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老闆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果不其然沒多久就見一直闔著目的劉茂睜開眼睛,十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下去下去,就你這樣的還敢來爺面前給爺唱戲,沒得污了爺的耳朵。」
那小丫頭委屈的紅了眼,也沒敢回嘴,捏著汗巾下去了。
「果然是沒學過的,虧得來找爺時說得天花亂墜,爺還當她幾日不見就換了身皮,原來就是個假把式!毛六,不是老子說你,這樣的人你往我跟前領做什麽!」
一旁的下人毛六也十分委屈,這二公子成日里叫著待在家裡悶,就讓身邊的丫鬟小廝們跟著學戲,大家為了討他歡心,也都認真學著,只是本就是半路出家,說白了就是半吊子,他哪裡聽得出來小桃唱得不好,只覺得她唱了幾句也似模似樣的,就把人領了來。
不過他可不敢當著劉茂的面叫屈,只好跟著罵了幾句小桃,說她打腫臉充胖子,又道:「公子爺您也別心焦,老太太過幾日就要走,您且忍著,等老太太走了,咱們就能出去松乏松乏了。」
可不是,劉同知那六十多歲的老母突發奇想從老家來到蘇州,她人來不要緊,老人家是個規矩厲害的,來了之後沒少訓斥兒子把孫子慣得不成樣子。兒子都挨訓了,兒子的兒子自然跑不掉,這些日子劉茂一直被拘在家裡,不讓他四處亂跑,之前上午去了一趟惠豐園,還是找了個由頭,本想辦了正事再聽一場戲回來的,哪知戲還沒開鑼就被下人給找回來了。
劉茂哪裡不知道這個道理,不耐道:「爺還不知這個理嗎?趕緊滾,給我下去。」
等毛六下去後,李老闆上前作了個揖,才將自己辦事的經過說了一遍。
所謂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斷腿,劉茂一句簡簡單單的話,李老闆就要放在心裡琢磨了再琢磨,才敢下手去辦事,辦完了還不算完,還要來回話,生怕事情辦得不如貴人的意。
也幸好李老闆沒白吃這麽多年的飯,揣摩人心那是一等一的,也確實妥帖。
聽完後,劉茂笑了,誇道:「這事辦得妙,不愧別人都叫你『李七巧』。」
他靠在那裡,伸手點了點李老闆,而李老闆明明年紀比他長許多,卻低聲下氣地堆著一臉笑,讓人不得不感嘆人的命,那真是天註定,有的人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榮華富貴一輩子,有的人卻是個下賤命,想要活得好一些就要比旁人費上許多心力。
這李七巧是當年李老闆的藝名,以前都當個渾號叫,後來他當了老闆,旁人與他打交道多了,深諳這人是個不吃虧且八面玲瓏的,就把這話曲解為生了一副七竅玲瓏的心肝,也是明褒暗損的意思。
李老闆也確實生了一副七竅玲瓏心肝,要不然也不會劉茂的一句話,他就把事情辦得如此面面俱到。
劉同知做為整個蘇州府的第二大官,除了頂頭上司知府賀家,在本地就是個土霸王,這樣一個靠山誰不想要,可也就李老闆能把人靠上了。
「公子謬讚。」
「好了,你回去吧,若還有什麽事,我讓人去給你傳話。」
李老闆躬身點點頭,便出去了。
人走後,劉茂立即站了起來,喊著毛六,「毛六,伺候你家爺出門。」
毛六連滾帶爬地進來,「我的爺,都這會兒了您還出去幹啥,大人和夫人那邊可是下了禁門令,不讓您隨便出門的。」
劉茂雲淡風輕地整整袖子,踹了他一腳,「你只管去讓人套馬,若是我爹我娘那邊問起,就說我去找賀大公子了。我爹成日里不是讓我好好巴結大公子,我這是替大公子辦正事。」
毛六遂也不再多話,匆匆出去準備。
劉茂得償所願的出了家門,到了賀家,不出所料得到賀大公子一個笑臉,並說了改日一同喝酒的話。劉茂心知大公子的性格,能讓其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他差事辦得好,心中歡喜之餘,也不免對李七巧另眼高看幾分。
且不提這,得了賀大公子的話,劉茂便忙不迭去逛戲園子去了。
至於他走以後,賀大公子賀斐也出了一趟門。
誰也想不到不過是小小一個戲子,竟牽扯到這麽多大人物,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不過是上面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便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李老闆在蘇州城裡混跡多年,能從一個小小的戲子爬到如今的地位,離不開好運氣,也離不開他的察言觀色與這副七竅玲瓏心肝。
眼見得了劉茂的讚賞,他欣喜之餘,不禁更想把這事給辦妥帖了。
其實事情到了如今這地步,他也看出了許多端倪,只是這端倪說不得,但他清楚只要他將這事給辦好了,以後有他受用不盡的好處。
所以他回去後,就讓人給慶豐班換了住處。
慶豐班又搬回以前住的那座院子,當初這座院子也是因為李老闆想拉攏秦海生,特意擺出來的誠意,如今又拿了出來,不得不讓人感嘆世事無常。
不過這會兒慶豐班裡的人可想不到這其中的端倪,只當是李老闆為人寬容大度,並不如他們之前說的那樣,是個膽小怕事、翻臉不認人的小人,心中還暗暗後悔當初為什麽要那麽罵人家。
有這種想法的,主要還是陳子儀和老郭叔等人,只有三個人沒有這麽想,一個是樂叔,另外兩個則是早就覺出異常的秦鳳樓和秦明月。
可即使知道又怎樣?
