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一百七十一章:此情可待成追憶

駐眸在面上猶有血色的柴玉澤臉上,許言川面色尋常地問:「他是什麼時候死的?」

「今天早上。」

許言川又問:「試過他的呼吸和心跳,確定他死絕了?」

冷麵僵著臉死命抑制下嘴角的抽動,一臉平靜地答:「是,死絕了。」

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門板上忽然傳來一道響動。

冷麵一驚,連忙就要出門去查看,卻被許言川的清冷的聲音止住了腳步。

「月華,柴玉澤醒了,你卻還睡著。我無數次想要把你拉出來,卻總留戀著你的溫柔,狠不下心腸。」他頭也不回,目光定定地落在柴玉澤已經睜開的雙眼上:「你可知我有多煎熬?」

冷麵瞪圓了眼睛看向門外。

一襲白色煙水裙的月華緩步走進門來,她面色慘白,精緻的面容上還帶著幾分淚痕,如水雙眸一動不動地盯在床上的人臉上。

許言川回身時看到她的神色,心一鈍一鈍地痛。

月華的眸光停在柴玉澤坐直了的身子上,停了一下,又轉眸看向許言川,唇瓣翕翕動動了好一會兒才顫抖著發出聲音:「你,早就知道了?」

許言川似嘲似諷地扯起唇角,和她對視的眼睛依舊帶著繾綣柔和:「不是很早,只比他來的早一點。」他說:「我倒是很希望,我一輩子也不要發現真相,就讓你這樣騙我一生一世。」

月華使勁眨了幾下眸子,壓下眼底的淚意,又重重地咬了咬唇。

「不要再做夢了許言川,早在你犯下惡行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知道,你和月華之間再無可能了。」柴玉澤微笑著從床上起身,迎上冷麵看過來的震驚的神色笑容更甚,好心情地解釋道:「若不是裝死,我如何能不知不覺地潛入水月雲庄?這可都是你們的功勞。」

冷麵惡狠狠地看他,拔出長劍就要上前殺人,卻被許言川抬手攔下。

「你下去吧。」

冷麵不可置信地看著許言川:「主子?」

「下去!」

冷麵咬牙點頭,轉身時又看到月華白到透明的臉,深深吸了一口氣,張開嘴想譴責她些什麼,卻又發現好像無需自己開口,後者就已經心神俱碎。

木門被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口氣里十分顯耳,許言川抬步走到月華面前,伸手輕輕觸碰她的臉,好像對待易碎的玻璃一樣輕柔的力道,「他說的對,自從我做錯了事情的時候開始,就已經沒有資格再和你在一起了。」他說著輕輕一笑,又說:「其實我很感激你。」

「月華,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我無情無義、冷心冷性,我對人對事不夠真誠,活了這麼多年,兩輩子的時間,卻從來沒有全心全意地問別人著想過。」他深情地注視她,「月華,我不想做一個無私的好人,我只想做你一個人的好人,只為你想的好人。」

「你心裡一定在笑我,我很壞,對人惡毒,對事冷漠,還曾經做過許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但是我想讓你明白,這將近百年的生命里,我唯一後悔過的一件事,就是當年沒有接受你。」

月華抬起眸子看他的,他的眼眸略顯狹長,稜角分明的臉上帶著滿滿的承載著柔情的醉意,他的嘴角微彎,那抹清淡卻不可忽視的弧度里分明帶著決絕的苦澀。

柴玉澤原本要邁出去的步子在許言川開口的那一刻頓住,他定定地望著許言川的背影,直覺許言川已經下了必死的決心。

月華低下頭,「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許言川有些詫異地問她:「你不怪我嗎?」

「很怪的,起碼曾經是很怪的。」月華苦笑一聲說:「曾經有多愛,之後就有多恨。」

月華說著溫和地看著許言川道:「你總是問我心裡到底有沒有你,那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即使你拒絕過我,即使你曾經聯合旁人殺死了我全家,即使你毀掉了我的一輩子,今生重新來過,我也還是忘不掉你。」

「後來有人和我講,這一世的我生活幸福家庭完滿,已經沒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了,我不應該再執著於前世的仇恨而失去了自我。我那時只覺得諷刺,從前失去過太多東西,經歷過那麼刻骨的仇恨,現在卻有人勸我放棄仇恨,放棄害死我父親兄長家人的仇人,讓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現在我想通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現在我並不是一無所有,我的父親母親還健在,傷害我家人的仇人大約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柳長華如今只怕已經悔恨終生,我覺得我也應該放下過去了。」

