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霧
「定把了,」徐如林很肯定地說道,「聽,主機減速了。海面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裡一扇窗都沒有,戰俘們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多麼驚險的一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緊張空氣漸漸消散,無心睡覺的大夥,又開始閑扯起來。
「我說老徐,一直有一件事想問你,你讀的是海軍學校,怎麼幹上陸軍了?」
老田靠過來問道。
「民國26年,海軍在江陰自沉艦隊,海校搬到了貴州桐梓,哎……」徐如林長嘆一聲,「搬到貴州,你們想想那還叫海軍嗎?」
「所以,你就參加了陸軍?」
「嗯,當海軍太憋屈。我看到200師是好樣的,又在招懂修理的人,我畢竟是輪機專業,懂一些機械,就應徵了,至少可以把一身專長發揮出來……」
「我要是你,就在海軍待著……」黑暗中有人冷冷說道,「沒軍艦多好,拿著餉不用打仗,全中國還有更舒坦的丘八嗎?」
聽這不陰不陽的口氣,說話的是冷壽成,雜牌暫編55師的一名司務長。
「你他媽再胡說,老子撕爛你的嘴。」曹有德大喊一聲,他已然分辨出之前在暗處訕笑自己的也是冷壽成。
「我說的是實話。哪個龜兒子不服氣?」
「服氣?要不是你們這些暫55師的孫子,阻擊打成那熊樣,老子他媽還不會在這兒憋屈。」
「姓曹的,你整天吹你們稅警總隊怎麼英雄,你個慫貨還不是繳槍了?」
「老子是被炮彈震暈才被抓的,但凡手上有燒火棍子,一定乾死小鬼子。」
「都別吵了,聽,船停了。」
徐如林止住了內訌,這會兒柴油機已經徹底停轉了,然後外面傳來嘩啦嘩啦的鐵鏈響聲,確實在下錨,看來今天夜裡不會航行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徐你給猜猜?」
「也許是附近有暗礁吧?今天初六,上半夜下弦月,下半夜無月光,所以行船也得悠著點兒。」
貨船駕駛室內,值班的大副川島,正癱倒在座位上。和徐如林猜測的一樣,剛剛他差點就撞上一塊礁石,然而海圖上根本沒有任何危險的標識,他只是照著羅經航行。
他還記得剛才,探照燈周而復始地掃過四周,一塊蒼白的礁石突然就出現在幾百米外航道上。他手疾眼快,一把轉過船頭。這次全速下的轉彎,估計得少讓全船一半的人從船上滾落下來。好在終於避開了礁石,這會兒想起來,也著實讓他后怕。他查看了幾遍海圖,確信這裡不該有一片礁石。然後發現,磁羅經好像出了問題。
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衣冠不整的指揮官白鳥和船長小野先後腳出現在了門口。
白鳥進入駕駛室時很想罵人,剛才他正做一個好夢,老婆孩子在村口搖著小太陽旗,迎接自己凱旋迴鄉,突然間天塌地陷,感覺自己一腳踏空掉落進了地獄,最先著地的是臉,這會兒脖子還疼。
但是他一進入駕駛艙,目光就被外面的場面吸引過去,探照燈將數幾十米外,一塊巨大的礁石照成一片蒼白。隨著探照燈轉動,可以看到更多的礁石杵在附近。船隻已經陷入了一片礁石林立的海域。
「怎麼回事?」船長問道。
「我們開進了一片礁石里了……還好及時發現。」
「為什麼會這樣?」
「磁羅經出了問題,」大副知道自己必須長話短說,船長或許會耐下性子聽自己解釋,但是白鳥中佐非常衝動,「是羅盤指向了錯誤的方向。」
「羅經會出問題?」
「停船后,我看著它又轉了5°,也許這會兒應該還在偏轉。」大副指向羅盤。
白鳥在邊上醞釀著怒火,暫時不插話,他幾步搶到駕駛台前的那個羅盤前面,準備揭穿這樣天真的借口。他已經想好了,一旦確定大副撒謊,一定賞他幾個大嘴巴。
但是,指針確實在輕微地跳動,它似乎正在受到地球磁場以外的什麼東西干擾。
「我們該怎麼辦?」白鳥轉過身,茫然地問道。
「只能等,等天色大亮,自然可以開出去。」
大副停船下錨的處置顯然是對的,誰也不好多說什麼。巨大的貨船就這麼靜靜地停在了海面上,船長覺得既然不能航行,開著頂部的探照燈純屬多餘,於是關了那盞四處轉動的燈,乾等著天亮。
凌晨時分,駕駛艙里的其他人撐不住都去睡覺了,最後只剩下了負責值班的川島一個人。
他坐到了船長的椅子上打起了瞌睡,瑣碎的夢境里,無外乎觸礁、進水以及白鳥暴怒的場面;一陣輕盈冰冷的歌聲,緩緩飄進他的腦海里。
