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曉鏡但愁雲鬢改
面聖之前整肅儀容是最基本的禮儀,柳輕函便是真的不懂,回宮之前也定然也定然有教養嬤嬤親自教授過,明知面聖的規矩卻還是如此這般淚痕滿面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若不是想要博取同情,便是真的恃寵而驕了。
想到這裡,皇上的表情便微妙了起來。
「輕函參見父皇。」柳輕函娉娉裊裊地行進門,對著上首的皇上行禮道。
皇上「嗯」了一聲,也不叫她起身,只眸色清淡地看著她。
柳輕函原本巴望著自己的父皇如從前一般讓她輕聲緩語地讓她平身,可等了半天也還是沒有聽到上首的一點聲響,幾番不耐之下只得小心地抬起頭,向上方看了龍袍加身目光威嚴的皇上一眼。
只一眼,柳輕函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上首的人四五十歲年紀,一張不顯老態的面容上依稀可見年輕時的英俊,微眯的雙眼昭示著主人的不虞,清淡的眸光里,柳輕函分明看到了審視的情緒。
一股子徹骨的寒涼從腳後跟直竄上后脖頸,柳輕函面露惶恐——即便是在身居後宮數十年的太後面前,她也不曾有過如此深刻的恐懼過。
皇上收回視線,低低地出聲喚:「周愛卿。」
禮部尚書連忙上前一步:「陛下。」
「把你方才說過的話再重新說一遍。」
周大人目不斜視地應聲:「是。」
月華人情好,當天出席生辰宴的人不少,知道柳輕函品性的更是比比皆是,聽著不利於自己的言辭一句一句地從周大人嘴裡冒出,柳輕函身上的冷意更甚了幾分。
「輕煙公主話落,輕函公主就跑出了正廳的門。」周大人描述完畢,對著上首的皇上拱手道:「陛下,臣方才所說的話沒有半句虛言,若是您或輕函公主有所疑問,可以再召見當日出席生辰宴的任何人入宮和微臣對質。」
「周愛卿哪裡的話。」皇上沉著面道:「你的為人朕信得過。」他話落看向柳輕函,問:「對於周大人的話,你可有什麼疑問?」
柳輕函唇瓣翕動、臉色慘白:「輕函……輕函……」腦海里一道光亮倏地閃過,她猛地抬起頭對上頭頂上皇上的眸光,神色間已經帶上了幾許鎮定之色:「啟稟父皇,周大人所言沒有一句假話,輕函不能反駁,但是對於當日永安郡主生辰宴上發生的事情,還望父皇能聽輕函解釋。」
「哦?」皇上面上看不出喜怒,淡淡地吩咐:「那便說來聽聽。」
「其實,當日五妹妹她說的事情,原本是個誤會。」柳輕函低眉斂首道:「女兒自認才疏學淺,卻也懂的禮義廉恥,許公子已經和永安郡主許下了婚約,女兒如何會不顧身份死纏爛打的黏上去?難道沒有腦子的嗎?」
說到這裡,柳輕函話音一頓,抬眼瞥了皇上一眼才繼續道:「許公子才華橫溢,女兒對他心中有敬仰之意,卻絕無任何兒女私情。至於五妹妹那行人所說的,說女兒在宮中所謂勾引許公子的話,那更是無稽之談。女兒確有一二次攔下許公子,但那並不是在妄圖勾引……前些天在上書房時女兒有幸聽到許公子為幾位小皇子授課,見其言談舉止之間俱是風雅氣派,聽其言論,才華更是不俗,是以讀書讀到不解處時才忍不住向其詢問討教,或是執心學習而忽略了男女之防,卻也並無任何苟且的念頭,還望父皇明察。」
到底在宮裡待了一段時間,有太后和皇后這兩位言傳身教,柳輕煙雖然在京中眾人面前丟了大面子,卻到底沒有徹底失了理智。
柳輕函這番話說的並不流暢,幾處磕磕絆絆時更是忍不住替自己臉紅,皇上何等敏銳,自然看得出她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眸光緩緩劃過下首的兩位大臣,再落到柳輕函淚水朦朧的柳輕函臉上,眉毛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如此做派教養,當真比不得在宮中的公主皇子們十分之一,更何況心思下作頭腦簡單,這樣的女兒若在從前,他是理也不願理的。
不知怎的,皇上卻忽然想到了自己即將被賜毒藥的四皇兒,心就忽然軟了下來。
他後宮妃妾不多,子嗣相較於往朝也委實稀薄,大皇兒二皇兒早夭,四皇兒也馬上就要判死罪,他的兒女,數來數去也不過就是眼下的這幾人了。
任憑柳輕函再無知愚鈍,卻也還是自己的女兒啊。
想到這裡,皇上心裡低嘆了一聲,轉眸對著下首的人說道:「輕函,你行事有差言行無度,朕本應對你重罰,但念你年少無知……朕還是不予重則。」皇上說著嘆了口氣:「輕函,京郊有座問心庵,那裡面的主持是朕的老友,你暫時就去那裡修身養性吧。」
皇家公主勾引男子、當庭打人,若是換做尋常時候,不死也會扒層皮,皇上自認此舉對於柳輕函已是仁至義盡,卻未料到自己的大女兒卻是個心氣極高又不服輸的。
聽到皇上的話,柳輕函的眸子一瞬間睜得老大,表情立刻僵硬,待在原地一動不動,被雷劈一樣的神情。
問心庵?那是什麼地方?