許言川凝視著她,道:「可是我還活著,我還好端端地活在世上。」

月華笑了笑:「你得到過,也失去過,今生今世都不會暢快,許言川,以前我可能不敢承認,但是現在我可以很確定地跟你說,我已經不恨你了,從前的恨和痛苦已經過去,你已經經歷過世間最難捱的折磨,前世加上幾十年的悔恨遺憾,已經足夠了。」頓了一下,她靜靜地看著許言川,說道:「許言川,現在我已經不恨你了,就讓一切都結束吧。」

「結束?」曾幾何時,許言川多麼期待這句話從月華的口中說出來,可是眼下得聞,他卻只覺得絕望,「連恨都沒有了,那我們呢?」

「我愛你,」月華誠實地告白,心頭不期然劃過苦澀,她緊接著又說:「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任憑你和我有再深的感情,橫亘在你我之間的是無論如何都跨越不過去的鴻溝,我們是有血海深仇的人,我們已經沒有資格再和彼此談愛,更不可能在一起。」

「不可能在一起……」雖是意料之內,卻還是倍覺辛酸,許言川握住她的手,月華掌心冰涼,眉眼更是慘淡,那雙一向像是水浸過的眸子此刻只餘下一眼望不到邊的凄楚,他看得心痛,同時又覺得悲涼,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她道:「月華,你對我,其實遠比我對你更加狠心。」

他的狠心在與無情之時做錯了事,她的狠心卻在於,明明心裡有情,卻強逼著自己放下和他的感情。

那樣傷的豈止是她一個人?

「以前是我太執拗,總覺得一切都是你的錯,但是現在回過頭來想想,身在名利場上,沒有人能真正超然物外。你和哥哥你們都只是在擇主而事,你也從來沒有接受過我,立場上看,你的做法於世人眼中沒有錯。覺得你錯的一直都只有我。」

「我們都放下吧許言川,前塵往事如煙去,再見面,我們就當彼此從未見過。現在我的家人都健在,我已經別無所求了。」

許言川直視她的眼,語速極慢地說了一句好。

那聲應答緩慢而又無力,如同餘音繞樑一般環繞在月華耳邊許久,她抬眸拂過許言川英俊的臉,踮起腳尖在他臉上烙下一吻,「我現在不殺你不恨你不怪你,許言川,我希望你能幸福。」

許言川點點頭,神色間多了幾許淡然,他轉過身不去看那張讓他愛的心痛又欣喜的臉,背過身子說:「你哥哥應該已經到了山頂,你走吧。」

月華抿著唇,也說了聲好。

柴玉澤走到月華跟前,嘴角一點欣悅的弧度,「月華,我們走吧。」

他說著,伸手要去拉月華的手。

月華側身避開,對著柴玉澤說:「抱歉,我從前以為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現在我才發現其實不是,我的心裡沒有你,餘生和你相守不過會給彼此帶來痛苦,柴玉澤,我前世欠了你的,但是我不能用虛假的感情來和你在一起,那樣對你不公平,對許言川也不公平。」

「月華……」柴玉澤有些呆,眼神一愣一愣地瞅著她。

「抱歉。」月華搖了搖頭,抬步走出了房間。

柴玉澤怔了怔,回頭看了猶背對著自己的許言川一眼,也提步出了房門。

男女一前一後地邁出門檻走出院門,無人看到背對著他們的方向,一身墨青長袍的許言川用一把尖刀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他又何嘗不知,月華假裝中招的數月,只是為了不給彼此留下遺憾?和她的回憶里,有很多幸福的時光,他很知足了。

聽到房內的悶哼,冷麵覺得不對連忙進來查看,進門后當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許言川蒼白的面孔。

「主子!」

許言川張了張嘴,臉色依然發白,嘴上卻帶著笑,他的眼睛如星辰一般明亮,心裡也溢滿了溫柔,他對冷麵做了一個噓聲的姿勢,唇畔的笑容越發燦爛。

冷麵掃過滿地的血水,指尖上微弱的脈搏似乎已經印證著這個不過二十餘歲男子的生命即將終結,他卻還是不信,想要為自己效忠多年的主子做些什麼:「屬下去找謝神醫!」

「不許去!」許言川低吼一聲,硬拽著冷麵到自己身邊,附到他耳邊低聲說:「你小點聲,月華面冷心熱,她看著冷漠,其實心裡很在乎我的。」

「你不要吵,不要宣揚,如果讓她知道我死了,她會哭。」

冷麵張張嘴,眼裡一片濕熱,他用力拭了拭淚水,點頭輕輕說了聲好。

之後的很多年,月華都在想這個問題,如果當時她能回頭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一切大抵都會和現在大為不同。