他被冷醒時歌聲早已消散,這時才發現海上起霧了,寒冷的霧氣甚至已經瀰漫進了駕駛室,顯然白鳥氣呼呼摔門而去的時候,沒有把門關好。
他起身想把門關了,可以看到下面甲板上一點亮光忽明忽暗,那是守在甲板上的衛兵在抽煙。自從那個中國人試圖逃走的計劃敗露后,白鳥就多安排了兩名夜間警衛,在船前和船后守著。這讓大副稍微好受些,看來今晚並不止自己一個人需要熬夜受苦。
他難免再次回想起剛才的情況,仍然滿腦子疑惑。磁偏差的情況他以前也碰到過,有時候磁針會沒來由偏差幾度,這也是為什麼船員還得學習使用六分儀或者無線電導航的原因。但是他從沒見過磁針發神經一樣亂動,那意味著干擾的磁場也在不斷變化,他實在想象不出附近有一塊大磁鐵在不停變化位置的可能性。另外還有一件怪事,當時,也就是停船后的第一時間,他沒能找到北極星。
在靠近赤道的低緯度地區,北極星總是緊貼著海平面,很容易錯過,但是老練的水手仍然可以找到。但是今天的情況不同,他完全沒有看到北極星,實際上也沒有看到南十字星,整個天際除了一輪異常明亮的上弦月沒有任何的天體。如今大霧瀰漫,連那輪月色也變得模糊起來,。
一聲沉悶的響聲,將他從胡思亂想中驚醒。聽著像是一樣沉重且柔軟的重物,落在了駕駛艙頂部。他知道,海鳥偶爾會落在上面歇腳,但是不會是在夜裡,並且也不應該有這麼大動靜。他打開門,伸出頭去看下面,想找人來壯壯膽,但是衛兵已經不在原來位置了,也許去廚房找東西吃了。
大副回到駕駛艙,從工具箱里取出手電筒,出了艙找到後面梯子。他笨拙地將手電筒插進皮帶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爬上去。從去年年底,他在越南接收這艘船起,一共只爬上去兩次,都是修那根的奇怪的無線電天線,通常的商船隻需要通訊功能,但是這艘船增加了一組八木天線用來對微弱信號進行側向,實際上白鳥每天修正的航向很明顯與無線電側向的結果有關,到底白鳥帶著這一船人想去哪兒,他不敢問;另外,白鳥的部隊是他見過軍醫最多的,船艙里隨時都能看到穿白大褂的走來走去,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但是軍部的事情,他不敢多問。
船體隨著海面開始搖晃,這加劇了大副內心的恐懼,他向後看時,可以看到一輪被濃霧遮擋的月影就在背後,似乎觸手可及。真是奇了怪了,今天是農曆初六,下弦月應該在子夜時就落下地平線才對,為什麼還在空中?
大副吃力地爬上船頂,慢慢從腰裡抽出手電筒,他在運載步兵登陸棉蘭老島時,被流彈打中,彈片在腰部至今沒取出來,這樣大費周折的行動實在夠受的。
擰亮手電筒的剎那,猛然間看到一張七竅流血的臉正瞪著他。川島嚇的魂不附體,下意識向後倒退,恰好腳下貨輪搖晃了一下,於是一腳踩空,仰面摔了下去。還在半空中,他意識到那張死人的臉應該是衛兵的。
大副就這麼噗通一聲掉進海里,但是動靜太小,沒有引起船上其他人的注意。
早上6點,戰俘們被刺耳的哨聲驚醒,全副武裝的日本兵衝進關押戰俘的底艙,將所有戰俘連踢帶打地著趕到霧氣瀰漫的甲板上。戰俘們被喝令坐下,然後日本人開始清點人頭。
徐如林擠在戰俘中,偷眼觀察四周,他吃驚地看到霧氣中影影綽綽的礁石,還不止一處,從遠到近四處都有,雖然連續幾天船隻亂轉,早就讓他腦海里的航線亂作一團,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該偏離赤道太遠,為什麼這裡這麼冷。。
他不知道昨天這艘船昨天怎麼開進這片海域來的,總之操舵的這個人要麼水準很高,要麼就是運氣很好。他自幼跟著父親出海打漁,從未見過這樣的古怪的礁石。礁石漏出海面部分,必然經歷海浪磨礪,通常不會這麼陡峭,但是四周的每一塊礁石,看著都如同豎在海面上的獸齒一樣。
日本人咆哮著喝令戰俘不許東張西望,不少排在前面的戰俘,莫名就挨了日軍槍托,看上去日本人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狀態,比前幾天徐如林試圖逃跑敗露時表現的更瘋狂。
白鳥中佐一個人站在船舷邊,背對著戰俘,手裡緊握著軍刀。戰俘們以前見到他時,多半是在咆哮,除了對戰俘,也常呵斥手下,他現在這樣沉默,倒是更讓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