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 明晚,請皇上不要再來
四目相對,靈昭的心跳越來越急,玄燁放下了手中的摺子,再次問她:「怎麼了?」
「您已經好幾天不說話。」靈昭終於承受不起玄燁眼中的冰冷,垂眸避開他的目光,道,「這幾天,您每晚都在臣妾身邊,可是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句。」
玄燁說:「朕從前,不也是這樣?」
靈昭搖頭:「皇上很少會這麼多天,連著留在翊坤宮,即便有,至少還會和臣妾說上幾句。」
玄燁問:「朕在這裡辦公務,礙著你了是嗎?」
「當然不是。」靈昭猛地抬起頭,「皇上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玄燁一臉平靜地看著她:「就是朕問的意思,你已經回答了,既然不妨礙,朕再看兩本摺子就睡了,你先歇著。」
靈昭氣勢頓消,彷彿再也提不起來,轉身走向床榻。
然而看著床榻上整齊的被褥,回想這幾夜同床異夢,她是在皇帝身邊九年的人,即便九年來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足一年,她也聽得出玄燁的呼吸是否真正睡著了。
這幾日,他每天不論是倒頭就躺下,還是這樣辦公務到深夜,他都睡不著,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靈昭的心備受煎熬,她甚至寧願他不要來。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靈昭猛地回過身,「你為什麼要恨我,為什麼要把怨氣撒在我的身上,是我讓她死的,是我待她不好嗎?一直一直以來,只有皇上對我的諸多不滿,皇后她從沒像你這樣來對待我。」
玄燁抬起疲倦的雙眼:「你怎麼了?」
靈昭愣一愣,眼睛通紅的她,已經剋制不住淚水和悲傷:「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既然你討厭我,就把我丟開,就不要再見我,我寧願看不見你,也不願被你這樣羞辱。」
玄燁說:「朕過去在坤寧宮,也會連著幾天不說話,或不想說,或累得沒力氣說,這很平常。」
靈昭搖頭:「可你睡不著不是嗎,躺在我的身邊你每一晚都睡不著?」
玄燁放下手裡的東西,起身走來,向靈昭伸出手,唬得她往後退了半步。
「你發燒了嗎?」玄燁卻是撫摸她的額頭,「好像沒有發燒,那是哪裡不舒服?」
「不是……」靈昭淚眼相望,哽咽著,「我做錯什麼了?九年了,你依然討厭我嗎?」
玄燁說:「朕不討厭你,可總是這樣,朕必須小心翼翼地處理你我之間的關係,一不留神,你就不高興了。」
靈昭痛苦地看著皇帝:「皇上這話什麼意思,難道這幾晚你睡不著,也是在揣摩我的心情?你連話都不對我說,何來的猜測,何來的揣摩?既然躺在我的身邊睡不著,又何必天天來,何必讓我感到羞辱?」
「朕,已經很久睡不著。」玄燁平靜地看著靈昭,「一個人睡也好,有人來暖閣侍寢也好,又或是在這裡。五月以來,朕不曾一夜安眠,直到榮貴人有身孕時,朕才稍稍鬆了口氣,不論如何,對外頭是有了個交代了。」
靈昭緊繃的神情,不自覺地鬆弛下來,口中呢喃著:「因為想念皇后?」
玄燁說:「你先睡吧,朕還有幾本摺子要看,就算是拜年請安的廢話,朕也要一一回復,年關前,年年如此忙碌。」
靈昭背過身,一手緊緊抓著領口,一手捂著嘴,怕自己哭出聲。
玄燁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在朕的眼中,你我還是和從前一樣,你不必有什麼負擔,朕也不會將其他情緒轉移在你的身上。」
「皇上是說……」靈昭問,「我永遠也不要奢望,有一天能得到她所得到的一切?」
「后位嗎?」玄燁竟是問,「你想要嗎?」
「皇上難道不知道,臣妾想要什麼?」靈昭轉身來,滿面淚痕,「我和她一樣站在欽安殿,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哪裡不如她?」
