數蜀兵舉著兵器,高喊著口號越過屍體殘骸,蹚著地面上的血泊,前仆後繼地發動仰攻。
居高臨下的板盾蠻兵還在不停發射著弓弩,只是隨著蜀兵攻勢的持續,鹿角被陸續削去,溝壑也被填平,僅剩的柵欄也在蜀兵的衝擊下所剩無幾,奮力抵抗的板盾蠻兵只能在王平的指揮下,列楯持兵,向仰攻上山的蜀兵發動了反衝鋒,企圖將他們重新趕回山下。
留給王平和他麾下板盾蠻兵布防的時間實在太短了,僅僅一日不到,山道上的鹿角、柵欄都是匆匆趕造,溝壑也沒能夠深挖,諸如防守山道用的檑木、滾石更是寥寥無幾,不到半個時辰,就被兵力佔據優勢、悍不畏死的蜀兵攻上了高地。
如果再有兩日的時間布防,王平相信自己絕不會像現下的樣子這麼狼狽。
可惜沒有如果,處境危險的板楯蠻兵只能夠奮力一搏。
這些仰攻上山的蜀兵明顯都是經年老卒,不僅戰技嫻熟,而是甲杖齊整,王平麾下的板盾蠻人裝備甚至還不如他們,若非有王平親自帶隊作戰,且山道狹窄崎嶇,蜀兵無法發揮兵力優勢將板盾蠻兵包抄分割,只怕定軍山上的守卒早就全軍覆沒了。
「結陣,將他們都趕下去!」
邁步衝鋒地王平嘶聲叫喊著,與身邊的蠻兵親衛持楯結成了一排陣型,他們互相掩護支援,與大步衝上山來的蜀兵發生了激烈的碰撞,蠻兵配合頗為默契,巧妙地利用高處的優勢,將勢能化為動能,一下子就將位置不利的蜀兵隊形撞得七零八落。
「殺!」
王平敏銳捕抓到了這一戰機,他暴喝一聲,舉刀劈倒了當面一個蜀兵,噴濺的血漿灑到他的臉上,他渾然不顧,揮楯又擊破了另一個立足不穩的蜀兵的腦門,鮮血混雜著黃白色的液體沾在了他的木楯上。
在他身邊的蠻兵親衛也效仿王平,依仗地勢和陣型的優勢,迅速地收割被衝散的蜀兵的性命,隨著這一股衝鋒在前的蜀兵勢頭被扼住,整體蜀兵的攻勢也為之一頓。
望著山頭一刻都沒停止傾灑的箭雨,後頭的不少蜀兵開始下意識地放慢衝鋒的腳步,已經變成前鋒的他們血性上頭的衝勁逐漸消減,一些蜀兵更是小心翼翼地舉楯掩護自己向上推進。
「後退,放落石。」
剛剛一波反衝鋒奏效的王平氣喘吁吁,不過他的頭腦在劇烈廝殺后還難得地保持著清醒,看著舉楯結陣,緩步推進的蜀兵,他沒有魯莽地下達繼續衝鋒的命令,而是揮手下令身邊的蠻兵後撤,讓山上搬運石頭的蠻兵開始投擲落石。
「哎呀——」
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從高地拋下,結陣的蜀兵紛紛躲避,可還是有倒霉蛋一不小心腦袋被石頭開了瓢,這些斷斷續續的落石配合傾瀉的箭矢,頗有威懾力,讓緩步推進的蜀兵心懷戚戚,雖然無法成功阻擋蜀兵進攻,但多少遲滯了蜀兵整體的速度。
趁著這個時間的空隙,王平憂心忡忡地望向東北,那裡是蜀兵另一處主要進攻的方向,蜀兵的攻勢如潮,自己在此地親自帶隊作戰尚且如此吃力,只怕那邊麾下的板楯蠻兵就更加艱難了。
只要有任何一處高地被蜀兵突破,整個定軍山防線就要宣告崩潰了。
···
東北處,卓膺指揮軍士衝上了高地。
他麾下的兵卒都是劉備麾下的老卒,甲杖精良,在以多擊少的情況下氣勢如虹,從一開始就穩壓防守的蠻兵一頭,雖然進攻途中也遭受了一些傷亡,可是仰攻山頭的蜀兵都沒有畏縮退卻,而沒有王平指揮作戰的板楯蠻兵顯然力有不逮,在面前的柵欄被蜀兵攻破推倒后,就開始陸續向後撤退了。