還是那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給賞你接著,趕你出去你也受著,事情如何,只能隨機應變,如今說其他的都是做無用功。
不光換了住處,大家的伙食也好了起來,甚至比當初秦海生還在的時候更好,旁人且不提,秦鳳樓兄妹兩人卻是食不下咽。
李老闆很快就命人來傳話,問什麽時候讓「秦海生」登台。
也是直到此時,慶豐班裡其他人才知道為什麽李老闆會答應留下眾人來。
送走李老闆派來的人,王瑩當即就爆發了,「她又不會唱戲,這李老闆是傻了吧?竟然讓她借海生哥的名兒登台。」
話音還未落下,陳子儀就把她往身邊扯了一下。
「師妹,你能不能少說兩句,你總是針對明月做什麽。」
「難道我說錯了?」王瑩十分委屈,她就是看不慣秦明月從小就有人護著,秦明月自己的兩個哥哥護著不算,師兄師弟師妹們,還有老郭叔他們,個個都護著她,她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長了一張和海生哥一樣的臉!
這樣想著,她的眼睛忍不住睃到秦明月臉上,秦明月的頭傷沒好,還綁著白布,卻掩飾不了她的天生好相貌。
說是以花為貌、以月為神並不為過,巴掌大的小臉,一雙翦水大眼,眼形姣好且眼角上挑,配著長而翹的睫羽,讓人一眼看過去就陷入那水光瀲灩的眼瞳之中,長長的娥眉,挺翹的鼻樑,花瓣似的嘴,按理說,做他們這一行的風吹日晒,皮膚好不了,可她卻有一身細膩光滑的好膚色。
秦明月從小就長得好,在這種世道,尤其是這種身分,女兒家長得好並不是什麽好事,所以她從小就被她爹有意的藏了起來,包括秦海生也同樣如此。
之後為了討生活,秦海生護不住了,可秦明月做為秦家唯一的女兒,秦鳳樓和秦海生兩個當哥哥的依舊照著爹的話護著妹妹,尋常穿衣打扮都是往粗糙里弄,厚厚的一層劉海蓋在額頭上,站在人群里並不起眼。
這次因為頭上受了傷,所以劉海都被撥到一旁,露出一張天香國色的小臉來。
秦明月可說比秦海生長得更好,畢竟是女孩子,天生帶了一種屬於女兒家的嬌美。
打從妹妹答應了李老闆的條件,秦鳳樓就一直心中不安,可實在無能為力,如今事情越來越蹊蹺,李老闆的行徑著實怪異,他心裡的那根弦連著綳了兩日,終於在此時瀕臨綳斷的邊緣。
他一下自椅子中站起來,悶著頭就往外走,「咱們不待在這惠豐園了,我這就去找李老闆說清楚,我不會讓妹妹出去拋頭露面。」
一屋子人皆詫異地看了過來,秦明月忍不住喊道:「大哥——?」
秦鳳樓回過頭來,目光沉痛地看著妹妹,「你二哥已經出事了,我不能讓你再跟著出事。當初爹走的時候,我答應他要好好照顧你們,可如今……」
秦鳳樓心如刀絞,在心中又埋怨了一番自己當初為什麽不阻攔弟弟,大不了就是這戲班子散了,大家自此天南地北各自一方,沒飯吃沒地方住,他出去做苦力養活年幼的弟妹就是,也好過出了這麽一檔子事。
可即使明白又怎樣,誰能想到世事如此無常,也是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總會有一種僥倖的心理。如今既然出了秦海生的事,秦鳳樓怎麽還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再步入弟弟的後塵。
「孩子長成這樣,也不知是福是禍……」
當年秦海生和秦明月出生之時,所有人都很高興,連連道龍鳳胎乃是大福氣,只有秦默然撫著兩個孩子的臉這麽低嘆一句。秦鳳樓那時候還小,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此時想來他終於明白他爹當初還在的時候,為什麽會這麽慎重其事,為什麽會做那麽多在當時的他來看有些無用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