那可是尼姑庵啊!
自己的父皇居然要把自己送到尼姑庵去!
這樣的念頭一點一點地蠶食柳輕函的每一根神經,讓她才將將平靜下來的心情一瞬間跌落到了谷底。
「我不!」柳輕函扯著嗓子大吼,瞪圓了眼睛站起身來,她目眥欲裂:「我不去!」
「那已經是對你最好的安排,由不得你不去!」見柳輕函態度如此,皇上連多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丟盡皇室臉面之後還能安然活在世上,自己對於眼前的這個女兒已經仁至義盡,當即揮揮手招來幾個侍衛:「把公主帶下去好生看管,明天就派人護送她到京郊問心庵。」
「是。」一左一右兩個侍衛拱手應了,然後對著柳輕函伸手做出請的姿勢:「公主,請隨屬下離開。」
柳輕函畢竟是公主,侍衛們不敢僭越身份去碰她,更不能像對待尋常犯人那樣用強,此刻柳輕函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他們也只能幹看著著急,卻做不了任何事情。
皇上蹙眉看著柳輕函:「輕函,你莫非是要違抗聖旨不成?」
「不!」柳輕函哭出聲來:「父皇,女兒不要去尼姑庵,不要!」淚水順著臉頰流到嘴唇和下巴上,原本十分美貌的臉眼下卻是一分美貌也沒有了,哪裡還有從前的半分美態?「父皇,女兒求求你,求求你,女兒想要留在宮裡,留在宮裡啊。」
富麗堂皇的皇宮裡被錦衣玉食和成群仆婢充斥,這裡滿足柳輕函對於生活的一切想象,她待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幸福萬分,即便頭頂上有數不清的威脅和鄙夷存在,那也不能抹殺她對這裡奢侈的嚮往。
享受過世間極致的尊貴,再讓她去過回清心寡欲的生活,那還不如殺了她來的痛快。
這樣的念頭在柳輕函腦袋裡一閃而過,卻也僅僅是一閃而過。
活著就還有爭奪一切的機會,若是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最後柳輕函還是被送去了京郊問心庵。
柳輕函腦子不聰明,人緣也不好,她的離開在宮裡並沒有留下太大的聲響,便是一向與她不合的柳輕煙得到了這個消息也不過是輕輕斥了一句「活該。」
皇后在鳳儀宮中用罷早膳,也得到了皇上送走柳輕函的消息,聞言微微笑了一下:「腦子蠢也就罷了,偏還不知道收斂,難為她還能再宮裡待滿一年。」
「到底是在外面長大的,被那群下作的仆婢們養出一身的小家子氣,沒得丟了皇家的臉面。」劉嬤嬤說著嘲諷地笑了兩聲:「老奴聽說,當時刑部和禮部兩位尚書正在明華殿里,輕函公主那般動作正當著眾人的面,陛下的臉都紅了。」
「蘇月華那樣的人,也是她能惹的?」皇后淺淺地笑:「本宮瞧著,明王府的那個丫頭便是個心思深沉如海的,醫術也甚精。「只可惜了柳輕函,原本陛下還想著把她許給長公主家的許言川呢,眼下倒是被許言川躲過了一劫。」
上次月華給太后醫病的情景歷歷在目,皇后忍不住讚歎:「明王果真是會教養,兩個兒子在朝中盡皆出眾不說,便是女兒都如此氣度從容,本宮瞧著,倒還勝了宮裡的那幾個丫頭幾分。」
「蘇家家風甚好,老奴聽說,蘇家的子息之中,不論男女,個個都是出類拔萃之人。」劉嬤嬤話落,察覺到皇后當即冷下的臉色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
「可不是。」皇后語氣似嘲似諷:「那丫頭的姑姑隆平公主,如今不正是全天下人都仰頭艷羨的西晁皇后嗎?」
皇后並不是蠢笨之人,更和宮裡那些拈酸吃醋的嬪妃們不同,她心裡很清楚一個女人得寵與否並不在旁人身上,而在於她想拉住的那個男人。
所以這麼多年來,眼看著皇上一日比一日地重視德妃,皇后卻還能安如泰山,便是確信皇上對自己的心思遠勝德妃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