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雅諾斯的巴蘭杜克(三)
一聲唿哨,角斗場邊的捕獸人紛紛開始行動起來。他們揮舞著套索,準確地套中了野獸們的脖頸,他們奮力拖拽開野獸。埃修皺了皺眉頭,他有些迷惑:這就結束了?直到他聽到了一陣低沉暴躁的吼叫,這聲音是北地人終生的夢魘,就連最勇敢的遊俠在聽聞它的名字時都會駭然失色。迷霧山赫赫有名的熊爪狂戰士在衝鋒時會模仿它的吼聲,他們的鎧甲上甚至刻著這頭野獸的爪印!
冰熊,瑞文斯頓,乃至潘德第一猛獸。
一頭毛色雪白的巨獸被放入了角斗場,它的身上捆著數十條麻繩,但卻依然無法完全約束它的行動。當它狂怒地站立起來時,幾個精疲力盡的捕獸人猝不及防被它拽了出來,若不是他們鬆手早,恐怕已經被撕碎了。冰熊頓時掙脫了它的束縛,雅諾斯燥熱的天氣讓習慣了北國凍土的它憤怒的嘶吼起來,幾個年輕的帝國貴族兩腳都在顫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看台上,觀眾們發出了狂熱的呼喊。他們雖然不曾親身體會到北地第一猛獸的蠻力,總歸聽說過它的赫赫威名。雖然那個死囚確實有兩下子,但怎麼可能敵得過熊羆?
敵不過嗎?埃修冷靜地看著那頭朝他衝過來的雪白巨獸,沒錯,冰熊在老酒鬼的面前像比起一隻小雞也差不了多少,而他足夠勒死猛虎的力量在老酒鬼面前也不值一提。兩者不過是半斤對八兩而已。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帝國無數的貴族們永生難忘:那個年輕的死囚發出讓人震怖的吼叫,彷彿暴雨傾瀉時的炸雷。他迎著體型是他兩倍的冰熊衝鋒,力量懸殊的一人一獸狠狠地碰撞在一起,像是狂瀾席捲向礁石!他們角力時的咆哮聲甚至壓過了看台上的驚呼。
「埃修!」有人驚呼一聲,傑諾從七號出口竄出來,一眼便看到了正跟冰熊頂撞在一起的埃修。他大驚失色,以為下一秒埃修就要被冰熊咬掉腦袋。好不容易從布滿毒蛇的平台上逃出生天的傑諾甚至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立刻抄起一柄練習重劍,劈頭蓋臉地朝冰熊砸過去。但是一個不過十六歲的少年手上能有多少分力氣?傑諾一陣亂敲亂打,冰熊卻只是一抬腿就把他蹬到了一邊。不過他還是給埃修製造了空當,埃修趁著冰熊一隻腳孤零零地站在大地上時,將它絆倒在地,而後一劍刺入它的喉嚨!
