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來到京城這段時間,秦明月已不是當初那個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的她,這五城兵馬司自然也是知道的,若論他們這種開戲園子做生意的人最不能得罪誰,京兆府還要往後靠,自然是這縣官不如現管的五城兵馬司。
秦明月彩帶也不解了,蹙著眉心想了一下,安慰道:「何大哥,你別擔心,不過就是見見,沒事的。」
若是前世,秦明月還會心生排斥,可穿越後這一年多來,已經讓她深刻意識到很多東西是她必須面對的,例如虛與委蛇,例如對權貴卑躬屈膝。
「可……」何錦猶豫著。
對方的猶豫,秦明月清楚,不過是擔心她是個女兒身。
可她現在不是女兒身啊,有龍陽之好的人也不是滿大街都是,所以只要她小心應對,應該不是什麽大事。
「我會小心應付的,等我換身衣裳。」說著,她就往後台去了。
換了身平時慣穿的男裝,她還特意將眉毛描粗了些,又將唇上的胭脂洗去才出了後台。
和何錦一同上了二樓,在門外敲了兩下門就被人叫了進去,一進去就看見一群兵痞子,坐在最中間的那個人格外的鶴立雞群,不是這人相貌英俊,而是這人的眼神,秦明月總感覺自己像一盤肉,已經被人盯上了。
她不自覺的攏了攏眉,跟在何錦身後施了一禮。
「何老闆,這位怎麽不自我介紹一下?」見何錦笑著和自己寒暄後,孫珩揚了揚眉,瞥了秦明月一眼。
何錦去看秦明月,她當即上前一步,「小的秦生。」
「琴聲?」
「不是琴聲,乃是秦皇漢武的秦,小生的生。」
孫珩在嘴裡默念了下,總覺得名字有點兒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裡聽過。「好名字,不知這名兒里有何寓意?」
秦明月沒有去看對方的眼神,「無寓意,小的不過是戲子,家父也不通文墨,不過是隨口起的罷了。」
為了掩人耳目,也是為了不引人矚目,所以自打慶豐班來到京城以後,就隱藏了戲班的名字,甚至連秦鳳樓和秦明月的名字也改了,去掉了中間一個字。
這也是祁煊明知道慶豐班的人來了京城,卻一直沒查到他們落腳地的原因所在,不過這事秦明月並不知道。
「戲不錯,以後爺會來多捧你的場。」
爺?你是誰的爺!穿越過來,秦明月最討厭的就是誰在她面前稱爺,不過面上卻是不卑不亢地說:「這是小的榮幸。」
見到對方的態度,孫珩有些失望,因為在他的經驗中,還沒有這麽不識趣的人,即使有的戲子開始不願,但還是會逢迎他的,他不需要做什麽,只需多來捧幾次場、多打賞些銀子,自然魚兒就上鉤了。
顯然秦明月的態度讓他困惑了,不過他並沒有多想,只當對方是矜持。
不過再矜持的人,恐怕也抵擋不住權力的誘惑吧?對於這些身分低賤的戲子來說,他就意味著高枝,能攀上他,不說在京城裡能呼風喚雨,也是沒人敢欺的。
孫珩並沒有多留,畢竟爺都是要體面的,在他想來,凡事都有過過程,且他喜歡這種過程。
等孫珩走後,秦明月對何錦道:「何大哥,以後這人再來能推就推,能擋就擋,不能推不能擋的時候我再出面。對了,你可知道他的身分?」
何錦搖了搖頭,「不然我出去打聽一下。」
秦明月想了一下,「等他下次來再說。」
【第二十三章毒舌故人來】
鎮北王妃自打回了京以後,先是進宮覲見了皇后和皇太后,接著開始活躍在各大府上的筵席交際之上。
鎮北王妃這個時候回來能有什麽事,京中明眼人不少,於是一時之間家中有適齡女兒要嫁的人家都開始漸漸淡出人眼。
當然,也有那種卯著勁兒想往上貼的人家,安郡王再怎麽混不吝,也是當今聖上的親侄兒,鎮北王的嫡長子,以後一個鐵帽子王是穩打的,能有個這樣的女婿也算不錯,畢竟也不是誰家都能有一個封王的女婿,所以鎮北王妃倒也不覺得受到了冷遇,有不少人家的夫人都上前與她湊趣。
就這麽挑三揀四了一番,鎮北王妃又將祁煊叫了過去。
也是被這個兒子給氣夠了,她連面都沒露,讓下人抱了一疊貴女的畫像給祁煊,讓他自己從中挑一個出來。
祁煊給的答案是看都沒看一眼,扭頭就走了。
鎮北王妃當場被氣倒,還去宮裡請了個太醫回來,說是胸口疼,可惜祁煊向來不住鎮北王府,一直住在自己的郡王府上,這戲他倒是沒有看到。