「是朕對不住你。」玄燁說,「你這樣想,就能安心了,你沒有半分的不是,只有朕的不是。」
靈昭含淚泣訴:「我要的不是這句話,我要的不是這個答案,你連呵斥我,連和我吵架都不願意,我說了那麼多冒犯你的話,可你連生氣動怒都不屑。」
「你想要朕說什麼?」玄燁道,「你來說,朕跟著你重複。」
「皇上!」靈昭的聲音,穿透殿門,驚得值夜的太監宮女闖進來,以為皇帝出了什麼大事。
「冷靜些。」可玄燁依然不急不緩,「你累了,早些歇著。」
說罷,他坐回暖炕上,在看了一半的摺子上寫下批複,燭火搖曳,闖進來的太監宮女,又悄悄地退下了,翊坤宮的人急著去找冬雲,而乾清宮的人則趕緊去向李總管回話。
靈昭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神直直地鎖在玄燁的身上,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皇帝心無旁騖地批閱奏摺,幾乎當她不存在。
「明晚,請皇上不要再來了。」靈昭轉過身,一步步走向床榻,開口道,「臣妾身體不適,無法侍奉皇上。」
玄燁這才抬起頭,看著那瘦弱無助的背影,內心毫無波動,收回目光,繼續批閱奏摺。
翌日便是除夕,因大行皇后之殤,宮內不擺宴,京城王公大臣府中亦是禁娛。
沉悶了半年多的氣氛里,朝野上下都盼著正月初一,皇帝早早就有旨意,要侍奉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宜太過悲傷,自元旦起,京城內百姓官員的日子一切照舊。
如此,元日清晨,太和殿的朝賀,也同往年一樣隆重盛大,唯一的不同,階下后妃所站的地方,空出了一席,那本是皇後站立的所在。
眼下後宮之中,以昭妃為首,但昭妃依然只站在她該站著的位置,而將皇后往年所立之處空了出來,不知是皇帝的意思,還是昭妃自己的心意,可偏偏是空出了這麼一塊,引來無數的人,想要將它填補。
然而翊坤宮那幾夜發生了什麼,除夕前一晚帝妃間的矛盾,宮裡宮外都沒傳出任何動靜,就算是玉兒也只略略聽說,像是有過爭執。
可昨晚慈寧宮裡一頓簡單的年夜飯上,玄燁逗著孩子們,昭妃看起來也毫無異常,直到今日,都一切太平。
太和殿前朝賀后,靈昭帶著後宮妃嬪,到慈寧宮來向太皇太后與太后恭賀新年,靈昭說:「元宵宴已經安排下去,內務府會趕製一批新宮燈,掛在慈寧宮前的花園裡,還請太皇太后和太后,想幾個燈謎出來,看看到那一天,誰有福氣能猜中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燈謎。」
玉兒含笑看著靈昭說話,但不自覺地和蘇麻喇對視,直到孩子們都散去,她才終於能說:「這麼看來,是真沒什麼事?」
「若是吵了一架,倒也不是壞事。」蘇麻喇道,「或許,孩子們有孩子們的想法,是我們思慮得太多。」
玉兒輕嘆:「我昨夜眼皮子就跳,年紀大了,越發迷信,這年過的我心慌意亂。不知是擔心南邊的戰事,還是擔心玄燁,心裡不踏實。」
蘇麻喇勸道:「皇上早就長大了,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結髮之妻,還不夠皇上成長嗎?」
玉兒道:「我是心疼他,從此孤零零,縱然身邊有那麼多後宮,說來容易,只要他樂意,還不是一個個上趕著來溫暖他伺候他,可偏偏就是他不樂意。」
蘇麻喇想了想,說道:「奴婢有句話,一直藏在心裡。」
玉兒嘆息:「還有不能對我說的話?」
「是先帝。」蘇麻喇說,「我總覺得,在皇上心裡,阿瑪對待額娘的態度和感情,對他有很大的影響,甚至造成他內心的陰影。」
「這話怎麼說?」
「昭妃娘娘對皇上,難道不好嗎?」蘇麻喇道,「可是皇上大概明白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當年皇阿瑪對額娘便是如此。於是,皇上一面愧對額娘,一面又理解了父親,這該多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