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怔忡地盯著他收劍的動作,心頭泛起淡淡的苦澀,有些失落也有些諷刺。
重來一回,果然是同樣的反應,他還是嫌棄地想要趕我離開。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有些牽強,僅僅在他回視我之際下意識地扯出一抹淺笑,福身道:「多謝皇上關心,往後……臣妾不會再來了。」
也許無論重複多少次,在你眼中,我始終沒有資格踏足屬於你心中的領域。
那麽我不會強求,我也不會再來了。
然而我很不爽,我好好的欣賞風景緬懷回憶,你非要出來搗亂,還搞得好像我才是來搗亂的那一個被嫌棄,簡直不能忍。
我一刻都不想繼續待下去,乾脆把小桃紅拿出來當藉口,「來時臣妾與桃紅走散了,她一定非常焦慮地四處尋找臣妾,臣妾還是先行告退了。」
我揮一揮衣袖,打算不帶走一片雲彩,瀟洒地撇下他昂首挺胸地離開。
別怪我記仇,我就是惦記著前世你嚴令禁止我踏入紅楓林的恨。
我走啦,不打擾你的雅興。
「……皇后。」
薄金色的雲紋袍尾在風中飄蕩,襯得元佑嘉一身氣質出塵飄渺。
我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在這一聲呼喚中下意識佇足回眸,直到看清他出塵的身姿,靜靜地看著他。
我亦不知道此時的他是出於何種目的喚住我,靜靜地與我相望。
「如果朕沒記錯……」
嗯,你說。
「皇后今年秋獼遞交的摺子上面寫的應該是數日前被御花園無故出現的馬蜂扎了眼,至今腫痛難消,為此,整個御花園進行大規模蜂窩消殺,至今久久未絕。」
元佑嘉目光如炬,看得我汗流浹背。
我這才恍然想起自己胡編亂造的藉口,立刻捂住眼睛,然而這種東窗事發無法挽回的小動作格外心虛,我只能掩飾地輕咳,「徐太醫妙手回春,臣妾用了他調製的外敷藥,已經好了不少。」接著,我對咱們宮庭太醫耗費苦心地大力吹捧。
所幸元佑嘉只是頷首,並沒有深究。
我滿心期待他趕緊打發我走,可他偏偏不好好說話,非得語出驚人——?
「既然皇后已無大礙,不如就隨同朕一道前往狩獵林吧。」
「可、可這不合……規矩。」我勉強笑道。
等等,這不合邏輯!原諒我語無倫次,前世明明不是這樣的,皇上不是跟彤婕妤在一起嗎?難道說這次秋獼我非去不可,因為我得去給他擋劍,所以現在才有此一遭?
所以說,我終究逃不過被戳成洞的命運嗎?老、天!
元佑嘉興許被我的話逗笑了,他露出不以為然的一笑,「在朕面前,什麽是規矩?在這裡,朕就是規矩。」
好一個霸氣側漏!
以往我一想到他不在皇城,宮裡我最大,就特別囂張得意,但是如今跟他一比,簡直弱爆了。
我們所乘的皇家馬車外表看起來樸素了些,內里實則裝潢奢華又舒坦。雖然我兩輩子加起來坐過的馬車屈指可數,但這毫不影響我對這輛馬車的評價,絕對是一流中的極品。
當然了,裡面供著一樽極品皇帝,能不一流嗎?
昨天我被皇上給拱上馬車,逼不得已跟他同行去往皇家狩獵林。
我睡了一覺,這會兒天蒙蒙亮,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
皇上躺在我右手邊的軟榻上閉著眼睛,我猜應該還沒醒,索性翻身坐起,掀開車簾往外瞧。
我看著一路匆匆而過的景色,不由得愁眉深鎖。
對於前世那場刺殺,至今我都還有心理陰影。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可眼睜睜看著卻無法迴避,這種無能為力讓我不禁膽顫。
難道重生一世,並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能改變嗎?
