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章 妖孽之名
看到谷衡道露出的吃驚表情,顯然對御天行問出這個問題有些驚疑。
御天行坐在大帳內一下午,都不知道想什麼,但神情卻越來越難以捉摸,還帶著笑。
臨到夕陽西下,他忽然興起,吩咐:「把王爺帶過來。」
那門口的士兵聞言身子抖了一下,半天不動靜。
御天行皺了皺眉,不悅說道:「本王的話沒有聽見?愣著幹什麼?」
士兵臉色卻更白的可憐,舌頭打著結,想要說什麼,被御天行冷冷盯過來眼神看的哆嗦。
士兵鼓著勇氣乾笑一聲:「陛下,幹嘛要見那個妖孽呢?」
御天行目光幽冷:「本王要不要見是本王的事,你只管把人帶來。」
士兵這才難看地笑了下:「是……屬下明白了。」
士兵臨走的身影跌跌撞撞有點像逃難,從地牢傳消息到把人帶來,按照道理半柱香都不到。
可御天行足足等了快一炷香,就在他怒從心頭起,準備殺人的時候,九王終於被帶過來。
御天行一見,九王身上沒有一塊好肉,之前包紮的傷口也扯裂,一身白衣染成了血衣。
先前士兵的支支吾吾似乎都找到解釋,御天行勃然大怒:「本王只是讓你們補給他吃飯喝水,誰准你們動他的!?」
除了之前那士兵,還有兩個把九王帶來的,三個人一起跪在了地上,哆嗦著求饒。
「陛、陛下息怒,看守地牢的有兩個人……有兩個曾是魏國的降兵,他們的家人說是因為王爺的緣故才沒了,所以一時泄憤……」
御天行把面前的酒壺杯子統統丟了出去,砸的這幾個人驚慌失措,伏在地上像死人一樣不敢喘氣。
御天行讓人進來把他們都拖出去。
他站起來,在九王身邊走來走去,這個男人就算被踩進爛泥,這一身依然有不掩的高貴清氣,很難說這種高貴不是在靈魂里。
「王爺。」御天行輕輕開口,「我們並不想鬧成這個樣子。」
九王笑了,和御天行雙眼對視:「沒有什麼,那兩個守天牢的人,他們的家人的確是被我害死的。」
九王手上沒有直接沾過血,但間接的血腥從來沒有少過,很難想象他還能記得一個士兵的家人。
御天行暗暗詫異了一番,然後說道:「本王這裡有上好的酒,王爺喝了先解個渴。」
看著御天行變戲法一樣從書桌下面拿出的酒罈,九王眼睛裡面還有一絲渾濁血氣,嘴角彎笑:「陛下,酒並不能解渴。」除非是飲鴆止渴。
御天行拿著酒重新的站到他面前,說道:「這個時候還恪守那些規矩,王爺不覺得沒意思么。」
喝酒解不解渴兩說,但是喝酒,就是飲毒一樣的痛快。
但這只是晉王御天行的想法,九王笑著搖了搖頭。
此刻他嘴角的血跡也讓他看起來觸目驚心,四肢肋骨的地方,都是勒痕。
御天行看了一會,伸手捏住了其中肩膀的淤青,慢慢湊近九王的臉:「王爺,還記得本王在晉王宮說過的話沒有。本王為什麼要奪這天下。」
九王一直掛著淡笑不作聲。
御天行用一隻手勾起九王脖子,語氣也散漫了起來:「本王說過,等這天下到手的時候,王爺,自然也就是本王的了。到時候本王想怎麼對王爺,王爺其實也就跟現在一樣沒有辦法。」
九王喉間一口腥甜上來,不由咳嗽起來。
那廂晉王等九王咳嗽好幾聲后,才放開手,脖子一松,九王的咳嗽就漸漸平息下來。
九王慢慢看著御天行,「陛下,你可知我這張臉,也不是真的。」
御天行眼裡一道寒光,才盯著九王。
可九王好一會才笑笑,看向了帳篷隨意一處。
御天行扳過他的臉,說道:「你給本王說清楚。」
什麼叫他的臉也不是真的。九王索性看著御天行:「紅茹的臉是被魏王用血蠱養出來的,我的臉,自然也是。」
御天行捏著九王臉的手就此竟然顫抖起來了,他看著九王:「你說謊。魏王根本沒膽子給你下蠱。」
應該說誰都沒膽子。
九王淡淡一笑:「是嗎,可是我敢。」
魏王和他對視,九王能自己給自己下蠱,養出這樣一張臉來。
魏王也許是不知道怎麼規整自己的情緒,只能沒什麼意義的笑了一下,問道:「為什麼。」
九王偏頭脫離他掌控:「當然因為這張臉,才配得上是『妖孽』的臉。」
御天行盯著他許久沒出聲,所以九王才那麼了解血蠱,甚至知道用血蠱壓制毒性的方法?
