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賭局
那時真傻,誤以為他們之間的感情不關風月不值一提,但後來千迴百轉的路途中,本該逐漸淡化至消失的情意反倒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清晰,才發現那些被她強行否認和裝作不屑一顧的心緒,其實已經就是愛了。
是了,她愛上了他。
在她不願承認,不願正視,不願察覺的時候……悄悄的,深深的,愛上了他。
庭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伸出手指撫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驀地就淚目了,走了那麼多的悲歡長路,她終於再次回到他身邊,多麼慶幸,他還未轉身離去。
他捉住她的手腕,眼眸一沉,下一刻已凌空將她抱起,安放在大床上,順勢欺身而下,雙瞳明若焰火:「阿羽,這是我這一生聽到過的最美的話。如果你是騙我,就請一直騙下去,永遠都不要說出真相……」
她深情凝望他,雙頰衍笑,手指撫上他微微蹙著的眉,一點一點熨平,輕聲道:「我騙過你很多次,但這一次,是真心的……」
滾燙的雙唇覆下來,將餘下的言語盡數吞噬,狠狠吮吸住她的唇瓣,叩開她貝齒,長驅直入。卿羽將他推離一分,擔憂著:「你的傷……」
「一點皮肉傷,何足掛齒?」他目光灼灼,揚眉一笑,「這種事情,綽綽有餘。」眼中的星火肆虐燃燒,他呼吸漸近渾濁,騰出一隻手來大力扯開她胸口衣襟,另一隻手攬起她柔軟腰肢,一低頭在她肩頭咬下。
她痛出吟聲,卻不掙扎,任他從肩頭細細啃噬,直吻至耳珠。灼熱沉重的身軀將她圈禁在愛欲的囹圄里,探手握住她胸前,狠狠抵住她,喘息著在她耳邊柔聲道:「阿羽,我愛你。」話音一落,他俯首將她深深吻住,腰間驀地用力,進入她。
她痛得低呼出聲,小臉痛苦地皺成一團,他不由放慢動作,連同親吻也愈發輕柔。漫漫清夜,三千月光,穿庭而過的呼嘯風聲在交纏衝撞的世界里歸於沉寂,被情慾摧折的呻吟再不能抑止,她抓緊了他肩頭,喉間逸出哀求的尖叫:「雲珩——」
一聲呼喊攜了七分痴狂三分痛楚,他用力撞向她最深處,光裸肩背上濕汗沉沉,緊緊抱住已被折騰得昏沉的她,雙唇貼近她耳畔,聲音微微顫抖:「這一生我都不會放手,阿羽,我再也不會丟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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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暖,懶起弄妝梳洗遲。她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沈雲珩已不見人影。渾身酸痛不已,她慢吞吞地坐起來,衾被滑落肩頭,露出一片深深淺淺的吻痕,回想起昨夜溫存,臉頰騰地紅了,趕忙抱緊了被子將自己團起來。
恰此時房門被推開,沈雲珩望見她這番神態,不著痕迹地笑了,步履輕快地走過來挨著她坐下:「醒了?我還想著你要是再不醒,就該讓廚房將早飯改成午飯了。」
卿羽探頭望了望窗外明晃晃的日光,有些羞惱地瞪他一眼:「為什麼不叫我?」
沈雲珩笑得滿面春風:「娘子昨夜辛苦,為夫怎能忍心?」
卿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拳砸了過去。偏這拳恰好砸在胸口上,痛得他登時弓起身子,倒抽一口冷氣。
她又驚又怕,慌慌張張要去給他瞧傷,卻被他一把拉到懷裡緊緊抱住,頭頂響起他略帶幾分慵懶的聲音:「打得好,痛在身上,甜在心裡,我還一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現在真真切切地相信了。」
她窩在他懷裡嘟囔道:「花言巧語。」嘴上雖這般說著,唇角卻不自覺悄悄上揚,閉上眼睛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享受這久違的寧靜和安心。
直到窗外響起陸霄的聲音:「殿下,魏將軍處有請。」
沈雲珩不緊不慢地起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道:「一會兒你起來梳洗吃飯,若我還沒有回來而你又悶得慌,就讓小翠帶著你去肅州城裡轉轉。」將被子給她提了提,眉間暈開一抹輕笑,「這肅州城啊,雖是塞外,但好玩的地方可多著呢!」
卿羽點頭應下,催他趕快去忙正經事。目送著他剛離開,一個小丫鬟就進了門來,笑嘻嘻道:「奴婢小翠,奉王爺之命特來侍奉王妃娘娘。」
這聲「王妃娘娘」可著實將卿羽唬得一愣,又是羞又是窘,趕忙乾笑兩聲,道:「快別這麼喊!」
小翠上前服侍著她穿衣,笑道:「這還不是早晚的事情么?公主提前習慣習慣也好。」
卿羽吃驚道:「你、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小翠眨巴著大眼睛:「全府上下都知道了呀!清平公主您和王爺情深義重,得知他中毒的消息之後,立馬千里迢迢投奔而來,不但為他解了毒,還衣不解帶地精心照料,這般情意可謂感天動地,有什麼好隱瞞的呢?」
卿羽面上呵呵呵地乾巴巴笑著,心裡卻已經怒火噴涌了:陸霄,你個大嘴巴,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能這麼愛嚼舌根,還繪聲繪色地描述一遍逢人就叨叨的人,除了那個死陸霄,也再找不到第二個人了!堂堂七尺男兒,比長舌婦還愛嘮人閑話,不,長舌婦都沒他這麼無聊!