於是鎮北王妃胸口連疼了好幾日,見這當兒子的還是不出現,她終於耐不住讓人將祁煊又叫了過去。
祁煊邁進房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布置華麗的卧房,鎮北王妃頭戴抹額半靠在紫紅色綉蝠紋的靠枕上,面色蒼白,似乎十分虛弱的模樣,何嬤嬤坐著一旁給她喂葯,旁邊是一排端著熱水銅壺棉帕子的丫鬟。
他幾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才走到近前來。
鎮北王妃看了他一眼,有些虛弱、似乎也有些惱怒地偏開頭去。
何嬤嬤嘆了口氣,將手裡的瓷碗遞給旁邊的丫鬟,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哭了起來,「郡王爺也太不懂事了,王妃為了您的婚事真是嘔心瀝血,這麽大熱的天一路從遼東趕回來,沒水路,只能走旱路,這一路舟車勞頓的,王妃老毛病犯了幾次,還不敢在路上停歇,生怕耽誤了。可您倒好,就算和王妃嘔氣,也得顧著她的身子……老奴是個奴才,原本不該說這些話的,可老奴實在是心疼王妃……」
換成一般懂事的人,都會安慰何嬤嬤幾句,順道對鎮北王妃表現一番自己的不懂事,雙方互搭台階下來,也就罷了,可祁煊偏偏不是常人。
他睨了一眼何嬤嬤,嗤了一句,「你也知道你是個奴才!」言外之意,奴才會越俎代庖管到主子頭上去?!
當場把何嬤嬤的臉氣成了豬肝色,捏著帕子的手不住顫抖著,也不知道這眼淚是要繼續擦還是不擦。
鎮北王妃本就是個脾氣剛烈的,能忍到現在,還用這種示弱的手段來逼迫長子就範,完全靠何嬤嬤的勸阻,這下可好,何嬤嬤都「陣亡」了,她哪裡還能坐得住?
她當即撈起床上一塊兒玉枕砸了過來,氣得嘴唇直打哆嗦,「你這個不孝子,竟敢這麽寒磣你娘,你清楚不清楚你到底是誰生的,誰把你教成這樣了,養出你這種大逆不道的性子……」
「反正不是你教的。」祁煊懶懶地說了一句,又道:「你要是對皇伯父有意見,你去跟他說去,跟我說做什麽!」
這話差點把鎮北王妃堵得憋氣過去,她連著咳了好幾聲才緩過勁兒來,指著祁煊的手指直發抖,「你……」
祁煊眼神複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小時候可是你和父王把我送回京的。」說完,他轉頭就離開了。
鎮北王妃臉色一下子慘白起來,靠在何嬤嬤身上哭,「這逆子還在記恨當年的事呢……」
何嬤嬤卻是噤若寒蟬,換是別的事她怎麽也會開解兩句的,對這話卻是接都不敢接。
祁煊大步往府外走去,一路上行人皆避。
鎮北王妃的臉和他小時候記憶中那張溫柔、屬於母親的臉不斷閃現,到底早年的記憶還是模糊了,最後只化作鎮北王妃現在的臉龐。
到底是什麽時候變的呢?
也許是當年他已經記事了,而二弟還處於襁褓之中,所以明明皇伯父傳話說,皇后多年無子,想沾沾喜氣,接二弟去宮裡住些日子,父王說送二弟去,母妃卻堅持說送他,因為他已經大了;也許是這麽多年一家人從沒團聚過,逢年過節別的孩子都有爹娘在身邊,他身邊卻只有一群宮女太監;也許是小時候太子和二皇子聯手欺負他,說他是個沒爹沒娘,硬要來搶皇伯父恩寵的;也許是遼東的鎮北王府早已忘了還有他這個嫡長子的存在,他的二弟已經在那邊自稱是世子殿下了……
也許太多了,終究變了還是變了。
祁煊突然有一種想將天捅破了的衝動,因此他上了馬,無視四喜在他身後大喊,打馬飛離。
馬跑得很快,一路上不少行人驚呼跌倒,卻無人敢吱聲抗議。敢在天子腳下這麽當街縱馬的,不是來頭大到無人敢攔,就是自己想找死,兩種結果都不是這些升斗小民能議論的,在京城混,這水裡頭的深淺哪怕是街邊乞丐們都知道。
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雖然馬上騎士騎術高超,還是架不住突然從街角冒出來兩匹馬,祁煊一勒韁繩,長腿緊夾馬腹,飛奔的馬兒戛然而止,一聲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