「結束了嗎?」伊莉斯下意識地問道。
「不,」基爾說,「冰熊的生命力很頑強。這種對於尋常野獸足以瞬間斃命的重傷,它卻還能掙扎一段時間。而這時候,它是最兇猛,最致命的野獸。」
冰熊猩紅的眼中迸出困獸的狂怒,它喉間的創口正在不斷地湧出鮮血,更加激發了它的凶性。它一掌掃在猝不及防的埃修身上,將他扇出老遠。
埃修倒在沙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千鈞一髮之際,他調整了自己的身形,以手臂格擋住了熊掌,避免了肋骨斷折的下場。饒是如此,他的雙臂也已經骨折,短時間內已經失去了再戰之力。
死囚們陸陸續續地逃出了平台,一眼就看見了垂死的冰熊,驚疑不定:難不成是野獸自相殘殺?但是那頭惡名遠揚的凶獸身上卻找不到什麼抓痕齒痕,反倒是一直在涌血的口腔明確地指出了致命傷。
誰?莫非是歐魯巴大人的個人表演?接下來難道說要拿我們開刀?幾個腦袋靈光的死囚迅速地掃了一眼角斗場,並沒有發現那個威名赫赫的身影。反倒是那兩個躺倒在地上的年輕人倒是眼熟,一個是從未上過角斗場的埃修,還有一個是曾經的帝國膏粱子弟傑諾。
發生了什麼?死囚們驚疑不定地對視著,場中只剩下冰熊帶著血腥味的喘息。直到有人突兀地自觀眾席墜入競技場中,在下落的過程中準確地投出一根投矛,乾脆利落地插入了冰熊的心臟。在認出了這個不速之客后——準確地說是認出了來人背後那柄標誌性的巨劍。幾個薩里昂俘虜畏懼地後退一步,恐懼溢於言表。
他們有理由恐懼,雖然潘德大陸經常將瑞文斯頓的步兵、菲爾茲威的弓箭手以及帝國的單兵戰力並列為三大笑談,但是前兩者不需要明確地指代人們也能明白那是在擠兌瑞文斯頓的守護者軍團以及菲爾茲威的重弓手。可當提及帝國的單兵戰力時,你必須得加一個前綴:那就是帝國軍團的士兵。那些自角斗場們千挑萬選出來的帝國劍鬥士們是不會包括在內的。在角斗場中磨練出來的血腥技巧使得他們成為戰場上最狂烈的絞肉機,就連最英勇的薩里昂騎士也不敢去正面衝擊一個混編了十餘名劍鬥士的帝國方陣,那些瘋狗會嗷嗷叫著,不惜冒著被騎槍捅個透心涼的危險衝出方陣,把你連人帶馬給劈下來!而歐魯巴,這個劍鬥士中的劍鬥士,薩里昂曾經不止一次的見到這個男人出現在戰鬥最激烈的戰場,帶領著屬下的劍鬥士向著薩里昂的騎兵線發動反衝鋒!
歐魯巴把自己的投矛從已經死透的冰熊身上拔了出來,他冷酷地掃視全場,每個被他那嗜血而暴烈的眼神砸到的死囚都不由自主地退卻。
「給他們真劍。」歐魯巴說,「如果你們能摸到我一下,你們就獲得自由。如果傷到我,你們就可以提拔為劍鬥士。如果殺了我,」他的臉上綻開一個猙獰的笑容,「你們就能提拔為太子殿下的親衛隊長。」
「又開始了?」斯科萊魯有些頭疼地扶住了腦袋,呻吟了一聲,「天啊年年都是這節目,累不累啊。」
「你不是很期待嗎?」奧古斯塔娜白了他一眼。
斯科萊魯笑了笑,算是默認。平心而論,強如斯科萊魯,暗影軍團的千夫長,也不得不承認雖然兩人同為頂尖的陷陣猛將,但是比起殺人技巧以及殺人效率,歐魯巴毫無疑問能遠遠甩出帝國所有將軍一頭。這個死囚出身的悍將深諳獅子搏兔與貓抓老鼠的技巧,並將其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如果殺人也是一門藝術的話,歐魯巴無疑是其中的宗師級人物,全帝國的男人都會被他的技巧迷醉:原來還能這麼殺人!
