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沒吃著餡餅,也沒吃著抹布,只吃了幾嘴又腥又臭的黑泥,尹陌心中一股無名之火瞬間直衝九霄。她撐起身體狠狠抹了把臉,可手上的泥又糊了滿眼,再抹再糊,幾次三番,泥沒下去,脾氣倒被自己糊下去了。
她索性盤腿坐穩在泥里,一邊吐著嘴裡的泥沙,一邊不緊不慢擦眼睛。
蕭煥浪費著真元防污物,卻還是忍不住後退了好幾步才重新觀察尹陌。
「竟然是個人?可如果是楠樾的人,怎麼離隊伍這麼遠一個人在這裡?難道要叛逃?」嘟囔到這裡,蕭煥又不免驚喜,「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就抓這一隻吊打拷問便是!」
「好。」
蕭煥等了半晌,見蒼鑰只說了一聲好便不動了,只好無奈地朝前走了兩步,盯著尹陌張了張嘴,心裡嫌棄得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可他的動作成功吸引了尹陌的注意。
尹陌勉強抬起頭,離得這麼近,她才注意到眼前這人身上附著一層淡淡銀光,加上那身突兀的白,整個人都活像個反光體,讓人看得眼眶子直疼也沒看清臉。
於是她挪開了視線去瞧另一個幾乎隱在了夜色中的黑袍人,瞧了一會兒,她望著天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心道:黑白無常挺好,一個白得晃眼看不清臉,另一個黑得快隱身了,臉上還很多餘地帶個面罩。不愧是活鬼,整個倆見不得人。
尹陌身上濕得透心涼,此時她又餓又累,還受了驚、吃了泥、挨了打,即便是她野牛般的體魄,此時此地,也只有頭一栽,任自己徹底昏死過去了事。
蕭上仙震驚地僵在一旁,他難以想象,一個凡人,在見到他這樣一個卓然出塵的仙者,不痛哭流涕連連跪拜也就算了,竟然還有心思躺在他眼前睡覺?還不知廉恥地睡在泥坑裡!
這不上道的凡人,真是豈有此理!
他扭頭看著蒼鑰,那意思很是明顯:這麼臟,除非你敢逼本君去羽化,否則別指望本君把這隻髒兮兮的泥蛤蟆拖出來抗走。
「你不如去那邊重新抓個乾淨的。」蒼鑰好心提醒道。
「那這個呢?我們已經打草驚蛇啦。」蕭煥認真臉。
「記憶清了。」
蕭煥:「你讓本君大費周章對一個凡人的記憶動手腳?」
蒼鑰盯著這矯情又缺心眼的上仙之體,再一次想不通他當年一路修行是靠誰的智慧來頓悟那一道道屏障的。
如此,為了把話說得更清楚些,蒼鑰不得不長篇大論道:「你可以把這個拖出來帶走,也可以清了他的記憶,再帶走其他你看著順眼的,亦或者這個留下不管,直接去那邊你隨便挑一個。」
蕭煥心中明明還有一個選擇:讓蒼鑰自己把眼前這個拖出來抗走。但他思前想後沒敢說。
謹慎如蕭煥,他俯身又認真看了看這隻泥巴精。抬手彈出了一縷幽光,那絲時隱時現的光在他指間纏繞片刻,便轉朝尹陌額頭的方向而去。
需要被忘卻的時間很短,所以施咒時間也不會長。
蕭煥在大功將成之際站起身正要招呼蒼鑰一同離去,尹陌頸間卻在此時突然暴起一輪金紫光芒。好在蒼鑰反應極快,抬手一道同色屏障瞬時在蕭煥身前張起,將那道數倍反噬的力量阻絕擊散。
漸漸遠去的那隊黑衣人仍然與仙絕緣,身後光芒乍隱乍現竟然也沒有驚動他們。一個個低著頭,皺眉瞪眼,朝著指定的方向賓士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僵如磐石的黑白二仙組終於有了些許動靜。
先緩過來的蕭煥暗自空咽了三次口水才順過一口能說話的氣。
他先看了看蒼鑰那雙僅露在外冷得幾乎結霜的眼,心中反覆措辭,最後也只有無奈直白道:「把他弄醒問清楚,不管是他偷的搶的,你想拿他怎麼出氣都行。玉符收回來你留著當念想,聽我一句,權當這事就此揭過,畢竟已經五年了,以後,就把那孩子的事放下了吧。」
蒼鑰像是沒聽見蕭煥在說什麼,他沉默中緩步走到尹陌跟前,不顧靴底沒進泥里,蹲下身,伸手探向尹陌的領口。
想不到,一隻用來消遣蕭煥的泥巴精,反而猝不及防地消遣了他自己一把。許久沒有機會浮上心頭的苦澀此時趁虛而來,蒼鑰閉了閉眼,將它強行壓下。
剔透瑩白的暖玉在銀色絲繩的牽扯之下自尹陌領口滑出,觸在蒼鑰指間,亦如當年,手感細膩圓潤。
神物不著污穢,被舊主碰觸頓時在表面繚繞了一層溫柔的光霧,恍若久別重逢后簡單的儀式,輾轉片刻隨即消散。
蒼鑰順著那根金色絲繩尋到結扣,心底又是一陣刀絞之痛。
玉符有它自己的禁制,除歷代舊主之外,他人若想得之,須得主人親自解下交出,否則,誰也碰它不得。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可以任憑被取下,那就是戴它在身的主人已死,他人就可以隨意將它摘下歸為己有。
想到這裡,蒼鑰又一次匆忙斬斷自己差點不受控的思緒,手指急切地一扯,一下,兩下,絲繩結扣不開。
不開?
難道是玉符不願?
蒼鑰愣怔了片刻,回頭對上滿眼難以置信的蕭煥。
「你,你再試試?」蕭煥心中莫名浮躁卻不敢道破。
猶豫了一陣后,蒼鑰附上自己靈力的手指再次試圖扯下絲繩未果。他猛地站起身來,低頭看向不省人事的尹陌。
蕭煥終於按捺不住,一步跨到他身邊,在蒼鑰冰涼的手上握了一把,「行了,你躲開。我把他弄弄乾凈,先看看是男是女。萬一他根本就是個男的,不是要讓你白白激動一場。去去,你到一邊去等著去吧。」
「不必。」蒼鑰輕輕把蕭煥推開,「我來。」
蕭煥退了半步卻不肯再退,他眼看著蒼鑰再次半跪下去,雙手將那泥巴精從地上抱起,將她的背慢慢靠在自己胸前,再用衣袖一下下擦掉那人臉上的污泥,擦得很是認真仔細。
蕭煥一手托起一團白光,掌在一旁,泥蛤蟆一張清麗的臟臉便漸漸一覽無餘。
只這一眼,他便不敢去看蒼鑰到底如何反應,心中連連哀嚎:怎麼可能?!這孩子竟然還能活著?!真是……冤孽啊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