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他要找到連城
「你這真是大小姐的作風。養病要安靜,又要有人服侍,如果是在外面受了傷,又怎麼辦呢?」
「在外面受傷,條件自然是苦一點,想要撐下去,只能靠著自己的心力了。」連城側首看著紹廷:「那麼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連城忍不住笑了出來:「你以為我沒有受過傷嗎?我腿上的傷這麼多天了還沒有好,你那樣血淋淋的傷口,又是新傷,怎麼會好得這麼快!」
紹廷卻沒有笑,看著連城的眼睛:「我說的,是在平城受的傷。」
連城怔了一怔,微笑道:「你現在不疑心,是我派人下的手了吧?」
紹廷看著連城,一直看到她瀰漫著笑意的瞳仁里,認真地道:「連城,對不起。」
連城看著紹廷認真的樣子,漸漸收斂了微笑:「如果你能早一點相信我,那麼或許我們不會出現在上海的和談會議上。而不往上海走這一遭,許多情形,許多事情,我們都沒有辦法查知。」
紹廷眼中有一絲擔心一閃而過,隨即移開了目光,似是不敢讓連城看到。
「我們帶回來的那個人,到底是誰?」過了一會兒,紹廷忽然問道。
連城微微皺了皺眉:「可惜你沒有見過李源。李源是喬公的一個重要的手下,跟蘇平櫻和那個吉先生一樣。吉先生好像沒有什麼大本事,但是蘇平櫻的身手,你也見了。而李源,似乎比蘇平櫻和吉先生更重要一些,常在喬公手下的就是他。也就是當時在郾城綁架過我的那個人。」
紹廷的手不由得攥了攥:「這個人不是李源,那李源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連城又道:「但或許你問問這個人,就會知道了。」
紹廷略微沉吟了一下:「這個人,跟李源長得很像,是不是?」
「是。很像李源,以至於剛開始我也差點認錯了。」連城與紹廷緩緩並肩走到了正廳外,看房收拾的老僕人早已經收拾了乾乾淨淨的座椅,連城卻並不坐下,帶著紹廷要各處看看。
「不過後來發現,這個人沒有李源看起來那麼深沉精明,卻是眼神兇狠,眼中甚至滿是仇恨之色,我才猜測他是李源的什麼親人,而李源或許有什麼事,他則把這些事,全部都歸咎在了你我身上。
「而動作舉止也是練家,像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我想那一次,到平城去傷了你的,就是這個人。——這是喬公手裡的一把好刀,他比蘇平櫻更加厲害,所以喬公才讓他去對付你,這一次,也讓他跟隨著。」
「累嗎?」紹廷關切道。
「還好。」
穿過連廊,紹廷指著湖中心假山旁一處亭子:「去那裡坐坐吧。」
宅子里的水引的是一股活水,穿過整個宅子,在宅基中間形成了湖。
有曲折的通道通往亭子,走在上面,可以看到滿池碧水裡,有一簇簇的菱花,還有優遊其間的金魚。
「看樣子這裡看房子的人倒是勤勉,從不偷懶的。我記得以前來的時候,這裡剛修繕好,房子什麼的都準備了,池子里也有新放的金魚,卻沒有這些菱花,金魚也沒有這麼多。」連城看著腳邊池中的魚兒紛紛往來,激起的一個一個的水波各自擴散開來,再衝突碰撞,或者因為相互激蕩而消融,或者彼此助力擴散到了更大更遠的地方。
看著看著,連城的身子忽然一晃,這連通亭子的通道只有不足一尺高的淺淺欄杆,腳下無力,又沒有阻擋,眼看就要掉了下去。
紹廷在一瞬之間反應了過來,忙伸手一把抱住了連城。
只是連城這一次跌的突然,又跌得猛了,紹廷也差點被她帶進水裡。
「你沒事吧?」
紹廷見連城伸手按著額頭,縴手掩映之下,面色蒼白,雙眼微閉,忙將她拉到了亭中坐下。
「怎麼了?」
連城努力平息著這突如其來的痛苦,一時間竟無力回答。
紹廷看著她額頭上滲出的細細密密的汗珠,知道她正承受著難以忍受的苦楚,十分著急,卻又不敢輕易動她,生怕讓她更加難受,卻又不能看著她這樣不管,扶著她讓她輕輕倚在自己身上。
片刻之後,連城方才緩緩開口:「紹廷,我在哪裡坐著?」
「在亭子里。」
「是……湖中的亭子嗎?」連城的聲音微微發顫,彷彿連開口說話也是極大的痛苦。