製作精良的帝國制式武器放在了死囚面前。可還沒等他們伸手去拿,歐魯巴已經獰笑著衝到了一個死囚的面前,手中的木劍已然捅入了他的小腹。歐魯巴轉動劍柄,將死囚的肚腸攪得稀爛。當他再度抽出木劍時,劍身帶出了暗紅色的腸子。歐魯巴甩動劍身,取下了腸子,反手套在了一個從他身側偷襲的死囚脖子上,而後猛然發力,勒死了這個倒霉的死囚。
身後金屬的破空聲響起,歐魯巴聽的分明,冷靜地倒退兩步,兩柄瞄準他後腦勺的短斧落空,而其主人的手腕則被歐魯巴的肩膀架住。歐魯巴不緊不慢地從兩人手中搶過短斧,回身砍下了他們的腦袋。而後再度擲出短斧,準確地釘入兩名舉矛瞄準的死囚的腦殼。
「只有這點能耐?」歐魯巴殘酷地笑著,輕舒猿臂擒住了一個站位靠前的死囚,將其作為肉盾擋住了幾記破釜沉舟的攻擊。而後他乾淨利落地擰掉了他們的脖子。
「一起上!」有人喝到。意識到眼前男人壓倒性力量的時候,死囚們立刻組成了一個臨時同盟,將歐魯巴團團包圍住。然而這包圍圈在歐魯巴的一腳接近二百七十度的飛沙下頓時支離破碎!歐魯巴狂吼著向前突破,手中的木劍在他高速地揮舞下化作一道淺褐色的流光,任何擋在歐魯巴面前的死囚在看到流光的一剎那,眼睛就被粗糲的劍刃平平地削過,不少人的眼珠甚至被木刺給勾了出來!歐魯巴大踏步地衝出了包圍圈,在他身後,十來個人捂著眼睛慘叫著在地上翻滾。
「歐魯巴!歐魯巴!歐魯巴!」歐魯巴的勇悍徹底引爆了觀眾席,所有觀眾歡呼著起身,毫不吝嗇地將掌聲潑灑給帝國的第一勇者。只可惜他是一個死囚。無數貴族小姐都在惋惜著,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們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欽慕。帝國人的尚武之風可能僅次於菲爾茲威,強者有理由受到尊重。
完全不是一個水準。緩過來的埃修強撐著站了起來,如果歐魯巴不去刻意追求視覺效果,那這場屠殺將會更徹底。這時候歐魯巴也注意到了站起身來的埃修,他向著埃修走去。而傑諾恰好在此時醒轉,一眼就看到了路過身邊的偶像。「歐魯巴大——」他微弱地說,伸出手想去觸及那個魁梧的身軀。但他的手在剛抬起來的時候就被乾淨利落地斬掉了。歐魯巴一腳踩住驚愕的少年的咽喉,欣賞著少年突然驚恐絕望的臉。直到傑諾的身軀不再抽搐,歐魯巴才抬起了腳:「小小年紀學人偷襲。」他轉向埃修:「歡迎加入皇子親衛隊。」
埃修笑了笑,看了一眼傑諾的屍體。這孩子估計到死也沒想到自己就這麼死在了偶像的手中。他的眼前突然浮起了父親落寞的背影。當埃修還只是一個連長劍都拿不穩的小孩時,鬍子拉碴的老巴蘭杜克總是會笑著摸摸他的頭,然後說:「等你什麼時候拿穩了,就可以接過巴蘭杜克家族的榮譽跟驕傲了。」
埃修不清楚巴蘭杜克家族的榮譽和驕傲究竟來源於何處,父親也對此諱莫如深。但十年前父親死戰不退的身影他卻一直烙在腦海中,誰也不知道一個成天酗酒的落魄貴族是如何獨立抵擋一名暗影百夫長跟七名十夫長的聯手攻擊的。也只有在提及老巴蘭杜克時,老酒鬼才會露出鄭重其事的表情。而父親沾滿血的屍體似乎跟傑諾的屍體重合在一起,埃修的眼神有些恍惚。
要拋棄家族的榮譽跟驕傲,去做帝國皇帝的馬前卒?
這個問題需要答案嗎?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問題。
「啪」當著十萬人的面,埃修抽開了歐魯巴的手。「給我自由。」埃修直視著比他高出一個半頭的歐魯巴,冷冷地說。
歐魯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沒有理會埃修,轉頭望向基爾。而帝國皇太子輕輕搖了搖頭,而後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手下留情。
歐魯巴點頭,對著埃修說:「加入親衛隊,我承諾給你自由。」
「這不是我想要的自由。」埃修說。
「死囚還希望自由?」歐魯巴臉上露出輕蔑的笑,「加入,或者被我打個半死後加入。」
埃修以嘲諷的笑容回敬:「也只有你這種死囚才不會去奢望自由。」
歐魯巴冷笑:「喲,聽口氣還是個貴族哪,我殺過很多貴族,不知道你的慘叫是不是跟他們不一樣!」
「那你來聽聽看啊!」埃修眼中彷彿有烈火噴涌,他咆哮著一拳砸向歐魯巴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