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記憶
我出來后,才知道,顏東田關著我們的地下室就在婚紗店的底下。
俗話說,最危險——又最安全的地方。
我重見天日的天氣很好,是凌晨,太陽剛剛從地平線升起。
我看到金黃色的陽光撕開天際,刺破黑暗,
金余把我抱上車時,不小心踩到婚紗,他抱著我摔了個踉蹌,我摔在座椅上,他磕在車上。
我勉力掀起眼皮,觸目看到的是浸透鮮血的婚紗,以及男人赤紅著眸子流淚的臉。
這個樣子的金余。
這個樣子的。
金余。
不願看。
他的臉上還沾著血。
不知道是孩子的,還是我的。
我閉上眼,任由眼淚流進耳朵里。
金余找了毯子把我包起來,他那雙帶血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在我掌心哈著熱氣,他喃喃似地問我,「還冷嗎?」
有眼淚砸在我的手背,那樣滾燙的熱意,像是要燙化我的心臟。
醫生和護士想過來,都被他隔開了。
他魔怔似地抱著我,嘴裡喃喃,「夏秋,沒事的,馬上就到醫院了。」
他又脫了自己的鞋給我換上。
我和沈三千試穿婚紗時都是脫了鞋,腳上只有一雙襪子,現在這雙襪子早就浸滿了血和臟污。
金余小心翼翼地脫下我的襪子,把自己的襪子給我換上。
車座椅上不一會又染透了一片血,毯子下方也浸了一小片的血。
他給我換鞋的手都在發顫。
我有多想抱抱他,然後說聲沒事。
可我連開口的力氣都在消減,「多多....」
金余聽不清我的聲音,俯在我耳邊,離得近,我可以近距離看到他血紅氤氳著眼淚的眸子,他慘白乾裂的唇,「什麼?」
「多多呢?」想到孩子,我的眼淚就不自覺流出來。
金余伸手幫我抹掉眼淚,大概是才發現自己手上有血,他收回手,低了頭舔掉我的眼淚,聲音又低又沙,還帶著絲顫音,「他在家裡,我待會讓人去接。」
「嗯。」我閉上眼。
身體太冷了,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身體里的血在不斷流失,就像那條生命從我身體里剝離出去那一刻一樣。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到醫院,我不敢告訴他自己快死了。
我怕開口那一瞬,自己就會哽咽到說不出話。
「金余。」我輕聲喊他。
「我在。」他就俯在我耳邊,緊緊握著我的手,時不時親吻著我的手背。
「我穿婚紗好看嗎?」我用力擠出一個笑。
金余脖頸的青筋崩著,他咬著后槽牙,血紅的眼睛里滲出眼淚,「好看。」
他攥著我的手背,放在嘴邊不住親吻,聲音喃喃似地又低又輕,「好看。」
「肯定很醜。」我的眼淚再次流出來。
「不是,很好看。」
我笑著問,「好看的話...你哭什麼?」
金余把我抱進懷裡,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痛苦地喊我的名字,「夏秋....」
「嗯。」我咬著唇,眼淚流進嘴巴里,鹹鹹的。
苦苦的。
「夏秋....」他親吻我的額頭。
在我閉眼時,他沙啞著嗓音問,「是不是很。疼?」
我再也忍不住,癟著嘴哭出聲,「是啊,疼,特別。疼....」
我想伸手指著心臟的位置,卻是連從他手心抽出手的力氣都沒有。
只是在失去意識,陷入昏迷之前,用力發出聲音告訴他。
「金余,我心臟,這裡,特別疼。」
——
我相信人在臨死之前是會看到走馬燈一樣的過去。
大約是特別美好的記憶。
所以不能忘懷。
我看到的不是別的,是一家婚紗店。
是我和沈三千試婚紗的那家婚紗店。
許山和沈三千在對面。
我和金余在落地鏡前。
他穿著黑金色西服,我穿著露肩闊袖的婚紗。
「這件好看嗎?」我抱著肚子轉了一圈。
金余怕我摔倒,大掌扶在我腰際,盯著鏡子里的我說,「好看。」
「那件呢?」我指了指五分鐘前試穿的那件保守婚紗。
「也好看。」他親了親我的發頂,語氣像是在哄小孩。
我嘟嘴,「到底哪個好看?」
「你穿哪個都好看。」他正色看著我,目光筆直有如實質,直直看進我心底。
我,「.....」
戀人間都喜歡聽這些甜話,我是個俗人,我不止喜歡,我簡直愛上了他現在對我說的每句甜話。
我撇開臉故意壓下開心的表情問,「我會不會是最丑的新娘?」
「不會。」