「是。」
「你扶著我……扶著我走。我……我不能呆在這裡。」
紹廷的目光掠過那兀自波光粼粼的碧水,頓時瞭然,再看看連城不敢睜看眼的樣子,眼中滿是痛惜之色。
紹廷伸手去扶連城,連城勉力站起身來,汗珠已經從額上滾了下來。
平時即便是在槍彈間前行也利落乾脆的連城,此刻連輕易的移動都是痛楚。
紹廷知道,從湖心到岸邊這一道曲曲折折的通路,此刻對她就好像是千山萬水那麼漫長。而連城沿著這一段路走,你可避免地一定會想到,她是行走在水面上,而那水面,在無休止地起伏,晃動,雖然那種晃動隔著道路,但那種感覺一定會清晰地通過她的記憶,傳到她的身上。
當然,伴隨而來的,一定還有那種難以形容的恐怖的窒息感,和爆炸從身後傳來的那種強烈的衝擊。
於是,紹廷輕輕地抱起了連城,在她不安的時候,低聲告訴她,不要擔心。
雖然大船跟小艇相隔了數里之遠,可是紹廷也看見了那爆炸的火光。
他手中那個連城誤認為是李源的日本人瘋狂地笑:「炸了!炸了!死了!死了!」
紹廷讓船工加速,朝著爆炸的方向駛去。
可是分明一瞬之間還在眼前的明亮火光,一瞬之後就消融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沿著那一閃而逝的亮光去尋找,到了印象中的方位,卻還是一方平靜的一點異樣也沒有的水面。
火光太弱,根本分辨不出來水面上是否還有血跡或者什麼東西殘留,其實紹廷心中也清楚,這樣的一條大河,即便爆炸的時候再慘烈,之後過去,水面還是一片風平浪靜的樣子。
何況,他根本確定不了,這裡就是爆炸的地方。
可紹廷還是不能死心,縱身跳進了水裡。
還是少年的時候,他也曾這麼義無反顧地跳進水裡過一次。
那一次,他聽到有人說,孟家小姐掉水裡了。
儘管水塘邊圍著那麼多人,可是他沒有想過要求助任何一個人,甚至沒有想過他自己根本不懂得水性。
激蕩的水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不由分說地灌進了他的鼻子里、耳朵里和嘴裡,她卻沒有遵從本能閉上眼,只是努力地在一片渾濁的水塘里拚命搜尋。
那種窒息的感覺讓他恐懼,可是更加讓他恐懼的是,他能感覺到他被人從水中拉住,可是,他卻還在掙扎,因為他還沒有找到連城。
等他再次清醒過來,連城的母親已經死了。
連城給母親守孝,昔日活潑伶俐的大小姐一下子變得少言寡語。而最可怕的是,連城再見到他的時候,眼神從冰冷,漸漸地到了漠然,好像,再也不認識他了一樣。
之後,連城對姨太太李氏的態度使得李氏漸漸地越發不受督軍喜歡,李氏自然而然地將督軍的這種冷落加在了連城身上。
督軍雖然對連城死去的母親許氏沒有絲毫顧念,卻並不影響他對獨女的寵愛。
再後來,少爺被送往法國留學,一去數年,中間寫信和寄照片回來,除了讓人們看到他從一個少年變成了英武的青年軍官,歲月還在這對姐弟之間,留下了越來越深的隔膜。
這一次,紹廷又跳進了水中。
他學會了游泳,也學會了潛水,哪怕水中只是黑漆漆的一片,也仍是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個清楚。
許副官在岸上看著紹廷一次次浮上水面隨即又沉下去,似乎要永遠重複這個過程沒有休止,忍不住勸道:「少爺,咱們要不要,去岸上找找?或許大小姐,已經上岸了呢?」
紹廷沒有回答他的話,又一次潛了下去。
連城受了傷,跟那個狠厲陰險的喬公坐在一條船上,而那條船,已經爆炸了。
這些已經足夠讓一個人沒有生還的餘地,而最可怕的是,連城她,不懂得水性。
「少爺,快上來吧。你身上還有傷呀!不要讓傷口再流血感染了。」
傷口嗎?
紹廷根本已經感覺不到了。
傷口流血又算得什麼,他要找到連城。
只有這麼無休無止地游下去,他才能感覺到連城還在活著,還在等著他的營救,才能忘卻那些可怕的念,比如,他再也找不到連城了。
「少爺,你不能再找了!咱們要儘快靠岸。離開這裡!少爺,你可不要忘了,大小姐還有交代給你的事情!她跟那喬先生一起走,就是知道少爺你一定會把接下來的事情辦好的!」
紹廷終於還是上了船,這一次,他還是沒有找到連城。