耳邊傳來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聲,我回頭,果然見元佑嘉坐起來,已經醒了。
「皇后可是哪裡不適?」他看著我問。
不用懷疑,我這會兒因為不高興而擺著一張愁眉苦臉,但我又不能發作,還必須苦哈哈地擠出笑臉迎人,「臣妾無礙,就是有點暈……」
我都說不去,你非得逼我去,信不信我吐你一馬車。
元佑嘉拍膝,「正巧,出行前太醫院準備了一些藥物,據說若有暈浪之兆,儘快服用便可好轉。」
我低頭一看,他掏出一塊黑糊糊的不明膏物,近身嗅一嗅,奇臭無比,我沒暈聞著都要暈了。
我立即坐正,拿銀絲綢手帕掩鼻,含蓄地說:「興許是舟車勞頓有些疲乏,臣妾歇一歇就好。」
「是嗎?如此就好。」元佑嘉點頭,把東西收了回去。
我忍不住又瞅兩眼,你這麽隨身兜著不嫌臭嗎?苦逼的我只能硬是躺回去合上雙眼,強迫自己睡覺。
說實話,重生至今,我跟他單獨坐談的時候屈指可數。而前生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淡薄如冰,因此我始終不知道應該如何跟他相處。
就像現在,我寧可裝睡,也不想起來面對他。
我平緩呼吸,盡量裝出一副已經熟睡的模樣。
經過改造的馬車不僅防震一流,隔音效果還特別好。
在車廂內,我僅僅聽見身旁有翻頁的聲音,這書獃子好像無時無刻都能從兜里掏出書來看似的,明明這會兒是要去打獵,居然還有心情看書。
偏偏他還特別懂得強身健體,自小力氣就挺大的,年少之時能咻的一下把我背起來,走很遠的路都絲毫不喘。
那耍的一手劍亦是氣勢如虹,前世我還相當榮幸地領教過……
他放下了書,我感受到越來越近的氣息,這時,覆在身上的薄毯被輕輕拉起,復而裹上我的肩膀。
直到他回到那邊的榻上,這陣暖意依稀酥麻。
也許是環境使然,在只有彼此的謐靜氛圍當中,這麽簡單的動作透出一絲難能的溫柔。
「皇后,你醒著嗎?」
不要叫我,當我睡了吧,我不想睜開眼,這樣眼淚會掉下來的。
「興許臣妾真是有些暈車了。」我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手故作不經意地捂在眼前。
這樣的距離就好,他在榻的那邊,而我在榻的這邊,我們不要太近,而我又不希望太遠,這樣子一點點,就好。
「皇后。」
「……」
「若是著實難受,不如服下這葯吧。」他再次掏葯,臭味濃郁,瀰漫整個車廂。
「臣妾突然覺得困極了,容臣妾睡一睡,醒來一定全好了。」什麽傷春悲秋都給你破壞乾凈了,打死我也不吃!
我本來只是想裝睡,結果眼睛一閉,還真的睡著了。
等我一覺醒來,竟到了城郊的鎮上,我迷迷糊糊地發現馬車漸漸停下來,正納悶狩獵林未到,這會兒停下來是做什麽?
元佑嘉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十分配合地為我解惑,「路上還需接一個人。」
馬車一停,他掀開車簾下車。
我正待繼續問,外頭就傳來一聲透著歡喜的激昂呼聲——?
「皇上!」
喲,這不正是彤婕妤嘛。
原本滿臉喜色的彤婕妤還沒來得及行禮,就發現馬車裡下來了第二個人。
瞬間,她姣美的面容閃過一絲震驚和氣憤,不過當她看清是我以後,那臉色才真可謂千變萬化。
一定很詫異我的出現吧?其實我也挺詫異的。
也就是說,前世秋獼頭幾天他和彤婕妤是分開行動,半路才會合然後一起去狩獵林的?
我可不認為彤婕妤有這麽大的本事能說服皇上放她獨自出宮去玩,這裡面極有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那麽,究竟這其間彤婕妤去做了什麽?真是值得考究的一件事情。
我意味深長地來回掃過他倆,他倒是泰然自若,換句話說,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
彤婕妤的表現倒是比較符合邏輯,手足無措地向皇上和我請安,一臉忐忑不定。
且不說皇上的態度,我是真的氣悶了。
你既然背著人偷偷幹了什麽事,又何必非得拉我一路同去狩獵林呢?現在你還得給我倆解釋狀況,有意思嗎?
誰知元佑嘉仗著自己是皇帝,壓根沒打算解釋,直接拋下一句,「快上來吧,還需趕路。」
「……」我要是好奇心過盛,絕對會憋死。
我被氣得悶不吭聲地上了車,倒是彤婕妤磨磨蹭蹭地對身邊一個打扮黑漆漆的男人說著什麽。
我兩眼一瞪,看仔細了,這打扮不正是皇帝的暗衛御影嗎?沒想到他竟派一名御影保護彤婕妤,可見對其的重視程度有多高。
那名御影咻的一下消失在原地,彤婕妤這才上車。
我收回視線,心裡莫名地空落落。反正我自稱病患,會暈車,索性一句話都不說,閉目養神。
皇上接回彤婕妤,我們行車的速度也開始加快,直奔狩獵林。
有我這外人在,他們有話也不好當面說,只聽元佑嘉溫言對彤婕妤說了幾句——?
「辛苦你了,彤兒。」
「不辛苦,皇上。」彤婕妤回得特別濃情密意。
喂喂,在我面前這麽秀恩愛真的好嗎?好歹我也是皇后,活生生一個人杵在這兒,真當我是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