冷靜觀察著戰場的卓膺見狀,嘴角掛起了微笑。
得益於劉備在另一個方向指揮的進攻猛烈,成功將山上多數板盾蠻兵調動過去,他才能夠如此順利地猛攻得手,壓制住了此處防守的板楯蠻兵,將勝利的天平慢慢扳向自己一邊。
可是,沒等卓膺完全高興起來,後方就有軍吏慌張地指著後方喊道。
「有騎兵!」
驟聞此言,卓膺心頭一震,蜀兵軍中可沒有多少騎兵,絕大多數都是步卒,而相反的,他們的敵人,西涼軍中卻有不少騎兵。
他愕然回首,走馬谷遠處確實升起了揚塵,伴隨著大地的震動,馬蹄翻飛的踏地聲也逐漸清晰。
「鳴金,把上頭的兵卒都撤回來。」
卓膺在一瞬間就下達了軍令,他已經判斷出在斜背後突然冒出的騎兵絕對是敵人的騎兵,保守起見的他再不敢保持進攻,開始傳令收縮兵力,放棄了高地穩操勝算的進攻,轉而往劉備軍方向靠攏。
···
「法正,我饒不了你!」
山頭上,得知真相的馬岱臉色猙獰,拔劍大喊著要衝向法正,幸得被王平等人攔住,一番掙扎后,才怏怏停止了動作。
「孝直誤我!」
頭腦稍稍冷靜下來的馬岱也清楚法正不是自己能夠得罪的對象,只是想到自己被稀里糊塗帶入坑中,收回佩劍的他就忍不住火氣,恨恨地說道。
原來,為了爭取馬岱儘早出兵馳援,法正故意授意求援的士卒少報突入定軍山的蜀兵的數量,只是告訴馬岱來的是劉備麾下的蠻氐偏師,在群山之間繞了許多天,才突到定軍山山麓下的。
當時接到求援后的馬岱,心思頓時活絡起來。
若是按照以往軍令行事,駐守沔陽充當預備后隊的自己是沒有權力擅自出兵的,必須要有來自陽平關或者南鄭城的軍令,自己才能夠帶領麾下的騎兵渡過漢水,趕往定軍山馳援。
可是事急從權,且這是一樁容易到手的軍功,要是閻規、裴輯等人不用自己為馳援主力的話,那自己可就虧大了。
自從馬超叛亂被殺,馬騰鬱鬱而終以後,馬家在軍中的聲望一落千丈,雖然還有姻親甘陵在軍中的關係,可也挽回不了馬家一蹶不振的頹勢。
其他關西將校跟隨在驃騎將軍的身邊,出關攻打河北,屢立戰功,獲利倍蓗,馬家子弟卻像是無名小卒一般被遺忘在漢中,委屈地窩在這塊盆地里,眼巴巴地看著其他關西將校扶搖直上。
有心重振家業的馬岱熱衷於功名,因此在權衡過後,他下定決心,當即親自率兵馳援定軍山。
馳援神速、突如其來的馬岱軍也發揮了巨大的效果,直接就嚇退了劉備軍一次原本是勢在必得的進攻。
敵將卓膺將馬岱的騎兵誤會成漢中馳援兵馬的前鋒,不敢與馬岱軍交戰,緊急向劉備軍所在方向靠攏,被馬岱的騎兵趁勢衝殺了一陣。
只是衝殺在前的馬岱很快也察覺了不妥,這伙且戰且退的蜀兵根本就不像求援軍士口中所說的蠻氐偏師,反倒是像劉備軍的主力部曲,而且王平的板盾蠻兵也遲遲不見下山進攻,心生警惕的他不敢再窮追猛打,當即下令停止追擊,轉向驅馬登山。
所以當上山的他最終得知山下來的是劉備軍主力部曲,且人數遠超己方,之前一切都是法正誆騙自己的說法時,勃然大怒,忍不住拔劍出鞘。
這才有了剛剛馬岱發作沖向法正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