卿羽氣鼓鼓地想著,小翠已經幫她梳洗完畢,看著鏡子里映出的美人兒,忍不住贊道:「公主花容玉貌,是奴婢見過最美的人!」
卿羽的衝天怒火暫且熄弱一些,對鏡左右端詳一番,忍不住嘆道:「瘦了,黑了,皮膚也糙了,唉,老了!」
小翠噗嗤一笑:「公主真愛說笑。您是天生麗質,這些皮膚問題都是小事,往後只需細心保養,定會恢復以前的狀態,不,比以前還美!」
看著這個機靈的小丫頭,卿羽也跟著心情大好,忽地識出當日她初入府中,見到的就是這個小翠。她有心想問候玲瓏一句,但想起玲瓏已被沈雲珩遣出府去,問了也只是徒增傷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這個未來正牌王妃暗地裡使壞呢,遂也作罷。
肅州城的繁榮出乎意料,她第一天進城時就頗感好奇,至這時在城裡敞開了玩,才真正感受到什麼叫樂不思蜀。小翠說,王爺長年駐守邊關,這肅州城是他的長居之地,在他治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們安居樂業,整個肅州城的百姓簡直要拿他當神袛一樣供奉呢。
聽到沈雲珩這般作為,卿羽心裡也自是得意不已。閑逛間,聽見一陣鑼鼓喧天,人潮紛紛向著東街涌去,卿羽扯著小翠去看新鮮,原來城隍廟前面搭了檯子,請了戲班子過來唱戲。
伴隨著密集如雨點的梆子敲擊聲響,大幕徐徐拉開,那年輕戲子艷抹濃妝,踩著輕快的樂音粉墨登場,手執一把雪亮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閃身回眸間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台下立時響起一片叫好聲。
卿羽是不大喜歡聽戲的,在梁宮時由父皇叫著去聽過幾回,台上咿咿呀呀唱得什麼她也聽不懂,偏偏父皇看得津津有味,她只在一旁昏昏欲睡。如此兩三回之後,大約父皇也覺得掃興,便不再叫她了。這時看著台上那穿著花花綠綠戲服又唱又叫的一群人,她只感覺頭大,可台下人頭攢動,喝彩之聲不絕如耳,倒讓她覺得自己是個濫竽充數的了。
本想喊上小翠一起走,但小翠卻看得正在興頭上,念叨著說:「公主再等一下,虞姬馬上要抹脖子了。」
瞎湊了半天熱鬧,卿羽這才因著小翠一句話意識到台上唱的是《霸王別姬》。大正月的,人人還沉浸在過年的團圓喜悅當中,這台戲唱的卻是生離死別,也忒不應景了。卿羽感嘆著,忽聽台上那虞姬一聲喊:「漢兵已掠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妾妃何聊生!」
項羽忽一低頭,驚見腰間抽空的劍鞘,那廂虞姬已橫刀於頸前:「大王,保重!」寒光一閃,水袖翻飛,曼妙的身姿俯仰旋轉,如一枚寒秋枯葉,自枝頭輕飄飄地落下。項羽痛不欲生,撲上前去大呼愛妃其名,奈何斯人已去,繁華一場空,簫聲嗚咽,弦樂悲涼,惹得台下眾人紛紛落淚。
小翠唏噓不已,嘆道:「看過不下十遍了,每逢看到這番場景仍是難過的緊。」遂拉住卿羽,「虞姬一死,剩下的也就沒什麼看頭了,公主,我們走吧。」
本來還大感無聊的卿羽這時卻彷彿生出興緻一般,被小翠連著催了兩聲才回神。
小翠將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滿滿當當的,卿羽卻似乎提不起來精神了,直喊著又累又困,鬧著現在就要回府。小翠無法,只好隨她。
回到府上時正是中午時分,正好趕上飯點,可卿羽對著一桌子飯菜從熱氣騰騰等到冰羹冷炙,也不見沈雲珩回來。連陸霄也沒有蹤影。
飢腸轆轆的她一忍再忍,最後在一桌子飯菜的香味中睡著了,待一覺醒來發覺自己睡在床上,桌子上的飯菜已被撤走,空空蕩蕩的。沈雲珩背對著她坐在案幾前,面前是高高摞起的摺子和卷冊,拿了一枝硃筆不時勾勾畫畫,翻頁時動作極輕。
她靠在床頭,對著他的背影發獃,想象著此時他面上該是什麼表情,是愁眉不展,還是喜笑顏開?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愁眉不展的可能性比較大。雖然他在面對她時總是溫暖和煦的笑,彷彿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他,但她也知道他正處在一個極兇險麻煩的境地當中。
燕帝病重,瑞王在月涼城設計好了一切,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而他卻遠在肅州,又是重傷在身,心有餘而力不足。倘若宮廷事變,縱然他手握重權也是無力回天,肅州距月涼城數日之遙,燕帝駕崩的消息傳來時,他即便連夜趕回,或許在半途就被瑞王搶了先機。
到那時,瑞王黃袍加身昭告天下,他若還想再爭,就只能賠了人力財力征戰連年;若自動放棄權位只願圖個安穩,恐怕那將他視為眼中釘的沈雲琋不會放過他。在這場賭局裡,他們兄弟二人非死即活,誰都脫不了身。
卿羽盯著沈雲珩的背影思緒滿天飛,他似有心靈感應一般回過頭,眼中是戲謔的笑意:「你看夠了沒有?」
她嘿嘿一笑,揩了一把嘴角的口水,道:「別誤會,我只是把你想象成了一頭烤乳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