在那之後的很多年裡,月華都沒有辦法平靜地面對許言川已經去世的事實。

………………

那日許言川拔刀自刎,月華在他離開三日後才得到消息,日夜兼程地趕到水月雲庄,她期待著許言川的離世不過是他的一個玩笑、不過是他在逗她開心、是他騙她回到他身邊的手段。可是直到她站在他面前,看著靈堂里冰冷的屍體,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左不過活了兩輩子,一輩子用來追逐和迷戀,一輩子用來仇恨和自責,卻從來沒有設身處地地為他著想過。

遊走於世間的無數繁華里,月華後來看到了很多的風景,西晁的各色風景引人入勝,還有源自西晁皇室的白玉蘭花,純白的花朵在花香四溢的季節里開的十分燦爛。

但是月華看來,都覺得那裡的花比不上她和許言川親手種下的那一株。

十年生死兩茫茫,月華二十六歲的那一年,靈慧產下了第三個孩子,她卻還是孑然一身。

趕回京城參加滿月宴的那一天天很晴,陽光高高掛在天際,她坐在馬車上,手裡緊緊抱著一盆花,正是當年水月雲庄的那一盆白玉蘭遺留下來的花種。

馬車行到京郊時馬車停下,月華端著花盆走近了京郊墨雲庄。

墨老一頭銀髮如練,安靜地坐在就月桃仙居中飲茶。

月華推門而入,開門的瞬間對上老人家慈祥的面孔,竟有有些時光如梭的感慨。

墨老為她倒了一杯清茶,嘴角掛著隱約的懷念之色:「我這就月桃仙居,位置偏僻不討巧,鮮少有人願意到這裡來的,可是前些年裡,卻偏偏有兩個人但凡來此處就必到此閣。」

「一個人是我,不知另一人是……」

墨老轉眸靜靜地注視著月華,「長公主的公子許言川。」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叫那人長公主了,新帝即位之後,長公主因為向來不參與黨政而被柳長清敬重,加封護國公主,朝內朝外的人無一不尊稱她一聲大長公主。

許言川離世之後,長公主出人意料的沒有尋月華的麻煩,但也再未出面見過她。

只十年前月華初初回京長公主曾讓人送過一封信來,是許言川寫給她的。

那一封信現在被月華珍藏在袖袋裡,十年來衣衫日日有換,那信卻從未落下過。

他希望她好好活著,她便不能讓他失望。

見月華若有所思的模樣,墨老微微一訕,落目在她手中的花盆上,「這白玉蘭倒是養的極好。」

月華低下頭,也笑:「這花已經有些年頭了。」昔年和許言川種下的那一株花已經死了很久,後來她用那株花上的種子種到土裡,再將花養大,待其老死之後再取花種,再種下,循環往複,長此以往,才有了今日這株花。

「老頭子倒是聽說,這白玉蘭花還有另外一層寓意。」

月華抬起頭,低低地笑了一下,「純真且真摯的愛意。我曉得的。」

「既然曉得,又為何不能明白花開堪折直須折的道理?」

月華垂下眸子,低斂著頭苦笑一聲:「有些事情,除了經歷的人之外,旁人是不會明白的。」

「或許如此。」墨老輕輕頷首,忽然看著窗外道:「蘇小姐,二十七年前,有一個人也曾經和我坐在這裡,哦……就像現在我和你的位置一樣。」

月華一臉莫名:「墨老,二十七年前我還沒有出生。」

墨老臉上還是那副高深莫測的笑容,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忽然又說道:「也正是那人找到我,才有了你的新生啊。」

月華猛地抬頭,對上墨老洞悉一切的臉,心忽然提了起來。

「是許言川對不對?」

墨老看著她道:「許公子棄了前世和今生餘下的生命,給了你和他今世的新生。」

月華猛地放下花盆,一把抓住他的袖口,眼神迫切又激動:「那您,是不是也有辦法,再讓他活過來?」

墨老定定地注視著她,眼睛默默地闔在一起,嘴角卻掛著淺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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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福妻,郡主娘子太難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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