因為他本身就留著血蠱溫養的身體,這具身體百毒不侵,也就不懼怕毒瘴氣。
御天行直立起身,有些居高臨下地說道:「所以就算你真長得和曾經的武帝有幾分相像,也不過是巧合?只是被血蠱養出來的故意的樣子。」
九王含笑:「陛下要這麼理解也沒錯。」
御天行忽然就笑起來,片刻道:「王爺,你是想讓本王連一點情分都不給你留嗎?」
九王沒有說話,也或者他要說的已經說完了。
御天行打開手裡的酒喝了幾口,神情略略放鬆,接著走回了書桌之後,隔著遙遠看著九王,重新掛著笑:「本王也覺得沒關係,王爺,其實只要現在對著這張臉,本王不是很在乎這臉是你本來長的,還是後天掛上去的。」
九王幽笑:「果然不愧是晉王陛下。」
御天行伸手拿過一支筆,沾了沾墨:「現在就麻煩王爺,寫一封信給你那個冷麵隨從,聽說是他現在在魏軍之中假扮你,那就讓他來接王爺,想必他會很願意。」
九王搖頭:「他不會願意,離開之前,我告訴過他,除了我親口說出的話,哪怕我的書信都不要信。」
御天行拿著狼毫的筆頓了一下,慢慢再抬眼看著九王。
九王身上除了一張臉沒有傷痕,其它地方也奇怪都布滿了傷痕,那兩個魏國的降兵在泄憤的時候,難道刻意避開了九王的臉。
可人其實有這樣一種心理,在你很害怕一個人的時候,甚至看見他那張臉就會感覺恐懼,這種情況下哪怕你要報復,也不敢去碰觸對方的眼睛,更不敢去和那張臉對視。
所以兩個士兵只是對著九王的身子發泄憤恨,卻不敢面對內心那張讓他們由衷感到恐懼的臉。
只有這張臉,才配得上「妖孽」的名。
御天行把寒冷的雙眸眯起來:「那要是你要死了呢?用命護衛王爺的隨從,還會顧及雁北關那群雜碎?」
白面車夫如果知道九王快要沒命了,他必須趕來,這時候那些不得離開的命令是不是就成了空文。
哪知,九王再度溫雅地笑了一下:「只要我不會去,車夫一輩子,都會困死雁北關。」
死都不出來,白面車夫第一要務並非保住九王的命,而是聽九王的令。
九王死不死,要看九王下什麼命令。
至此御天行終於明白了,他扔掉了狼毫筆,走過來揪住了九王的衣襟:「王爺,如果你做的這麼滴水不漏,那本王就只有率大軍,去雁北關一趟了。」
反正引人前來,還是自己前去,都是殊途同歸罷了,現在御天行已經不在意這些細節。
九王似笑非笑:「陛下不怕毒瘴氣了?」
御天行也一笑:「不是有王爺么?」
兩人對視了一會,都笑了一下。
御天行叫來了谷衡道,讓他給九王渾身又包紮了一遍,讓谷衡道送九王回了地牢。
谷衡道折返回來之後,問御天行道:「陛下是不是已經有計劃了?」
御天行嘴角笑意未消:「何止,本王覺得這真是絕妙。」
谷衡道看著御天行,見到他也看向了自己,御天行微微一笑:「只是到時候要神醫好好出力一番了。」
谷衡道立刻躬身下跪:「老朽追隨陛下,萬死不辭。」
晉軍有一般主力,都在攻打魏國最後的防衛關卡上,晉王御天行親自帶的這支晉軍,保守估計,也僅佔據晉軍三分之一的兵力,可這位後方的陛下,卻在做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奇怪事情。
跟著御天行的晉軍,在沿河駐紮兩天之後,又接到了拔營而起的命令。
御天行甲胄加身,威風颯颯的在行軍最前頭。紅腰被兩個晉軍看著,就看著御天行,好像看到了在大燕滅國之日,第一次見到他騎著馬懶洋洋出現的樣子。
手握雄兵,卻不懂得對天下慈悲。
御天行回頭就看見了九王,他讓人給了九王一身新衣服,是他自己的,這滿軍營卑賤粗魯的士兵,也唯有他的衣服能給九王一穿。
那是一件偏素色的長袍,松垮穿在九王身上,和晉王完全不同的氣蘊。
御天行莫名一笑,就吩咐開始行軍。
紅腰從御天行身上移開之後,就看著九王,九王也淡淡掃了掃她,二人目光觸碰到之後,都沒有實質的意義。
紅腰繼續跟著隊伍里走,九王則有一匹馬,他騎在馬上的樣子,高高挺立,若有古書的長安,便是一夜忘盡長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