「為什麼?」我轉過臉盯著他的眼睛看。
金余深邃漆黑的眼睛里倒映著白色的小小的我,他低笑著幫我梳理耳邊的碎發,「你一直很美。」
我抿住嘴,壓。住上揚的唇,「嗯,怎麼個美?」
他俯。身親過來,唇。齒。磨。挲。間,嗓音喑。啞,「每次看見你,就忍不住想懆。」
我,「....」
#我收回愛上那句話。#
導購員又拿了件新的婚紗過來,金余幫我接過,導購員看到他就紅了臉,遞婚紗時還故意想碰到金余的手,好在金余嚴重潔癖,避開的及時。
我皺眉緊緊盯著,直到導購員發現我的目光之後,面紅耳赤地找借口出去了。
金余這才轉身朝我笑,「吃醋?」
「拉倒吧,都老臘肉了,誰還吃醋。」說話間,我的嘴巴翹得高高。
金余走近,捏了捏我的鼻尖,指著我身上的婚紗問,「脫。了吧?」
我點點頭,走進厚簾里。
卻不料,金余後腳跟進來,一臉的理所當然,「我來幫你。」
他幫我拉開婚紗的拉鏈。
我傻傻地,「哦。」
幾秒后。
我捂住胸。口,又驚又羞地低。呼,「等會,你,你脫。就。脫,你別動。手。亂。摸....」
金余沒說話,眼睛已經紅了,西。褲。里的小。怪。獸叫。囂著高。高。升。旗。
我慌亂地低喊,「金余!這裡是婚紗店!」
他用。拇。指。銫。情地撫。著我的嘴。唇,嗓音啞。到極。致,「我知道。」
「你知道還....?!」我憤憤地捂著胸。口。
耳邊他的聲音和熱氣吹進耳。朵里,燙。得。身。體異。樣。發。顫,「我只是忍。不。住了....」
我,「....」
他細細密密地吻。下來,額。頭,鼻。子,耳。朵,脖。子。
婚紗凌。亂地落在腳邊。
暖氣十足的厚簾內,有厚。重的喘。息陸續散在熾。熱的空氣里。
他抵。進來時,我正高高仰起脖子大口喘氣。
厚簾外突然傳來沈三千的聲音,「夏秋,你們好了沒啊?」
我渾。身。一。緊。
金余咬。著牙,額頭的青筋。暴。突著,他駭人的眸色睨。著我,「你想夾死我?」
我顫巍巍地控制著聲線,「快,好了。」
「你,聲音怎麼怪怪的?」沈三千高聲問。
我短暫地出。了一口氣,金余卻壓。著。我。動。了起來。
我想阻。止卻被。箍。住了雙手,只能忍著發。麻的頭皮,咬著牙回答,「沒,拉鏈太。緊。了...」
「確實太。緊。了...」金余低。喘著在我耳。邊說。
我,「!!!」
我聽到許山的聲音,「他們怎麼那麼久?」
沈三千「唔」了一聲,「要不你去看看,說不准他們在打。泡。」
許山,「....」
「真的,金余那悶騷樣,一看就憋得不輕。」沈三千不知道在嚼什麼,卡茲卡茲的脆響。
我,「....」
我回頭看了眼金余,他就伸手蓋住我的眼睛,「別看,你再看,我怕,今。晚就走不了了。」
我,「....」
「說不准他們今晚不走了。」沈三千依舊在卡茲卡茲啃東西。
許山驚疑不定地聲音,「真假的?」
我,「....」
「夏秋!」沈三千的聲音。
沒了啃東西時的鎮定。
此時此刻的聲音,像是撕。破。喉。嚨發出的叫喊,我甚至能聽出絕望的味道。
我陡地僵。直。身。體。
意識開始回歸,接踵而至的是身體像被撕。裂,五。臟。六。腑錯。位般的疼。痛。
「夏秋!夏秋!你醒醒!夏秋!醒醒!」
我勉力睜開眼,看到的是沈三千。
她緊緊抓著我的手臂,哭得不能自抑,「你嚇死我了,夏秋,你嚇死我了,夏秋,嗚嗚....你不要睡....夏秋...」
這裡是醫院。
我正在移動病床上,沈三千跟著移動病床車跑,她穿著婚紗,根本跟不上病床車的速度,只嗚咽著喊我的名字。
許山扶著她,兩個人眼睛都紅腫不堪。
醫生和護士圍在跟前,護士看到沈三千的腳底不斷流血,再看來時的路,全都是血腳印,有些驚慌地捂著嘴,「呀!她在流血!」
戴眼鏡的醫生安排護士把沈三千隔開,沈三千死活不鬆手,只拽著病床車的護欄。
我聽到醫生說,「你在出血,再不去手術室,你的孩子就要死了....」
「夏秋,我去去就來。」沈三千抓著我的手,哭著喊,「我去去就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就濕了眼眶。
我想跟她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
被推進手術室那一刻,我才想起自己想說什麼。
大概是。
你一定要幸福,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